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血獵》(16)
時間還早,游野像往常一樣回房間修整頭髮指甲、洗澡、換了身乾淨的衣服才出門。
臨走前,他將浴室的刮鬍刀片用手帕包好,塞進了衣兜里。
懷樹在一樓餐廳等他。
游野下樓的時候,正巧遇上莊園老管家。
他像以往一樣停下腳步立在樓梯邊,禮貌地等待客人先行。
“夏先生是要出門嗎?”老管家問道。
游野:“是的,今晚天氣不錯,想去走走。”
老管家看着他:“我以為昨晚發生了那樣的事,夏先生會害怕紅島的夜晚。”
游野笑着搖頭:“不會,懷導和我一起。”
老管家也回以一笑:“懷導確實是個值得信賴的同伴。”
今晚劇組休息,加上這兩天發了很多意外,無論是精神還是體力都很疲憊的劇組工作人員早早回房休息,庄園裏很安靜。
頂燈熄了,只有昏暗的小夜燈亮着。
起風了,窗外的枯樹影透過玻璃映在餐廳的牆壁上,搖搖晃晃,像無數枯萎的手指從牆縫裏生長而出。
懷樹被樹影籠罩其中,他站在吧枱后躬身忙碌,正將碾碎的紅蘇葉灑進紅酒里。
“試試,紅蘇葉可以增加血迭果酒的層次感,或許你會喜歡。”懷樹頭也沒抬一下,他已經知道游野來了。
游野接過調好的酒,抿了一口:“或許我會上癮。”
兩人同時笑了笑,在游野喝完杯里的酒之前,他們很默契的沒講話。
游野放下杯子:“關於圖書室的收穫,我們出去再說吧,庄園裏太靜了,我擔心打擾大家休息。”
懷樹靜靜地看了他一眼:“我也這麼認為。”
“懷導今晚打算帶我去哪散步?”游野問。
懷樹摸了摸車鑰匙:“海邊。”
很快,車子從莊園駛出,開向被月光照亮的原野。
車子的速度很快,窗外的荒原模糊成冷灰色塊迅速從眼前掠過,月色很好,遠處狼嚎此起彼伏。
“是不是有月亮的夜晚,夜狼會更活躍?”游野問。
懷樹:“這是你在圖書室了解到的嗎?”
游野搖頭:“我從之前劉醫生的話里猜的。”
他笑了笑,繼續說,“劉醫生說過,月亮晦暗的夜晚,紅島上就會有人死去,如果這個傳說在暗示吸血鬼殺人,而夜狼又是吸血鬼的天敵,那就說明,沒有月亮的夜晚狼的能力會被削弱,是吸血鬼的主場?”
懷樹透過後視鏡看向游野:“你害怕嗎?”
兩人的視線透過鏡子撞在一起,游野:“你說的怕,是指狼,還是吸血鬼?”
