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琅園 壹
陸詠絮聞言，取出一物交給展錚，竟是一顆梅子。
陸詠絮道：“展大哥，你以這顆梅子為信物，去昆崙山玉虛峰，請崑崙老祖庇護於你。”
展錚驚疑道：“崑崙老祖？世上真有這號人物？”
陸詠絮笑道：“如假包換。”
展錚收下梅子，四人便就此別過。林陸二人送走了展馮二人，牽着馬緩緩向東南而行。
陸詠絮想起這一趟與展錚一道躲避追兵的艱辛，心中鬱郁，向林幼安道：“幼安哥哥，當年你出走避禍時，也如展大哥一般嘗盡辛酸嗎？”
林幼安道：“還好。”
陸詠絮心疼道：“你總是這般輕描淡寫，將自己遭受的苦楚一概輕輕揭過。”
林幼安神色淡然，輕聲吟道：“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這句話出自賈誼的《鵩鳥賦》，意思是說天地就像一個銅爐，世間萬物都在這銅爐之中熔煉。
陸詠絮嘆道：“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則？千變萬化兮，未始有極！忽然為人兮，何足控摶；化為異物兮，又何足患！”這是《鵩鳥賦》後文的幾句話，意思是說世間的聚散變化，皆是無常的、不息的；人的一生不過是一場偶然，即使有朝一日身死燈滅，也沒有什麼好執念的。
陸詠絮自出江湖以來，已見過太多身不由己之人，已明白世間並無什麼一成不變之事。世人無有不苦者，不獨自己一身而已。她想明白了這一點，便也能夠釋然了，又道：“幼安哥哥，只要我們能在一處，時運如何，我全不畏懼。”
林幼安向她溫柔而笑，伸手輕撫她的頭頂。
二人一路向東南而行，此後倒是並未遇到什麼波折，終於在入冬之前回到了太湖邊。
這日林陸二人終於回到了琅園門前，陸詠絮敲開了琅園的大門，裏面小廝見到陸詠絮，驚喜呼道：“小姐回來了！”連忙回內通傳。
陸詠絮便要帶着林幼安進門，林幼安卻站定在門口。陸詠絮驚道：“幼安哥哥，你要去哪裏？”
林幼安溫和道：“我還去那邊松林里，住我原來的那個小院。你若要見我，隨時來便是。”
陸詠絮沉吟不答，林幼安又道：“你放心，這回不會再不告而別了。”
陸詠絮道：“好吧。我回家中安頓好了，便去尋你。”
林幼安微笑應道：“好。”忽又向陸詠絮背後頷首。
陸詠絮回頭一看，陸詠樟竟這麼快便趕到了門口，正向林幼安微笑致意，二人便如多年老友一般，竟無需言語寒暄。
陸詠絮喜道：“兄長！”
陸詠樟含笑道：“可算是回來了！這一路玩得可盡興？”
此時林幼安默默轉身離去，陸詠絮忍不住回頭看着他的背影。再一回神，卻見陸詠樟眉眼帶笑，似乎蘊藏着深意。陸詠絮忽覺兄長好似已經看出了自己的心思，當下便覺得耳根發熱，忍不住低下頭去。
陸詠樟倒未再說什麼，只道：“進去吧。”
陸詠絮進了琅園，卻見一路有些冷清，便道：“園中的人都去了何處？”
陸詠樟沉吟了一瞬，道：“如今家中比不得從前光景，我便放了一些丫頭小廝出去。”
陸詠絮心中一痛，道：“兄長，你近來辛苦了。以後我也學着打理家事，為你分憂，不會再像從前一樣貪玩了。”
陸詠樟笑道：“你若喜歡，想學什麼都可。若是不喜歡，也不用勉強自己。父親和我都只願你高興就好。”
陸詠絮道：“父親回來了嗎？”
陸詠樟道：“父親前些時日回來過，前幾日又出門了，讓我們不必擔心他。”停頓片刻，忽又道：“鴻兒，你可還記得紫鳶？”
陸詠絮道：“當然記得，兄長可是有話要說？”
陸詠樟道：“我……將她接回了琅園，父親也並無意見。”
陸詠絮又驚又喜，道：“真的嗎？兄長早該如此了！她在何處？”
陸詠樟微笑道：“她在碎玉閣。”
碎玉閣是琅園中專用於安置樂器、奏習曲調的一處小樓，其名取自《李憑箜篌引》“崑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一句，意在描寫音律之美。小樓周圍原有幾棵梨樹，花開之時更應了“碎玉”二字。陸長霽主理琅園時，以為“碎玉”不祥，梨又音同“離”字，便將碎玉閣的牌匾摘去，將梨樹移走，改種了四季常青、寓意美好的樟樹。
此時二人說話間便到了碎玉閣，此時閣中並未奏曲，卻有調弦之聲。陸詠樟道：“鳶兒最善音律，平日裏喜歡待在這碎玉閣中，近日正在調試閣中的古琴。”
二人上了小樓，只見窗前坐着一個身穿紫衣的女子，正一邊輕輕撥着古琴的琴弦，一邊側耳細聽琴音。古琴的尾端刻着“綠珠”二字，是琅園收藏中一把頗有名氣的好琴。
陸詠樟道：“鳶兒，鴻兒回來了。”那紫衣女子回過身來，果真便是明月樓的老闆紫鳶。
不等紫鳶開口，陸詠絮先笑道：“嫂子。”
紫鳶嫣然一笑，站起身來。陸詠絮這才發現她小腹微微隆起，竟是有了身孕，喜道：“嫂子，我這是要有小侄子了嗎？”
紫鳶笑道：“還不知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陸詠樟笑問：“難道小侄女便不喜歡了嗎？”
陸詠絮道：“怎會？若是小侄女，那才是咱們琅園的掌上明珠呢！”
紫鳶道：“好啦，詠樟你就別打趣她了。鴻兒剛剛回家，想必累了，趕緊去更衣休息，一會兒該吃晚飯了。”
當晚席間，陸詠絮便將一路經歷揀些有趣的講與兄嫂二人。紫鳶倒是時常追問，陸詠樟卻一直面帶微笑，似乎早已知情一般。
陸詠絮乍回家中，倍感溫暖親切，直休息了兩三日，方才從旅途的疲憊中恢復過來。休息之時也時常翻閱琅園近來的賬簿，發現江南的綢緞生意果然悉數交付給了官家，琅園實是元氣大傷，不由地心中好生傷感。好在還剩一些零散的生意，還有一些田莊宅院，仍可算是江南大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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