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血案
永樂十六年臘月初八,天大雪,太湖琅園的小姐陸詠絮卻在雪中泛舟湖上,興味十足。
只見那空中雪花大如柳絮,紛紛揚揚落到湖面,立即就融入了沉沉的湖水中。寒風凜冽,吹得小船在湖面打轉輕搖。
陸詠絮卻仗着身上那件通身雪白的貂皮披風,手中把玩着一支剛折的紅梅,興緻勃勃地站在船頭欣賞這太湖雪景。她自幼嬌寵,生得極嬌俏可人,柳葉眉間畫著時下流行的花鈿,一雙杏眼目光流轉,頭髮只是簡單束起,披風下是一件紅襖,頸項上戴着一串珍珠項鏈,顆顆碩大渾圓,光澤流轉,除此之外也無別的飾物,卻襯得她容光煥發,俏麗奪目,令人見之忘俗。
不多時,管家陸柳生勸道:“小姐,湖上風大,仔細着涼,還是早些回去,周嫂做了臘八粥呢。”
陸詠絮卻興緻盎然,只顧伸手接那雪花,頭也不回道:“柳叔,您別勸了,我不冷。今日是小年,父兄卻都不在家,我一人在園子裏待着,實在沒趣。您看這雪花大如鴿卵,輕如鴻毛,東晉才女謝道韞曾有‘未若柳絮因風起’一句,可謂妙極。爹爹說我出生時也是天降瑞雪,卻給我起名‘詠絮’而非‘詠雪’,其中就有這個典故呢。”
那陸長霽原本是個情長之人,自髮妻過世后,脾氣變得有些古怪,不僅不再續弦,對世情也一併淡漠起來,過了幾年從宗族裏過繼了一個男孩,改名陸詠樟,將琅園事宜漸漸都交付給了他,自己時常出外雲遊。那陸詠樟年歲漸長,青年有為,人品樣貌武功無不一流,平日對妹妹陸詠絮也十分疼愛,這時節正是年關,免不了要代表琅園外出走動,處理事務。
陸詠絮雖有父兄疼愛,可她尚在襁褓中時母親便已病故,幼年時對她呵護有加的姑母也在幾年前離開了人世,這幾年每逢年關時常孤身一人守着園子。然而越是身世如此,她便越發要強,即便內心酸楚,臉上卻硬要作出快樂天真的樣子。
正說話間,遠處湖邊忽然傳來一陣兵刃相接的“丁零噹啷”聲,綿綿不絕,二人回頭望去,隔着湖上的大雪只能勉強辨認出是二男一女正在酣斗,其中一個男子身形頎長,身着黑色大氅,劍法迅猛。
陸詠絮大喜,也不及深思,便氣沉丹田,將聲音用內力送出,對着湖邊喊道:“兄長,你今年怎麼回來得這樣早?你怎的與別人合起伙來欺負一個姑娘?”
那陸詠樟每年年關外出之時正是寒冬,常穿一件烏黑的貂皮大氅禦寒,更兼為人周到、風度翩翩,因此江湖人送外號“貂裘公子”。陸詠絮隔着大雪見那人身形打扮酷肖兄長,心中驚喜,便喊出聲來。
然而話一出口,陸詠絮已覺不妥。兄長所使劍法是父親獨創的南園劍法,兄長平日使來劍勢儒雅舒展,與一個姑娘相鬥決不致如此迅猛,兵刃相接之聲也不應如此綿綿不絕。
陸詠絮心念既動,立即催促船夫將船向岸邊搖去,未及靠岸,就勁蓄雙足,向岸上騰躍。及至岸上,早已看清那男子絕不是兄長,雖然身形相似,臉也被面具遮住,使的劍法卻非琅園所傳。另一男子也以黑巾覆面,使的武器卻很別緻,是一柄拂塵。
此時那姑娘獨立應付兩個男子的左右夾攻,已是左支右絀,那男子一劍當胸刺來,那姑娘橫劍向上格擋,而另一男子所使拂塵也已向那姑娘下盤掃來,那姑娘無暇抵擋,敗局已定。
陸詠絮年少意氣,見兩個男子欺負一個姑娘,心中不忿,不假思索拔劍接過那拂塵的攻勢。
豈知劍身剛一搭上那拂塵,便覺一股綿柔的內力從拂塵傳到劍身,那拂塵屬性本柔,此時更是成了天下武器中至柔之物。長劍屬性為剛,此時來不及卸去那股柔勁,彷彿粘在了那拂塵尾端,幾欲脫手而飛。
陸詠絮心中大驚,已知境況兇險,立即穩住心神運勁揮劍,內力從劍柄抵達劍尖,劍身脫開那拂塵的纏裹,方才得隙使出家傳的南園劍法。那南園劍法講究將內力貫注劍身,劍勢舒緩,實則將長劍易剛為柔,對敵時對方武器一經相觸便遭遲滯,如若無法脫開,立即便會處於下風。
