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扇巴掌
當你回首往事,有沒有曾經無比激昂豪邁的驕傲舉動讓你忍不住悔恨難眠?
或許你對任何人都會口口聲聲說永不後悔,但那所謂青春的色彩最終給你剩下的只有黯淡。
明明可以選擇安穩的生活卻選擇施展未經證實的抱負,結果一敗塗地之後發現與那些選擇安穩的同輩相比簡直令你自閉。
明明可以選擇放棄與遷移,結果卻為了心中所愛不管不顧的舔,結果犧牲掉一切機會換來傷痕纍纍乃至人生毀滅。
不願影響那人幸福而躲起來獨自受傷的你在多年後因為過於痛苦的人生而難以遏制的想再見那人一面,哪怕只是遠遠的看着背影,結果因為疲憊而失去遮蔽雙眼的激情的你突然發現那人不僅巨丑,而且性格脾氣都非常差勁,而那人的配偶更是不過如此。
曾經的一切激情與幻覺中的美好伴隨着痛苦都令你作嘔,而善良的你除了連在夢中都噁心自己外,你對一切麻木不仁而毫無興緻。
這些話是放棄一切的大伯遠遊前的一次醉酒後所言,多年過去,不知大伯是否安好?如果大伯再見,自己一定不會被嫁來此地,畢竟大伯一向認為聯姻是自私長輩的殘忍表現。
獨自躺在婚床上的奈霖思索着往事,戶外的酒宴還在持續,自己的夫君還在推杯換盞。原本自己應該在外面再多待一會,但莉奈選擇了裝醉。
記得大伯說過聯姻最殘忍之處在於口口聲聲宣揚門當戶對,完全無視了郎才女貌的重要性。奈霖見過大伯求而不得那人,來自雨虹城的她最終和自己一樣嫁到這雨丘城。區別在於她是自願選擇,而自己毫無選擇。
隨着雨虹城被龜浩國佔領,原有居民除外逃的權貴外基本被屠戮殆盡,三強鼎力較量又保持明面上利益一致的局面被徹底打破。無論實力還是地利都不利的雨澗城為了自保只能與同樣面臨威脅的雨丘城結盟,聯姻則是最簡單且直白的結盟誠意展現。作為雨虹城的嫡系孫女中唯一未婚且年齡已經應該懂得為家族帶來利益的選中者,奈霖別無選擇,哪怕要嫁的目標已經有十幾個正式妻妾。
對奈霖而言,年齡大自己二十歲並不是問題,問題在於僅僅是關於自己婚姻的幾條消息就足夠讓她對那個雨丘城嫡系長孫厭惡。
儘管雨澗城實力弱於雨丘城,但作為結盟的誠意條件之一還是提出自己的孫女必須嫁給嫡系孫子,未來必須以此二人的孩子作為繼承人。
雨丘城嫡長孫都早已有了正妻,所以此項規定實現的前提便是其休妻或貶妻為妾。若非長孫都已成年且重孫輩距離掌家有些遙遠,恐怕奈霖的結婚目標會是傳言吃過人的那個長子或者年齡更合適些的嫡重孫。
能夠為了自己成為正室而廢掉正妻,那麼誰敢說他將來不會為了別人廢除自己?那位正妻的子嗣必會嫉恨自己,她那逃到這裏的雨虹城家族也會為顏面折損而遷怒自己。這樁婚姻從一開始便冰冷而殘酷,如果不能在丈夫死時擁有仍然未成年兒子,那麼她還必須為丈夫殉葬。沒有子嗣以及兒子已經成年的情況下,正式的妻妾都要殉葬,奈霖對這樣的家族感到厭惡。自己的父兄長輩雖然同樣不是什麼善人,但是最起碼還有一些家族溫情。
不,即便等同賣女兒、妹妹、孫女的父親答應、兄長、爺爺承諾將來必出面接她回家,但那恐怕僅僅是怕自己胡鬧的謊言而已。
那些人期望自己生下雨丘城的繼承人,教導他將利益傾向雨澗城。期望自己以己身入雨丘城后穩定盟友關係,確保可以真心聯手抗擊東邊登陸的龜浩國以及西邊暫時因為混亂而無暇東顧的勢力。
真是冰冷而殘酷的家族,充滿算計而毫無溫情為起點的婚姻必然走向悲劇。新目帝國對德維帝國的書籍以整理的名義進行了大規模銷毀,但有條件讀書且喜歡讀書的富家千金還是從殘餘的書卷之上讀出了許多哲理,對於自己的婚姻認識之清晰遠超家族忽悠言論之威力。
貴族讓兒子接受教育是為了未來撐起家業,讓女兒接受教育則是為了賣個好價錢。這樣說雖然殘忍,卻是新目帝國治下無可辯駁的事實。對此,貴族女子就算不甘卻也大多認命,畢竟平民和奴族的女兒連上等貨物台都沒資格擺。
當然不認命的也很多,她們中的相當一部分跑到神社做專職神女祭師,但奈霖無法這麼做,畢竟當地的神社還要靠倆大家族供奉。
聽聞龜浩國的信仰不同,不過在殘忍方面應該彼此沒啥差距吧?
