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門村(二)
陳進聞言,一口饅頭噎住,劇烈的咳嗽了起來。猛的灌了一口水才緩過來,而阮豐也開始敘述起了風門村的故事。
風門村是一個小山村,只有七八十戶人家。這些村民世世代代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都是靠天吃飯的,都沒什麼文化。上世紀八十年代國家正逢教育改革,風門村這個雞窩裏也飛出了一個金鳳凰,叫林國富。
林國富祖上出過秀才,但傳到他這一代已經是家道中落。從小林國富就與村子裏的其他小孩子不同,當同齡的小孩子還在上樹掏鳥窩,下水抓魚的時候林國富卻喜歡抱着祖上留下的一些晦澀難懂的書看個不停。林家雖然家道中落,但是畢竟還是有些先祖遺風在的。林國富二十歲的時候,是村裡唯一一個去城裏讀過書的人,學成歸來的時候也從城裏帶回來了一個媳婦傳為一件美談。
林國富在村子裏開辦學校,教小孩子學習,漸漸的在村子裏也頗具名望。作為村子裏唯一去過城裏學識最高的人,他很快也成為了村長阮豐的左膀右臂,幫助他一起建設和管理風門村。
或許是一名有抱負和理想帶領村民脫貧致富的年輕人的熱血趨勢,林國富一直都不知疲倦地上山下田,每日都在做各種調研。在他的努力下,村子裏很快就有了一些變化。人工蓄水池,科學的耕地方式和施肥方法,電線也拉了起來。風門村從原本落後的村莊逐漸地向好的方向發展起來了。
然而這一切,卻讓村裡一個人漸漸地不滿了起來。她叫姚七,是風門村的神婆。在村子裏算是長者了,當時的年紀也有六十多歲。姚七在風門村十分收尊敬,她自詡有一手能通鬼神的本領,在之前村裏有什麼大病小災或者是祭祖祈福之類的活動都會讓姚七占卜一番。
漸漸的姚七也變成了村子裏除了村長外地位最高的老人之一,原本她可以在村民們的敬仰中安度晚年,在這個小小的山村體面地度過一生。但直到林國富的出現,這個充滿幹勁和活力的年輕人一回來便指責她的通鬼神的本事是封建迷信。有人起了頭,村民自然跟風,更何況林國富的能力確實是有目共睹。
久而久之,她在村子裏的地位漸漸的便沒有那麼高了。走在林國富籌款帶領村民修築起來的嶄新的水泥村道上,她第一次感覺這個村子這麼陌生和冰冷。坐在街邊的街坊鄰居看到她不再是畢恭畢敬,而是與其他村民無異的招呼。嬉戲的小孩子更是無視這位村子裏德高望重的長者,這一切讓她覺得窒息,無法忍受。
“叮鈴鈴....”
急促而響亮的鈴聲響起,將她嚇了一跳。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走到了林國富主持修建的村裡學堂門口。正值午間下學,呼啦啦的小孩子伴着歡聲笑語和林國富說著老師再見,從姚七的身邊蜂擁而過。林國富笑容滿面地提醒着孩子們注意安全。不大一會便只能聽到遠處隱約的孩童的歡笑。
是的,沒有人在意她,她只是個平凡的村民。姚七的手用力地抓着拐杖,眼睛死死地盯着打掃着院子的林國富。林國富抬起頭,微笑着打了個招呼,但在姚七的眼裏,林國富的笑容充滿了鄙夷。
“毀了他!毀了他!只有他不在了,村民們才會重新敬畏我!”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她的腦海中回蕩,歇斯底里地吼着。
林國富回到村子裏的第三年,便與妻子生下了一兒一女,兒子叫林琅,女兒叫林秀。轉眼間數年過去,村子裏也平靜地度過了這幾年,林琅和林秀也逐漸長大,而林國富也漸漸的顯露老態。可他依然在盡心儘力地為改善村裏的生活條件而努力着。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故事,村長您村裏有這麼一位優秀的人才,想來很快就會脫貧致富吧?可是為什麼剛才看過去好像村民們的生活條件還是不那麼好呢?”周泰眯了眯眼睛,笑着問道。
阮豐磕了磕煙斗,呷了口茶繼續着風門村的故事。
大概是三十多年前。那年大旱,天氣炎熱無比,村裡修築起來的蓄水池也漸漸的枯竭了。田裏在太陽的暴晒下顆粒無收,村民們臉上都出現菜色,虛弱無比。
村委會的屋子裏林國富和阮豐都愁眉不展,這種旱災天氣十分罕見,就連山上的山泉水都已經乾涸,而從城裏供水站牽過來的水管還未修好,如何才能熬過這個夏天成了擺在他們二人面前的難題。
就在兩人一籌莫展的時候,林家的滅頂之災也悄然而至。人在絕境之中,往往會將希望寄託於虛無縹緲的神靈,希冀神靈能夠拯救他們。而村子裏能夠溝通神靈的人,便唯有神婆姚七了。
姚七享受到了她幾乎快忘記的尊重。設壇,做法,看着匍匐在地上的村民,她的內心感受到了久違的自傲。同時一股怨氣也隨之不斷的放大。
是的,是他將這些原本就應該屬於她並且一直屬於她的東西都是因為那個男人才毀掉的。如今她有了這個機會,她不能不把握住!她要讓那個男人徹底的無法翻身!
