第4章 《血獵》(4)
“抱歉,失陪一下。”
游野幾乎耗盡所有的忍耐力,才讓自己離席的姿態不至於太狼狽。
章澤浩愣了一下,倒沒說什麼,像是真的相信夏柏冬是喝多了不舒服。
懷樹看着夏柏冬有些搖晃的背影,直到對方徹底消失在船艙的視野里,才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睛,視線移向剩了小半杯的紅酒。
突然安靜下來,氛圍有點詭異的尷尬,章澤浩又乾巴巴的說了幾句話就借故離開了。
離席時他不經意看了眼懷樹的眼睛,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像結了層冰,冷冷的,讓人猜不透冰面下涌動着怎樣的暗流。
游野守住最後的理智,讓自己盡量體面的走出船艙穿過走廊,最後把自己鎖進衛生間裏。
他迫不及待的掏出刮刀,鋒利的刀刃沿着指腹新癒合的傷痕重新切了下去。
瞬間,鮮血順着傷口湧出,在滴落前就被游野含入口中。
他的喉結不停上下滑動,甜美的滋味在口中綻開,體內不安的躁動得以緩慢平復。
今天的游野比平日疲憊些,於是血也喝得較往日多。
飲血後有個短暫的休眠期,他失神的坐在馬桶上休息,此刻的聽覺、嗅覺、觸覺都會被無限放大,意識也變得輕飄飄的,漂浮在被放大的感官之上。
原本晴朗的日光不知何時收攏,海面籠罩在陰雲之下。
好像還下起了雨。
游野沒有睜開眼睛,他依稀聽到窗外有雨水落下的聲音。
起風了,船身在海浪里微微搖晃。
飲血后失神狀態的游野,恍惚回到了十八年前,他九歲生日那天的黃昏。
也是這樣灰色的天氣,年幼的他站在大橋斷裂的護欄邊向下望,母親紅色的車子被灰藍的河水吞沒,旋渦消失,水面漸漸只剩下模糊又淅瀝的雨聲。
下雨了。
他被獨自留在了大橋上,水平面最後的亮光消失,潮濕的雨夜即將來臨。
很冷很冷,年幼的游野討厭冬天,討厭雨水,討厭眼前灰濛濛的藍色。
他最討厭的,還是被獨自留在母親自殺的現場。
他手足無措,只能等待,不知道夜晚和救援誰先到來。
他等待奇迹出現,有誰過來拉着他的手帶他離開……
突然間,一絲具有強烈侵略性的氣味擊碎游野的幻覺,他驀然睜開眼,作為血液獵食者的他很快就明白過來,這是同類食慾被勾動時發出的信號!
另一個吸血鬼就在附近!
恢復體力的游野迅速打開緊鎖的門,可就在他走出衛生間的瞬間,對方留下的味道都被海腥味覆蓋,消失無蹤。
衛生間裏所有隔間的門都是敞開着的,通向船艙和甲板的迴廊也空無一人。
看來對方是個有些年歲的吸血鬼,移動速度和控制力遠在他之上。
游野很肯定,剛才那個同類近在咫尺,且處於食慾被激活的危險狀態。
是因為自己的血勾起了對方的食慾嗎?
游野看向自己手上不再流血的刀口,沉默片刻,他打開水龍頭清洗傷口旁的皮膚,塗上酒精后重新仔仔細細的包紮好。
剛才出現的吸血鬼是他要尋找的目標角色嗎?
如果是肯定的答案…游野清晰記得剛才對方氣息里的侵略性和佔有欲。
游野呼叫系統:“我想確認一下,目標角色會把夏柏冬當做獵物嗎?夏柏冬會有生命危險嗎?”