短暫的沉默。
片刻后游野放鬆了語氣:“我都不怕,我想懷導你也一樣。”
他在‘一樣’兩個字上加重了語調。
副駕駛背後那把步i槍還在,透過座椅的皮革,游野甚至能感受到槍i支冰冷堅硬的質感。
這種感覺令他安心。
懷樹只是模稜兩可地笑了笑,似乎默認了他的答案。
不到二十分鐘,原野盡頭出現了大海。
懷樹把車停在碎石灘旁,打開車門前照例將大衣遞給游野。
“謝謝。”游野披上他的大衣,將脖子縮進柔軟的布料里嗅了嗅,並沒有嗅到任何香水味。
這處海灘和他們登島、拍戲時的海灘不一樣。
這裏沒有柔軟的沙灘,也沒有低矮的枯木林,只有一望無際的大海和荒野,散落在海邊的碎石子有些硌腳,大塊岩石稜角鋒利,上面覆蓋著青灰色的苔蘚和砂礫。
海浪不斷擊打礁石,細碎的浪花被海風帶到游野腳邊,沾濕了他的鞋面。
裹緊大衣的游野迎着風,走在懷樹身邊。
前方不遠處有一座燈塔,塔身灰白色的石牆立在黑色的礁石上,讓這片海灘看起來更加孤獨空闊。
兩人的步子並不快,沿着海岸線朝燈塔的方向走去。
“為什麼想着帶我來海邊?”游野閑聊似的問。
懷樹踢了踢腳下的小石子:“我很喜歡這裏,讓我想起長大的地方。”
游野:“懷導的故鄉一定很漂亮。”
懷樹點頭,聲音低低的:“是北邊的一處小島,因為太偏僻了,現在的地圖上很難找到它的坐標,那兒也有狹長的海岸線和廢棄掉的燈塔,冬天十分漫長,陰雲總是低低的壓向海平線,遼闊、平靜又有點悲愴。”
游野靜靜地聽,待懷樹說完后才開口:“聽起來確實和這裏很像……”
頓了頓,他試探道:“可是,這裏是吸血鬼的故鄉。”
懷樹的腳步頓住,他回過頭,兩人隔着夜色對視。
興許是海風太大了,將月光吹得搖搖欲墜。
片刻,懷樹笑了:“或許是巧合吧,所以才給了我靈感,創作出吸血鬼題材的劇本。”
游野也笑:“有機會,我一定要去一趟懷導的故鄉。”
懷樹:“非常歡迎。”
游野眼裏的笑意消失,他定定的看着懷樹:“或許,我已經身處懷導的故鄉了,不是嗎?”
懷樹同樣定定的凝視了游野片刻,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過身加快步伐朝燈塔走去。
“不知道你在圖書室看到燈塔的相關記載了嗎?當年血色恐怖籠罩整座紅島,那個冬天,紅島異常的冷,大海被冰覆蓋,所有航線都封鎖了,沒人能逃出去,被恐懼支配的人們每天在燈塔上等待,希望會有奇迹出現。”懷樹飛快地說。
游野:“最後他們等到奇迹了嗎?”
“很遺憾,書里並沒有記載,”懷樹說,“而且當時的人們認為,吸血鬼是夜行生物,他們害怕光明,所以同樣害怕象徵光明的燈塔。”
游野:“所以,吸血鬼真的害怕燈塔嗎?”
今晚他的問題似乎特別多,也特別難回答。
懷樹模稜兩可的笑笑:“我不確定。”
說這話的時候,兩人已經走到燈塔之下。
“要上去看看嗎?”懷樹問。
游野毫不猶豫:“好啊。”
燈塔廢棄太久,裏邊的照明設備早就無法正常工作。
月光從塔身四周的小窗及天頂灑下,明晃晃一片。
燈塔內雜亂堆砌着航海用具及一些生活用品,因為海風潮濕,人們生活過的痕迹已經被苔蘚覆蓋。
石塊砌成的樓梯沿着圓弧牆體旋轉而上,直通塔頂眺望台。
石階很狹窄,只能容一人通過。
懷樹走在前頭,游野緊隨他身後。
此時游野已經將手伸進衣兜里,包裹了刀片的手帕被他悄悄轉移到大衣口袋、握在手心裏。
六十多級台階很快走完,懷樹似乎很熟悉這個地方,他摸黑推開一扇銹跡斑斑的鐵門,隨着‘咯吱’一聲響,濃烈的海腥味瀰漫空氣。
鐵門后是燈塔眺望台,四周的木質圍欄已經破損不堪。
游野隨着懷樹的步伐躬身走出鐵門,站在眺望台上看去,被月色籠罩的大海和遠處銀色的海平線盡收眼底。
“好久沒來這兒了,”懷樹身靠塔牆,迎着風微微眯起眼睛,“我都快忘了這裏的夜晚有多漂亮。”
游野手插衣兜,以同樣的姿態站在懷樹身邊:“要是我知道這麼個地方,一定每天晚上來坐一坐。”
風很大,海面並不平靜。
掀起的浪花將月光一層層捲入海底。
兩人這樣安靜的站了好久,游野突然打破平靜說:“懷導,看來吸血鬼並不害怕燈塔。”
沉默在海浪聲里蔓延。
半晌,懷樹笑了笑:“是嗎?”
