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赤豹文狸
陸詠絮雖然知道姑母天賦極高,是不世出的武學奇才,卻一向以為姑母是個睿智的江湖俠女,全沒想到姑母年少時也有這般荒唐輕狂的往事,不由地好奇心起,追問起細節:“尊師與我姑母當年如何偶遇?又如何起了爭鬥?”
白望春微笑道:“家師除了武學之外,最喜棋藝,那時正在天山上與人手談,令姑母路過,在一旁觀看。家師武功雖好,卻是個臭棋簍子,令姑母聰敏過人,棋藝精湛,忍不住出聲指點。家師當年頗沉不住氣,與她吵嘴,又吵不過,便要比試武藝。誰知兩人在天山上打了三天三夜,竟打成平手,因此相交,竟成了朋友。兩人下了山又一起喝酒,比起酒量卻是家師贏了。家師年少成名,少有知音,酒氣上涌,也曾想求娶令姑母,令姑母當時尚未醉倒,哈哈大笑,讓家師何時棋盤上贏她半子,再提此事。家師也就一笑而過,再未提及此事。後來二人分別,再未相見。”
陸詠絮記憶中姑母一直是可親可敬的長輩,乍聽人敘述起她年輕時的意氣輕狂,那睥睨天下豪傑,巾幗不讓鬚眉的氣勢,着實令人心折神往。當下三人也不再言語,背靠大樹圍着火堆休息,準備天亮后便啟程西行。
及至半夜裏,突然聽見蔣婷一聲驚呼,陸詠絮和白望春連忙睜眼看去,原來蔣婷手臂傷口未愈,不知何時血氣引來了兩隻幼豹,正在舔舐她手臂傷口。雖是幼豹,畢竟舌有倒刺,觸及傷口,難免疼痛。陸詠絮和白望春尚未及將那幼豹趕走,只見蔣婷騰地站起,連踢兩腳,一腳一隻,那兩隻幼豹被踢得騰空飛起,落地時已口吐鮮血而死。那兩隻幼豹身形尚小,毛色還是白色,雖是猛獸,到底也未咬傷人,陸詠絮心下有些不忍,便去尋了些樹枝,與白望春一同挖了個坑將兩隻幼豹埋了。
蔣婷見他兩忙碌,在一旁又冷哼一聲,道:“猛獸嗜血,長大不知要害多少鄉下村人,早些弄死,免它害人,何必如此裝腔作勢。”
崆峒派是道家門派,崇尚道法自然,白望春雖未出家,耳濡目染,心中對自然萬物都有一份善意,聞聽蔣婷此話,不由地厭惡她毫無憐憫之心,不欲與她多言,只問她:“令師兄還在那邊不遠處,蔣姑娘便任由他曝屍荒野嗎?你右手雖傷,左手好歹可以行動,何不將他葬了,也是師兄妹一場的情誼。”
蔣婷不屑道:“敝派自會有人來處置,不勞閣下費心。”見她如此冷漠,白望春也不願再說。陸詠絮心中極恨泰山派惡毒,連看何康一眼也不屑,更不欲管這閑事。
待埋好這兩隻幼豹,天已微微亮了。白望春突然噓了一聲,一腳踢滅火堆,白陸二人手持佩劍,蔣婷也站起四處觀望,三人各自戒備。突然不知從何處一股勁風吹來,一個龐然大物撲向蔣婷,幸虧她早有防備,順着來勢向後翻了個跟斗,同時勁續雙足,扎紮實實踢了那龐然大物一腳。那東西吃痛,嗷嗚一聲,一撲不中,落在遠處,三人藉著微弱的天光,這才看清那龐然大物竟是一隻身形巨大的成年花豹。
那花豹身形長度約有一人高,通體是黃燦燦的皮毛,上面有許多黑斑,雙目有神,牙齒銳利,令人生畏。它應是剛剛兩隻幼豹的母親,幼豹慘死,此刻來複仇來了。
此時那花豹又伏低身子,口中呼哧,直視着蔣婷,旋即又飛身撲來。蔣婷無力使鐵索應對,只有腿腳還能使出一些功夫,見花豹撲來,也飛身而上,又是一腳揣在母豹腹部,同時借力向後翻了個跟頭,落在丈許之外。那花豹吃她一腳,雖重重砸落在地,到底皮糙肉厚,又立刻翻身而起,伏低前爪,又飛身撲來,如此兩三次。
那花豹許是看到了蔣婷踢死幼豹、白陸二人埋葬幼豹的過程,竟不理會白陸二人,一心只想撲殺蔣婷。此時花豹到底奈何蔣婷不得,可是蔣婷雖然每每踢中花豹,到底也難以傷它。那花豹行動敏捷,在野獸中數一數二,又會上樹,蔣婷除了與它僵持,竟也無辦法逃開。白陸二人雖厭惡蔣婷,卻要留她一命帶去峨眉,可是手持利劍幾度欲攻上相救,都被那母豹躲開。
白望春常年在西北生活,見過不少猛獸,還曾馴服過野氂牛,心下畢竟不懼,收起佩劍,大喝一聲“蔣姑娘讓開”,騰身而上,花豹也飛起應對,卻被白望春一腳踏在額頭。白望春借力一個轉身,便穩穩騎坐在花豹身上,隨花豹一起落地。那花豹見勢,不斷地騰躍翻轉,想將白望春甩下。白望春使出在西北馴服野獸的身法,始終穩穩地趴伏在花豹背上。那花豹四處騰躍,直衝得陸蔣二人不斷飛身躲避。白望春在花豹背上,竟還能有餘力叫出聲來,讓陸蔣二人躲開,陸詠絮不由地心下好生佩服。