胡思亂想的奈霖走到窗前,這座依山而建的石頭城堡外面一片漆黑,今夜是無星的陰雨天。雨澗城的城主府也是城堡,不過因為石料昂貴而雨澗城下轄土地缺乏石材而建成了土木城堡。厚重的土磚為基礎和外牆,內部以石塊、木料構建房間,住起來有種居于山脈中的踏實感。這座城堡看起來更為牢固,但是待在這裏卻有一種很冷的感覺,比管理港口的那位叔叔所住的木屋更冷,明明現在還是夏季。那位叔叔總是抱怨海邊房子不耐久且缺乏應對大規模戰爭的防禦工事,他應該很喜歡這座石堡吧?
趴在窗沿的石塊向遠處張望,擔任明哨的崗樓里火光浮動,更遠的平民生活區則一片黑暗。也許是因為油燈光弱,也許是因為人們不捨得點燈,也許是因為這個方向所面乃是蕭條區,奈霖看着無邊的黑暗,彷彿自己的心靈也已漆黑。
木門外的樓道傳來喧嘩聲,是令自己作嘔的丈夫在不知道什麼不知道記住的人陪同下歸來。奈霖從窗檯跳下,回到床上躺好。就算有細雨吹入,她也懶得關窗,她甚至懶得脫去罩袍,以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心態停滯自己的思想,關閉自己的心靈。自己已經盡了嫡孫女是所謂義務到達此處,剩下的就愛咋咋吧?
不,或許應該積極主動討好他,全心全意為自己過的好一點而努力?家族?誰在乎?
奈霖關閉了心靈卻又忍不住在黑暗中胡思亂想,或許可以找個機會逃跑去尋找大伯,或許可以讓自己的孩子廢除殉葬並好好孝敬自己,或許迷倒丈夫並向那個正妻道歉,然後在戰爭結束后請丈夫把自己除名,僅僅做孩子的母親?
房門被打開,嬉笑的人群停在外面喧囂,片刻之後房門關閉,奈霖嗅到一股酒臭味隨腳步聲越來越近。
在這戰爭隨時爆發的時期不應該節約糧食嗎?不過自己的嫁妝除了絲綢之外,似乎也有不少美酒,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呀。隨着腳步聲靠近而感到恐懼以至於渾身顫抖的奈霖心中止不住地胡思亂想,靠近自己之人彷彿更濃重的黑暗,就連厚重的大木床似乎都因畏懼而傾斜。
“大膽女人,竟敢躺在床上,還不滾過來迎接老子”
男人的怒斥噴出的吐沫星子與酒氣臭的奈霖幾乎昏死過去,閉目的她想要裝睡,但身子卻不由自主的起身,然後低着頭的她尚未踩到地板便被一腳踢飛。疼痛使她忍不住哀嘆一聲,而那黑影則加速前來,緊張害怕到閉目的她眯眼看見那隻大腳高速向自己奔來,心沉到底的她慌忙開口求饒。
後來她從做妾的姐妹那裏得知求饒只會讓自己挨的更狠,默不作聲則有被打死的危險,面對那種情況唯一正確的做法是高聲哀嚎喊痛。
不過她沒有機會應用這個經驗,因為她哀求聲尚未發出,屋門便被踹爛,這吸引了她與黑暗的注意力。屋門破爛處正好摧毀了門栓,隨後門開,接着一團白色月光般的影子高速靠近黑影,隨後便聽見響亮的一聲“啪”。
一個身着白衣臉戴白色面具的人給了嫡長孫一巴掌,自幼習武的嫡長孫頓時惱羞成怒,但他的反擊僅僅做到抬起手臂。奈霖看見白衣男子以手為刀用更快的速度砍向嫡長孫的胳膊,那條胳膊當時便成為本不可能的形狀。隨後白衣男子手腳並用,嫡長孫的雙臂雙腿不斷被打折,疼痛使他的哀嚎幾乎響遍城堡。家丁、護衛、奴僕們紛紛趕來,映入他們面前的是一手提着嫡長孫脖子,一手持續而不斷打他巴掌的可怕場景。
“現在我僅僅是扇他巴掌,你們每靠近一步,我就打斷他一處骨頭”
白衣男子話畢彷彿演示一般將手刀劈向嫡長孫左上臂,隨着更慘烈的哀嚎響起,嫡長孫原本只有兩段的胳膊又多了一段。隨着外面之人增多,白衣男子邊扇嫡長孫邊扯着他走出屋子,又一腳踹開對面的房門后,走向那邊的窗戶。
“子爵猜猜我為什麼要揍這個落單的新郎?”白衣男子笑着看向人群中憤怒的金榮子爵,但他顯然並不期待對方回答,而是自顧自的講出答案“今天是你們的好日子,多虧你們的美酒與新郎的嚎叫,今天也是我的好日子。哈哈哈”
白衣男子笑着帶着嫡長孫縱身一躍消失在黑暗中。那個方向是內城,而男子毫髮無損的落地后竟然發出一聲鷹嘯之聲,隨後將嫡長孫扔到地上就邊與靠近的護衛撕打邊悠閑的奪過周邊的火盆、火把並隨意扔向附近的房間。