他頓了頓,望向游野,“你指的是你,還是我?”
又是沉默。
游野望向懷樹灰藍的眼睛,這雙和他一樣的眼睛。
而他插在兜里的手已經鬆開手帕,指腹抵在刀片上。
“懷導,讓我做個實驗吧——”
可就在刀片即將切開他指腹的瞬間,懷樹突然以正常人類無法看清的速度壓了過來,轉瞬間控制住游野的雙手,將他按在燈塔冷硬的牆上。
藏在游野衣兜的刀片滾落在地,被懷樹一腳踢下眺望台。
懷樹擋住了月光,也擋住了海風,游野被困在他的影子裏。
他的手腕被懷樹抓住,對方壓倒性的力量將他控制其中,他幾乎無法動彈,但懷樹卻又能巧妙的沒把他弄疼。
手指和手腕緊緊糾纏,兩人的皮膚溫度一樣冷。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游野指的是發現他藏在衣兜里的刀。
懷樹:“大概從你答應我的邀請時,我就猜到你會這麼做。”
游野眼裏藏着笑意:“那懷導還猜到了什麼?”
雖然出於被壓制的立場,但游野從容得有些得意的姿態,彷彿他才是那個掌控者。
他像被夜狼按在地上時一樣,微微揚起下巴,朝懷樹露出柔軟的脖子和脆弱的喉嚨。
懷樹臉上也不見慌亂,低低的聲音甚至還有點玩笑意味:“你懷疑我是吸血鬼,對嗎?”
“我不是懷疑,是確信。”
游野的喉結輕輕滑了滑,懷樹將這個細微的動作看在眼裏。
彼此挨得很近很近。
游野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還用齒尖輕輕咬了咬,“我想做的實驗,並非想為了驗證你的吸血鬼身份,而是——”
說著,他齒尖用力,輕輕咬破自己的嘴唇。
濃郁的血腥味瞬間瀰漫在兩人之間。
游野的血里混了點出門前喝的酒,變得甜美又熱烈。
與此同時,那股他熟悉又着迷的、屬於懷樹的香水味充斥在海風裏。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濃烈又迷人。
“懷導,為什麼每次我一流血,你身上就會散發出香水味?”
懷樹背着光,游野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神,只覺得他似乎又靠近了些。
香水味又濃了,血腥混着香水味,讓游野燥熱又暈眩。
“你認為是為什麼?”
懷樹的聲音聽起來依舊淡定,可離得近,游野感覺到他氣息變了,身上的溫度也明顯變高了。
游野舔了舔嘴唇上的血漬,喉嚨滑動:“劉醫生給你用了什麼特製的藥劑嗎?可以讓獵食信號變成我察覺不出的香水味。”
他這句話,等同於自爆。
可在懷樹、這個擁有轉化者最大嫌疑的角色面前,自爆也無所謂。
游野繼續說:“自從上次在遊艇衛生間被我覺察后,你才開始使用這個藥劑對不對?”
懷樹另一隻手抹了抹游野的嘴唇,新鮮的血液立刻沾滿指腹。
他用沾了血的手指,碰了碰游野滑動的喉結。
太近了。
屬於懷樹的獨特氣息將他密不透風包圍其中。
幾近失控的睏倦感再起襲來,這一次比上次在車裏更強烈,游野錯覺自己的感官在一點點融化、消失,整個人漂浮在濃烈的困意里。
好像又近了一些。
游野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維和感知。
他的嘴唇似乎又被什麼碰了一下。
此刻游野已經被睏倦感壓倒,他無法確認懷樹在做什麼,要不是懷樹固定住他的手腕,把他按在牆上,他很可能整個人脫力摔下高塔。
“在此之前…懷導…你是不是不知道…”
游野的聲音像夢囈般,低而沙啞,脖子微微揚起,暴露在月光下的喉結蒼白又脆弱,幾道血色指印浮在皮膚上,突兀、鮮艷又迷人。
“不知道我的血…會對你有如此吸引…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