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凡先生們

人世間最充滿智慧的地方，從私塾到學校，這條路延續了很多年。舊社會裏，只有有錢有勢的人家才讀得起書，尋常人家的字典里沒有詩情畫意這種東西，尤其是對女孩子。

創造文化的人應該沒有想過這些東西有男女之分，只是在人文地理等多方面的影響下才分了個三六九等。不成文的東西終究有一天會被打破，比如，重男輕女。

生女兒也很好啊，現在這個時代，恐怕家家戶戶都渴望兒女雙全。封建社會的日子翻篇了，女人不會再因為變美而裹腳，不會因為窮而上不起學。這些，都是時間帶來的變化。

艾語然沒吃過“重男輕女”的苦頭，家裏有了姐姐，也有她，都過得萬般滋潤。女孩讀不了書？那種日子艾語然不能感同身受，但身邊的朋友確實有從那箇舊思想里成長起來的。

每個人的生活應該都不是一帆風順的，艾語然也不例外。雖自幼聰慧，但也在成長的途中歷經了一番波折，哪有孩子一生來就聽話，喜歡讀書，還不是靠後天的培養才逐漸在學習中找到樂趣。這個年代，讀好書是鼓勵很多朋友獲得讚譽和禮物的重要來源，可以嘲笑他父母沒有文化，但是他們有爭氣的子女，將來可能是大人物，自然禮讓三分。

上小學的時候，受孟佳芯的影響，艾語然也想着拚命讀書，可是學習里的套路沒有掌握，就像迷路的小鹿總是亂撞。都說老師才是帶領學生前進最好的引路人，這樣負責、且會照顧人的老師真的被艾語然遇見了。一開始學習不好沒關係，但是態度得端正，說實話，一年級的老師們最怕帶到在幼兒園裏什麼都沒學的孩子，因為他們的起點是零。

有研究表明，過早開發孩子的智慧是一種得不償失的做法，不採納。人的潛能是有時間段的，每個年紀都有自己該完成的東西，老師也不能因為逞一時之便，責怪孩子早年就只會“貪圖享樂”。

像艾語然這種生活環境，其實是有一定壓力的，有一個成績優異，各方面都高人一籌的姐姐帶路，想懈怠都拉不下臉面，過年的時候總不能只聽親戚們誇姐姐吧，還是想給大家證明一下自己的實力的。

（一）

一年級的時候，艾語然雖然想好好讀書，但總是找不到方向，還經常被同學們嘲笑，說她這樣那樣。那時候她覺得和孟佳芯玩都是自取其辱，一向自信的她卻在知識的世界裏低了頭，很長一段時間裏，特別討厭讀書。

那時候剛來學校，很多東西都不適應，以前可以每天睡大覺，現在卻要準時準點爬起來規規矩矩地坐在教室里，讓她很痛苦。後來數學老師看出了小姑娘的心思，經常叫她起來回答問題，終於在把問題答對的過程中找到了自信。

說來奇怪，現在想來，那件事已經過去很多年，可是一提到恩師這個詞，艾語然還是會不由自主的想起他，老師姓黃，滿聽本地人，中年男子。

在艾語然迷茫的時間中，老師不止一次幫過艾語然。那時候大家都會加減法，就艾語然算起來特別吃力。孟佳芯也經常給她講，奈何大家都不是“大人”，艾語然根本聽不進去。黃老師的出現，給艾語然的學習生涯加了很多美好的東西，在那些日子裏，也讓她明白，學習也可以變得很有趣。

印象最深的一次，艾語然作業都沒完成，在家賴着不想走，變着法的說自己身體不舒服，可誰知外公外婆把她帶去醫院檢查沒事之後，又把她送去了學校，剛好撞上她最想逃的數學課。

老師說把作業交上來，艾語然支支吾吾地，始終邁不出那一步，心裏想着，這次可把臉丟大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沒寫作業。本想打沒帶的幌子，可是家這麼近，老師肯定會讓外公外婆送過來，先前班上就有這樣的例子。