難道他要縱火燒城堡?雖然覺得不可能,但是為了阻止他而聚集的人更多了。白衣男子似乎無意殺戮,只是高速騰挪轉移奪取火源,順便將拼的很兇的家丁打斷胳膊。
金榮子爵氣急敗壞的呵斥身邊護衛前去抓人,命令奴僕前去救火,然而白衣男子如泥鰍般狡猾而難以抓捕。不過白衣男子也沒有折騰太久,甚至似乎也不在意火源是否引燃什麼,片刻之後,白衣男子再度發出鷹嘯之聲,然後便再度跳入城堡穿門奪戶向西而去,帶着一大群被上面的老爺們命令前去抓捕的家丁、護衛作為尾巴。
心中恐慌的奈霖慢慢踱步向金榮子爵,準備接受訓斥甚至毆打。不過金榮子爵並無這份閑心,白衣男子從正門闖入並打進婚房這一路有許多目擊者,所以沒有任何人覺得奈霖與此事有何關聯,更何況奈霖的父兄作為親家還在此地。
次日奈霖得到一個消息,一個可以解釋前夜發生一切的消息:在醉酒影響部分武者,嫡長孫哀嚎引走許多守衛,亂扔火盆引出更多守衛之後,另一伙人打通地道抵達城堡的地下錢庫盜走包括嫁妝、彩禮在內的金銀珠寶。白衣男子向雲霧山方向逃去,可是地道出口卻在東邊,這場聲東擊西的夜襲讓雨丘城損失慘重。
地道出口是城堡附近的來自雨虹城難民所買下的院子,當然那個難民已經不見蹤影,地道在錢庫正下方斜挖了一個深坑作為最後突破階段的拋土點。行動開始之後,盜賊們以最快速度徑直向上挖洞至磚石層。鷹嘯聲響,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拆磚入室搬運,鷹嘯聲再響則是行動結束的信號。當然不是所有守衛都被引開,但是所有留下的守衛都不是盜賊的對手,他們被盜賊輕鬆扔進盜洞直到錢庫再度打開才被發現。
這時奈霖還不知白衣男子,或者說雲霧山之主為了避免自己受牽連,原本潛伏在窗外的他特意繞道正門打入。用他的話來說就是:“無論我從窗而入還是從附近出現,那些殘暴之人都可能把一切怪罪於你開窗,甚至懷疑你我同謀。”
毆打嫡長孫乃是雲霧山之主的既定計劃,但把他帶下城堡則是為了避免婚房成為焦點,進而注意到窗戶被打開之事。當然也是為了避免奈霖在新婚蜜月照顧一個殘暴的殘疾人,這算是對毀了她婚禮的補償吧。
原本的進入錢庫之日就定在城堡會大規模喝酒的時候,原本的最佳毆打目標是奈霖的公公,結果最終趕上奈霖的婚禮,這算她幸運還是不幸呢?
出於歉意表示,雲霧山之主第二日便親自趁夜專訪奈霖道歉,並表示了會暗中推動廢除殉葬惡習作為賠償之禮。
那夜之後,變成殘廢的嫡長孫再沒能力毆打任何人,奈霖按雲霧山之主的建議親自照料他。願意有二:一者可以避免他過早死亡導致奈霖陪葬;二者可以坐實正室地位,避免地位邊緣化帶來的危險。
除此之外,奈霖還接受建議主動與雨丘城的各位交好,她甚至在百般不願的狀態下給金榮子爵做了雞米花、爆米花與炸雞。這些都是在雲霧山之主送她品嘗之後,她主動請求學會的。但是她願意學這個的初衷是自己作為小姑娘的嘴饞天性,絕非是討好那些可惡之人。
當然她知道雲霧山之主的建議是為了她好,主動討好他人不僅僅是緩解被孤立無助的可憐境地,更是為了避免被認為帶來霉運而遭到懲罰。
其實奈霖覺得這個嫡長孫隨時都有被廢除的可能,若是可以選,還不如去雲霧山當奴婢更安全和舒適,可惜雲霧山之主直接拒絕了她的試探請求。
奈霖對於雲霧山之主的建議一切照做,甚至於可以說若雲霧山之主讓她去死,恐怕她都會心甘情願,但原因並非是尚未實現的廢除殉葬惡習的承諾。
在你最絕望的時候,導致你絕望的一方被人一巴掌撂倒,這簡直是神跡般的愉悅,必定是能夠回味一生的樂事。
扇一巴掌、扇兩巴掌、扇三巴掌,度過那晚的恐懼之後,每每回想此事,奈霖都會發自內心的覺得舒爽,看着床上殘廢那不可能恢復的四肢更加愉快。
終有一天,自己要親手扇光他的牙齒,這是婚後每日習武的奈霖內心深處的願望。不,等自己有了兒子並且扶持他掌握權力之後,自己要每天在他面前錦衣玉食卻讓他活像乞丐,讓他體驗下弱者無助的絕望與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