畢竟他在明對方在暗,如果是獵物和捕獵者的關係,他十分被動。
系統卡機了一下,似乎在計算這個問題是否涉及劇透、能否回答。
半分鐘后。
【202號演員您好,據系統計算,目標角色沒必要這麼做】
游野鬆了口氣:“好的,謝謝告知。”
如果目標角色沒把他當做食物的話,這場遊戲的性質一下子就變了。
他和對方轉變為捉迷藏的關係,他捉,對方藏,主動權在他這邊。
天氣已經足夠冷了,游野還是用冷水沖了一遍臉,仔細擦乾后才返回船艙。
經過道具室時,游野發現門上掛着鎖,他駐足片刻,確定附近再無血味后,才有些在意地離開。
午餐時間已經結束,眾人轉移到宴會廳和造型師確定角色的妝發,為第一場戲提前準備。
除了許柯因為嚴重暈船回客房休息外,劇組裏剩下的四位演員章澤浩、童晚、孟小染、路純已經等在這裏。
船艙外陰雲越壓越低,和雨霧中的海平線連成一片模糊的灰色,雨水綿綿不絕地落在甲板上,船艙內亮起了黃色的燈光。
雨水不斷落下,室外氣溫驟降,艙內人的情緒也被天氣影響,變得煩躁不安。
童晚已經第三次將煙盒拿出來又塞回衣兜,她再次看向船艙外,這樣的天氣並不適合去室外吸煙放鬆。
“我們大概還有多久才能抵達拍攝地?”她終於按捺不住,皺眉問一旁的林製片。
林製片看了看時間:“路程已經過半了,晚上就能抵達。”
童晚有些心神不寧的嗯了嗯,自言自語似的抱怨了句:“這鬼天氣讓人心煩。”
林製片笑:“這片海域冬季雨水比較多,也正是因為這樣,懷導才相中紅島作為拍攝地點,陰雨天比較符合片子的氛圍。”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這種天氣確實讓人覺得壓抑。
“那個,其實之前經紀人跟劇組打聽拍攝地點后,我有搜索過紅島的相關資料,可網上完全沒有相關信息,地圖上也找不到紅島的位置……”路純有些猶豫地說道。
因為劇組一直把拍攝地的神秘感作為宣傳噱頭,簽協議時也並未向演員公佈拍攝地點,有些經紀人會私下和劇組打聽拍攝地的事,他們得到的答案是紅島,一座屬於私人財產的小島,且現有的地圖上並不能找到紅島的蹤跡。
林製片莞爾:“因為紅島屬於私人財產,擁有者不希望它的名字被標記在地圖上,所以現有的地圖找不到他的坐標,當然,紅島也因此更神秘迷人,島上的自然生態和民俗文化被很好的保護了起來,那裏有很古老的祭祀遺址、匪夷所思的詛咒傳聞、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
林製片故意在關鍵時刻收了聲,他的視線迅速一掃而過,每個人的眼睛裏都寫着不安,只有一個人例外。
林製片看向游野,游野安安靜靜的接住他的視線,乖巧的神態就像個認真聽課的好學生。
“林哥,就不要嚇唬他們了。”懷樹從艙外走了進來,原本緊繃的氛圍瞬間鬆弛下來。
林製片聳聳肩笑:“這套調i教演員的技巧,我還是和你學的呢。”
這會兒,所有疑惑不安地視線全都轉到懷樹身上:“剛才林製片在幫你們鋪墊情緒,記住這種不安感,它將是未來二十天拍攝過程中,伴隨你們角色最主要的情緒。”
所有人都在此時放鬆了表情,章澤浩吁了口氣道:“剛才真的有被嚇到,林製片這套太厲害了,拍攝地點還沒到,直接把恐怖氛圍拉到位。”
他們都是非常年輕的新人,拍攝的經驗並不多,面對不同尋常的拍攝流程確實更容易緊張。
“令人毛骨悚然的什麼?”就在大家把林製片的話當做情緒鋪墊的說辭時,游野很認真的追問。
“令人毛骨悚然的,吸血鬼傳說,”懷樹替林製片回答了游野的問題,他的視線在游野臉上停駐片刻,又轉向身邊的林製片,“林哥剛才想說的是這個吧?”
林製片笑:“沒錯。”
這會兒整個宴會廳氛圍又鬆弛了些,因為在場的人里,沒人相信吸血鬼這種存在於奇幻文學裏的生物真的存在。
章澤浩:“這和我們電影的題材剛好契合誒。”
“沒錯,所以懷導費了很大力氣,才把這個拍攝地點談下來,”林製片說道,“懷導就沒做planb的考慮,非紅島不可。”
眾人一邊和造型師討論妝發造型問題,一邊對角色和劇本進行研究,偶爾還閑聊一下最近的新鮮事,談論得最多的是兩天前發生在北郊住宅區的凶殺案,感嘆兇手殘忍的作案手法簡直是發生在現實里的恐怖故事。
“前期蘇茫這個角色是個脆弱又神經質的貴族小少爺,所以我會給你把頭髮束起來,然後配一副細框的平光眼鏡。”造型師小姐姐讓游野坐在化妝鏡前,按照自己的想法將演員打扮成角色的樣子,她一邊梳理游野的長發,一邊感嘆他的發質是她見過的藝人里最好的。
游野看着鏡子裏的夏柏冬,露出角色前期應有的乖巧、無助又有點迷茫的表情。
“懷導您看,小夏打扮起來,是不是和您劇本里的蘇茫一模一樣。”造型師小姐姐對做造型后的夏柏冬十分滿意。
游野抬起眼睛,透過化妝鏡和身後的懷樹目光撞在一起。
短暫的對視后,懷樹轉過身,他從旁邊的衣櫃箱裏取出一條紅色的圍巾,微微躬身,親手將其繞在游野的脖子上。
懷樹動作利索,也認真。
游野的目光再次停留在他修剪的整整齊齊的指甲上,然後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游野聞到懷樹身上有股快要散掉的香水味。
似乎是他不熟悉的香水類別,很淡很淡,但獨特又很好聞。
“這樣就完美了。”
鏡子裏的夏柏冬脖子上多了條鮮紅的絨線圍巾,襯得他的臉色越發蒼白。
“脖子,”懷樹隔着圍巾碰了碰游野的脖子,“是吸血鬼最喜歡的地方,也是他們最脆弱的地方。”
游野看着他:“是嗎?”