艾語然閉着眼睛慢吞吞地把習題集從包里拿出來放桌上，老師看了她一眼后拾起作業檢查。他臉上表情變化不大，但把艾語然嚇得不輕，已經做好了被批評的準備。誰想老師把習題集拿到了講台上去，若無其事地開始上課了。

那一節課，艾語然整個人都坐立不安，實在想不清楚老師要幹什麼。那種感覺，好多年後艾語然都還能想起，不願再嘗試。等下課後，老師把艾語然叫去辦公室，讓她站在那裏，特別溫柔地和她談了話。門外的同學們像看笑話一樣趴在那裏，老師走上去把門關上，並叮囑他們去其他地方玩。

“為什麼不寫作業呀？”

“因為，因為不會。”

“不會可以問呀，怎麼能逃避呢，早上接到電話說你生病了，應該是假的吧？”

眼看着謊言被拆穿，艾語然可嚇得不輕，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沒關係嘛，不用緊張，老老實實地說一下原因就好。”

很多年的事了，艾語然也記不清那天她在辦公室里交代了什麼，反正從那以後，她對學習的態度比以前好了很多倍。數學老師不是班主任，可是老師卻自作主張地給她把位置調到了講台下面，每次有老師來上課，要是坐着不動的話，下課後艾語然的書上都會有幾滴老師的唾液。

在很多家長的眼裏，講台下的那個位置，可是黃金寶座，大概是覺得離老師近一點，聽得東西要真切得多。有些家長給老師塞這塞那，就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學校被多關照一下，可這樣的好意，通常情況下都被老師謝絕了。

那段時間，艾語然在那所謂的“寶座”上顯得有些受寵若驚，從一開始的不適應到後來的行動自如，找到自信的她，一路披荊斬棘，成績突飛猛進，驚了很多人。

所有人都在說，艾語然進步怎麼這麼快，連孟佳芯都感到很吃驚。雖然知道她一直都很聰明，但是這樣的進度，確實有點異於常人。身邊的讚譽多了起來，原來艾語然除了會玩，也是學習的料啊。每當聽到這些，她總會接不上話，那時候不懂事，別人誇，就任他們去吧。

這個世上，天分固然重要，卻不是絕對的。成績不好可以怪方法不對，但是自己做不好的話那就是自身的毛病。人們只看到你表面的光鮮，殊不知你在這條變好的道路上付出了比他們更多的努力。成績有所提升是不錯，畢竟老師每天叫大家現場做題的時候，閑來無事，就死死地盯住艾語然的本子，生怕她寫錯。當時的她只有集中所有的精力來完成，容不得一點馬虎。

上課被老師順手拿起筆輕輕敲她成了常事，算術這個東西，一錯，便步步錯。久而久之，艾語然也養成了良好的習慣，在算題的時候，一定會打起百分百的精神。後來被敲頭的次數減少，到最後老師把目光都放在其他同學身上，艾語然知道，是自己進步了。

在成長的過程中，艾語然會遇到很多煩心事，每當理不清事情的時候，她就會想起小時候做數學題的樣子，想着只要用心對待，總會收穫一些東西。在小學裏，記得最牢的應該就是黃老師了，從一年級陪伴到三年級，是艾語然對學習最好的啟蒙。每次想起來，她都會感覺自己運氣很好，人生開始出差錯的時候，總有人站出來為她引路，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教書育人，能做到黃老師這樣的應該有很多，像他這樣用心良苦的，應該也不計其數。以前就有朋友對艾語然說過，要她相信，這個世上，一定是善良者居多。活了這麼多年，也的確是這個真理，眼前所遇到的景色，都是你人生該來的旅程。兢兢業業一輩子的人，就算是不被人發現，也會覺得自己過了充實的一生，人生短暫，理應珍惜。

而後想起黃老師，總會感嘆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的痕迹，很多年後的他依舊寶刀未老，頭髮黝黑，眼神明亮。聽小學同學（只有幾個還在聯繫）說起，黃老師已經退休了，頭髮沒白，是因為用了化學用品，不是自然黑。

說到這，艾語然覺得有些風趣，在她心裏老師是特別嚴肅的存在，沒想到他這麼注重自己的外表。想着要是有機會在見面的話，一定要親自和他聊聊。聊聊這些年自己的成長，聊聊當年，是他，把艾語然拉出了不自信的深淵。