此時那長劍和拂塵都屬柔性,只覺對方滑溜異常,誰也無法佔據上風,遠遠望去陸詠絮身形劍法嫵媚纏綿,對方拂塵使來飄逸脫俗,煞是好看,其實其中兇險,只有兩人自己心中明了罷了。
四人正在纏鬥,突然那使劍的男子搶攻一步逼退那姑娘,隨即運勁將手中長劍向那女子擲出,那女子躲閃不及,長劍當胸而入,直沒至柄。那男子隨即騰躍而起,如同禿鷲撲食般撲向那姑娘,及至身前,左手握上姑娘胸口的劍柄,右手跟着補上一掌,那姑娘口吐鮮血,從長劍上脫開,撲通一聲跌入了身後的太湖中,眼見是活不成了。
一切都在倉促之間,陸詠絮不及相救,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姑娘遭此毒手。那使拂塵的男子眼見同伴得手,將那拂塵運勁一揮,甩開陸詠絮的纏鬥,看了陸詠絮一眼,便與同伴使出輕功一起遁逃了。
陸詠絮提着劍失魂落魄地站在湖邊,這才明白那兩名男子武功遠在自己和那位姑娘之上,卻耐着性子纏鬥許久,不知包藏什麼樣的禍心。那使拂塵的男子走之前看了陸詠絮一眼,那雙清秀的眉目陰狠之極,讓陸詠絮心頭大震,難以忘懷。
管家這才趕到岸邊,剛剛發生的一幕讓他心驚膽戰,一面責備陸詠絮魯莽,一面敦促她立即回去。陸詠絮還想下水救人,管家堅決不允,承諾立即安排附近漁家下水打撈,這才將她勸走。
陸詠絮在琅園坐卧難安,等了兩天也不見漁家那裏有什麼結果,卻聽說有佃戶在湖邊的竹林里發現了一具女屍。陸詠絮趕去竹林,辨認出正是那天在湖邊的姑娘,心下戚戚,將她的釵釧首飾和佩劍等遺物收好,命佃戶將她就地葬了。
過了幾日,江湖上卻漸漸有了些風聲,說琅園少主陸詠樟對一名峨眉女弟子見色起意,用強無果,在太湖邊逼死了她。這幾日琅園上上下下皆在議論此事,早有膽大的報與陸詠絮,這下將她驚得又氣又急,簡直是五內俱焚,這才明白這是有人對琅園做的一個局,她那日在湖邊喊了一聲兄長,更兼親身加入鬥爭,無疑是親自坐實了此事與琅園有關。
這日是除夕,眼見父兄皆未歸來,陸詠絮也無心守歲。誰知晚間,派去給陸詠樟報信的家僕終於趕回來,帶回了陸詠樟的回信。
信上寫道:“鴻兒:安好勿憂。父親已知此事。我已啟程趕往泰山派,不能陪你過年了。得了一支絨花,是最新鮮的樣式,叫家僕帶回去給你作新年禮物。在家好好的,等我回去補你壓歲錢。兄樟字。”信是匆匆寫就,除了信上寥寥幾語和一支絨花,更無別的帶回。
信雖不長,卻有深意,陸詠絮不由地摩挲着“泰山派”三個字反覆思忖:看這信上之語,想是父兄對事情的真相有了一些眉目。可是信上為何不交代父親去處,兄長又為何不去峨眉解釋清楚,反而逕往泰山派?難道此事是泰山派所為?
陸詠絮心中思緒翻湧,一夜未眠,接連幾日都惴惴不安。父親行蹤不明,兄長趕往泰山派,無暇顧及峨眉派的反應。如今峨眉派並無什麼動靜,但拖下去難保不會對琅園作出反擊。兄長既然無暇顧及峨眉,自己又是親身參與親眼見證這起命案,不如這就動身前往峨眉,交還那女弟子的遺物並解釋一番,穩住峨眉派,給兄長查明真相的時間。
陸詠絮心意既定,雖然管家苦勸,可她一向倔強固執,仍然收拾行裝,動身向西,前往峨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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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了!寒假還沒結束,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