天剛蒙蒙亮,林國富就已經起床穿衣了,燥熱的夜晚讓他失眠,他準備再去城裏一趟想辦法解決村民的用水問題。屋門剛剛打開,他便聽到了一陣嘈雜聲,密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還夾雜着些許的罵聲。定睛一看,只見大量的村民聚集在他家的牆院之外咒罵著什麼。
林國富還有些迷糊的腦袋一下子就清醒了,不詳的預感從心底油然而生。還未等他上前詢問村民原因,神婆姚七便從人群中來到眾人面前。尖銳而沙啞的聲音說出了那番在林國富耳朵中如同驚雷的話:“就是林家,壓住了土地公的住所,致使土地上仙無法將咱們風門村的情況上報給天帝老爺,才有了這場旱災呀!”
憤怒的村民在這番言語的煽動之下更加的躁動,有些脾氣暴躁的村民已經拿起石子往院子中砸。巨大的喧鬧聲也將林國富的妻子張玲以及一對子女驚醒,他們互相抱在一起驚恐地看着眼前這一幕,不知該如何是好。
任憑林國富如何,在姚七的蠱惑之下,幾十名村民很快便衝進林國富的住所中各種打砸搶,本就不算堅固的房子很快便成為了一片廢墟,而林國富和張玲最終也在這場衝突中不幸離世,只留下了在院子角落瑟瑟發抖的林琅林秀姐弟兩個。
面對着剛剛還充滿溫馨,如今已經成為廢墟的家,林琅獃獃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在廢墟中已經停止了呼吸的雙親。林秀環抱着自己,身體抖成了篩糠,兩個十幾歲的小孩子就這樣和自己的父母毫無徵兆的天人永隔。
聽完村長敘述風門村的往事,彷彿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堵在周泰和陳進兩個人的心頭一般,二人久久沒有說話,只有村長一口一口抽着水煙袋發出的咕嚕咕嚕聲以及夜間蟲子的鳴叫。
半晌,陳進深吸了一口氣問道:“最後村子的危機解除了嗎?”
阮豐搖了搖頭,嘆道:“林國富夫婦的死並沒有換來乾旱危機的解除,之後村子又大旱了一個月,才盼來了一場雨。”
“鬧出這麼大的事,村長您當時都沒阻止么?”
“等老頭子我趕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啊,村民們早已散去,林家的兩個姐弟也已經帶着他們父母的遺體不知去向。這些情況還是在我事後了解才知道的。”
說著阮豐又續了一袋煙,周泰皺着眉頭問道:“村長,那您剛才說的風門村鬧鬼是怎麼回事呢?”
阮豐吐了一口煙圈,繼續緩緩道:“當年那件事之後不久,神婆姚七便被人發現暴斃在家中,死狀慘烈,彷彿是臨死前看到了什麼讓她覺得恐怖的事情,表情驚恐到扭曲。而之後每年的中元節總會有一名村民無故慘死,不是上山打獵的時候落入陷阱或者跌下山,就是在家裏發生意外。”
“後來村子裏的孩子有出息了,離開村子有些也掙了大錢,但奇怪的是每當有年輕人想要接家裏的老人離開村子去過更好的生活的時候那些離開了村子的老人不久以後也都會重疾纏身不治而亡。”
“村裏的老人都知道那件往事,都自知是遭了報應詛咒。為了不禍及子孫後代就謊稱對老村子有感情了不願意離開。但隨後有些有孝心的孩子想在村子裏蓋新房也總是蓋不起來,久而久之,村民們也就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