（二）

關於楊某人，艾語然還沒開口就想笑了。還別說，受了這麼多年的義務教育之後，在高中卻遇到了一個特別有趣的英語老師。

艾語然被分到了學校公認的好班級里，好多人都特別羨慕。聽說這裏資源好，老師負責，是個讀書的好地方。

上中小學的時候，拋開那些不好的回憶，美好的回憶里她好像都站在很高的位置上。自己和好朋友都是拔尖的學生，這一點，在她的世界也是很出眾的點。

剛開始來到高中，有點吃不消晚自習這個東西，平日在家鬧騰慣了，外面都黑了還被“關”在學校，心裏確實有點煩躁。那時候的“滿聽市實驗中學”，在全省都能排上名次，這裏的老師在很多年前就經過層層篩選，能進來特別不容易。

每個老師都有晚自習的課，一個老師帶一天，輪流着來。整個班級的計劃里都是偏理科方向的，所以晚自習自然沒有文科老師的份。

從高一以來，第一次晚自習就是英語老師的。艾語然在英語很感興趣，所以很期待和老師見面。老師一進來就是滿口流利的英語，也不管下面的學生到底能不能聽懂。

原來，還真有幾個厲害的“選手”能聽懂老師的話，時不時從下面傳來呼應。艾語然也能聽懂一些，但覺得接老師的話不太禮貌，所以就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剛來嘛，也不是很熟，再加上她有些身體不適，也就沒有插嘴的必要。

剛上高中那會，艾語然對整個學校的環境還算了解，偶爾周末學校會開放操場，她都會抓住機會跑裏面玩一下。反正從很多年前開始，她就知道自己有很大的可能性來這裏上高中，所以也沒有特別期待自己的中學生活。

關於這個英語老師的回憶，在高一的時候只有一些片段，那時候她走了這麼久，老師們哪裏還記得住。和老師的緣分是從高二的時候開始的，從學校舉報的那場英語演講比賽開始。

當時這個活動是不分年級的，只要是這個學校的學生，均有參賽資格。艾語然嫌高中生活太無趣，於是找了這麼個樂子。剛好喜歡英語，也擅長演講，便抓住了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在老師處報名，到把稿子給老師修改，再到最後的上台演講拿下好成績，艾語然和楊老師有了很多次交流的機會。老師是個特別有趣的人，艾語然很早就知道了，艾語然愛笑，所以經常被他逗得合不攏嘴。

在絕大多數老師的教育觀念里，首先得和學生保持一點距離，盡量在他們面前給自己樹立一個威嚴的形象，以便日後管教。那時候每天都有晚自習，早上總是困得不行，很多學生都會趴着睡覺。學校排課表的原則就是把背誦量大的科目排在早上，所以一周五天的時間裏，有三天都是英語早課。

楊老師說他以前也特別嚴格，學生一犯錯就懲罰，絲毫不留情面。後來“冒死”在課堂上睡覺的人增多，一節課不能只顧着紀律問題吧。與其這樣，還不如增加學生對科目的興趣，知識是死的，但老師是活的，於是改變了教育方法。

還別說，新教育實施沒幾天，果然有了變化，兩個月下來，班上的英語成績突飛猛進，有些偏科的同學也有了好轉。大家都很新奇啊，老師這突如其來的改變，再加上課上變着法的幽默，使課堂氛圍活躍了不少。學生成績提升明顯，楊老師變成了學校的骨幹教師，有了很大的名氣，所以艾語然還沒來學校的時候就聽說了英語老師的輝煌，實力不容小覷。

楊老師喜歡班上的每一個同學，並沒有因為個別同學學習差而判定他沒有回答問題的機會。課堂上對大家來說都是公平的，回答問題的時候，沒人主動站起來就是隨機點名，該是誰就是誰。以前班上有個英語不及格的同學，本想着靠着理綜撐着他進入名校，至於英語成績就隨緣了。楊老師找人家談話，實實在在地給他舉例子，硬生生地把人說動，最後英語能考三位數！