正當白望春伏在花豹背上、陸詠絮四處飛身躲避之時,那蔣婷見機突然向四周樹林深處逃去。她腿上功夫甚好,天色又未大亮,一眨眼便不見了蹤影。陸詠絮回神察覺,正要追去,白望春擔心周圍有泰山派的人接應蔣婷,陸詠絮獨自追去實在冒險,何況蔣婷腿腳未傷,又被她佔了先機,眼見着難以追上,便伏在花豹背上大叫:“陸姑娘別去!”陸詠絮心中實在不願就此放過蔣婷,可是白望春還伏在花豹身上禍福難料,不能就此把他扔下,只能暫時任由蔣婷逃走,以後再作打算。那母豹見蔣婷逃走,越發狂躁,不斷跳躍翻轉,動作比先前更加猛烈,想將白望春甩下。此時白望春只能勉力保持不被甩落,也無餘力自己躍下,勢必只能將母豹徹底降服才能罷休。
天漸漸大亮,陸詠絮只見這白望春一襲白衣,騎坐在花豹背上,雖然狼狽,畢竟年少英俊,那花豹通體金燦,夾雜黑點,在這綠林之中,一人一豹甚是好看。
那花豹動作漸緩,終於停下,白望春拍拍花豹的頭,一躍而下,向陸詠絮笑道:“總算叫它認栽了。”
陸詠絮平生第一次見人馴獸,實是大開眼界,贊道:“白公子馴獸神技令人嘆服。”
白望春道:“這花豹畢竟野性難馴,我也殊無把握將它完全馴服而為我所用,不過暫且能威懾一番,將它唬住。陸姑娘可靠近觀賞,它應當不會再傷害你我二人了。”陸詠絮大喜,慢慢靠近,只見那豹頭大得嚇人,雙目神威凜凜,果然不是俗物。
此時天已大亮,二人經此一役,着實餓了,去附近尋來泉水,拿出乾糧吃了。那母豹此時在白陸二人埋葬兩隻幼豹的小土堆邊,低頭不斷蹭着地上泥土,喉中呼哧嗚咽。
陸詠絮見那母豹舐犢之情,想到自己襁褓中母親便病逝了,不由地心中黯然。白望春察言觀色,道:“陸姑娘離家已有一段時日,是想念家人了嗎?”
陸詠絮性格敏感要強,不喜示弱,因而並不答話,只是微笑沉默。白望春緩緩開口道:“我年幼時便被父母寄養在崆峒派,這麼多年來難得見面。父親有難言的苦衷,連姓氏也不叫我隨他,雖然血脈親情不斷,畢竟十分生疏。”
陸詠絮聞言十分驚訝,抬頭望去,竟在白望春眼裏看到與自己一般的孤單無依之感,欲待開口,卻不知說什麼,便只向他溫和微笑,以示理解和安慰。此時在這林中寂寥無人,偶爾有幾聲囀囀鳥鳴,和一旁母豹的嗚咽之聲,兩人竟生出一絲相依為命之感,良久無言。
這時突然從四周樹林裏冒出一隻髒兮兮的小花貓,也不懼怕那母豹,慢慢挨過去,便在那母豹身下喝起奶來。那小花貓身量瘦小,看來是飢餓已久。那母豹非但不惱,反而後腿坐下,舔舐起那小花貓來,想來是猝然喪子,將母愛都移注在這小花貓身上。
白陸二人看着這番溫馨景象,不由地微笑。過了一會兒,那小花貓吃飽喝足,便四處走動,陸詠絮見它可愛,心中愛憐,將它抱起,去附近山泉處清洗,那母豹竟然一路依依相隨。陸詠絮為這小貓清洗完畢,怕它身上潮濕,又沾到林中落葉泥土,隨手便將它放在母豹背上,母豹竟怡然自得,馱着小貓跟着陸詠絮。
陸詠絮失了馬匹,只能與白望春步行向西,打算先到附近市鎮上採購馬匹。一路上少有人煙,那小花貓和母豹互相打鬧,竟然一直相隨,有時溜去樹林中,二人以為它們已然離去,誰知不多時又突然出現。
白望春笑道:“這小貓和母豹是吃定咱倆了。陸姑娘不如為它們取個名字吧。”
陸詠絮微一沉吟,笑道:“這名字不用我取,詩文里竟早有現成的。這母豹便叫做赤豹,這小花貓便叫做文狸,白公子以為如何?”這赤豹和文狸出自屈原的《山鬼》一詩,原句是“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
白望春又驚又喜:“陸姑娘也讀屈子之詩?”
陸詠絮笑道:“姑母最欣賞屈子拳拳愛國之心,又贊他文采斐然,我年幼時常教我讀他的詩作。”
白望春聞言大喜,如遇知音,神采飛揚,道:“屈子赤子之心,雖九死而不悔。讀他詩作,只覺得他是古往今來第一天真純潔之人,如同玉蘭一樣可愛無暇,令人神往。”
陸詠絮笑道:“姑母也曾說過類似之語,她若在世,必以你為知音。”
兩人一路相伴說笑,頗為暢快。一路上樹林漸漸稀疏,開始有了人煙。赤豹進了樹林便不見蹤影,只有文狸依舊跟隨,二人一貓,到了附近市鎮上。
------題外話------
姑母陸雯是一個傳奇人物哦~隨着鴻兒的江湖之行,會慢慢揭開她傳奇的一生噠~預告一下,下一章還會涉及到姑母的往事哦,緩衝一下,下下章開始,連續很多章都是情節高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