他語氣自然,就像在認真聽對方講話,出於禮貌的反應一下。
懷樹沉默一瞬:“劇本里的設定是這樣的,只不過沒寫在台詞裏。”
“嗯,”游野把下巴往圍巾里縮了縮,“很暖和。”
變成吸血鬼后,這副身體已經失去了對寒冷的感知,但游野比任何都清楚寒冷對人類意味着什麼,他討厭寒冷。
造型師小姐姐透過鏡子,為懷樹對角色狀態的精準拿捏嘖嘖稱讚,她突然看看懷樹,又看看游野,視線在兩人臉上轉了幾圈,笑:“話說,懷導您和小夏,有幾分像呢。”
兩雙灰藍色的眼睛透過鏡面,目光再次碰在一起。
“確實有一點。”懷樹說。
“是吧是吧,以前怎麼沒人發現呢?越看越像,”小姐姐開玩笑說,“以前我們都悄悄議論呢,懷導長得這麼好看,只做幕後太可惜啦。”
有說有笑的,時間過得很快,前期造型確定後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眾人從宴會廳散去,有的去餐廳用餐,有的回到客房休息。
這次游野取了杯熱牛奶,選了個餐廳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頭髮依舊束在背後,鼻樑上的細框平光鏡也沒摘下,他手上捧着熱牛奶,下巴微微收進厚厚的圍巾里,有些出神的看向船艙外。
雨還在下,淅淅瀝瀝響個不停,遊艇在黑沉沉的大海上前行。
其實什麼都看不見,游野只能看到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但這一點都不影響他專心致志的透過燈光看向窗外的黑暗。
發獃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游野杯里的牛奶已經徹底涼了。
游野試圖再次詢問系統:“我想再確認一下,懷導和我的角色長相相似,是否和主線有關?”
【純屬巧合,與劇情無關】
游野沉默一瞬:“好的,感謝。”
其實準確的說,懷樹和他相似的地方,剛巧是游野自身的長相特徵,也就是系統說的——為任務者保留現實中部分i身體特徵的部位。
懷樹像的是現實世界的他。
這真的只是巧合嗎?還是系統並非看上去的這般公正誠實,畢竟它只是一串代碼,操縱它的人可以根據需要隨意更改回答的權限。
或許他可以試探一下懷樹這個角色。
“我可以坐在這兒嗎?”
懷樹的聲音打斷了游野的思考,他手上端着一盤提拉米蘇,站在桌對面詢問游野。
游野愣了一下才回過神:“請坐。”
懷樹像中午那樣,坐下后安安靜靜的吃他盤裏的點心,游野也很自然的繼續喝他的牛奶。
等懷樹把盤子裏的提拉米蘇吃完,游野才問:“你很喜歡甜食?”
“幾乎每頓都要有,”懷樹坦誠道,隨即笑了,“成年男性這麼喜歡甜食,是不是有點違和感?”
游野搖頭:“沒有,我也喜歡。”
頓了頓,他臉上露出遺憾,“但現在…暫時吃不了啦。”
懷樹:“很抱歉讓你控制飲食。”
游野只是笑着搖搖頭,並沒有說什麼。
一股浪打來,船身微微搖晃。
桌上的盤子杯子朝游野的方向微微傾斜。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游野問:“你早上說,我和上次見面時很不一樣了。”
懷樹:“嗯。”
游野直視他的眼睛:“可以告訴我,是哪裏不一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