艾語然很佩服楊老師，除了他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以外，還有他上進的人生觀也影響着她。快五十歲的人了還在“折騰”，非要去澳大利亞留個學，通知書已經收到了，把他們這屆學生教完他就走。

在楊老師身上，艾語然看到的就是很多莫名其妙的正能量精神，一聽他給你談了幾句之後，就會覺得自己的人生不該如此，應該換一種活法。是啊，年近半百都還在打拚，十幾歲的年紀，哪有資格熬不過高考啊！

高中期間，有一個故事艾語然一輩子都會記得。有一天上英語課，楊老師很奇怪的把她叫起來回來問題，可能是看她在走神，才故意給她糾正一下。等她坐下之後，就開始指名點姓地調侃隔壁桌的某位男性同學。“艾語然旁邊那個男生能不能不要一上課就盯着人家看，要是她爸媽知道你騷擾他，肯定不會放過你的！”

當時楊老師語氣很犀利，艾語然也被搞得一頭霧水。只聽到全班同學紛紛看向他們起鬨，不得不把頭低下去無力反駁。

平時挺開朗的一個人啊，但是一聽到這種玩笑，總會顯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位男生也有點不知所措，趕緊給老師解釋，幾句對話下來，乾脆不說話了。

下課後楊老師來到艾語然身邊連聲道歉，怕小姑娘心裏不開心，趕緊解釋他沒有其他意思，就想活躍一下課堂氛圍。在那個青春肆意的年紀，大家對這種情情愛愛的話題最為敏感，也是最引人注意的。

艾語然知道老師是開玩笑的，班裏好多同學都被他亂點鴛鴦過，輪到艾語然這裏來，只是時間的問題。平日裏和老師關係好，不懂的就主動提問，那次戲弄之後，晚自習艾語然上去問題，楊老師像個孩子一樣笑着看向她，接過作業，小聲對艾語然說“我還以為你生氣了嘞。”

“氣但是有點氣，這不是還得舔着臉求您嗎？”

兩人相視一笑，“化干戈為玉帛”。

畢業之後，班上組織聚會，艾語然想着拍畢業照的時候自己沒能到場，趁這個機會剛好去給大家賠個不是。同學們都表示理解，誰還沒有無可奈何的時候，誰又會計較這麼多呢？艾語然也只是圖個心安罷了，不想虧欠別人。

聽說最近楊老師寫了本英語方面的書，艾語然還沒來得及看，就發微信給他，誇他有才。兩個人憑了幾句，那種感覺就像以前上課的時候一樣，是大學裏面沒有的東西。

（三）

說來慚愧，艾語然一路的學習生涯里，給她印象最深的就是這兩個老師了，其他的也能記起他們的名字，只是和他們的故事，並沒有特別特殊的事。

小學語文老師是個女性，看上去就知書達禮，溫文爾雅。老師身上總是有一股獨特的香氣，反正一聞到那個味道就知道是她來了。以前艾語然坐窗戶邊的時候，偶爾低頭玩小動作，總是通過味覺來分辨老師是否站在那裏，因此還躲過了好多次老師的教訓。

上初中的時候，班主任是數學老師，看上去文縐縐的，其實對人非常嚴格。以前因為不適應被他罵過好多次，分數考得很低也會被拉去辦公室狠狠地訓一頓，那種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總是讓艾語然覺得他就是自己的“親生父母”，因為她實在想像不出來，除了自己的家人可以對自己這麼凶以外還有誰在教育人的時候能這麼振振有詞。都說嚴師出高徒，那個時候班裏同學的成績都不錯，青春期叛逆最嚴重的年紀，遇到了一個狠人，確實讓很多同學都沒有機會走彎路。

（四）

艾語然有時候會想，自己能走到今天，到底是什麼撐着她一路向前的呢？有幸能和大多數同齡人一起坐在教室里學習、打鬧，恐怕人的這一生中，只有在學校才能感受吧。

凡先生們一生的職責就是教書育人。從小到大，聽得最多的就是將老師比作蠟燭了，燃盡了自己一生的光輝，最後點亮了別人的人生。

文化需要傳承，老師功不可沒。艾語然雖然沒有當老師的夢想，但是在心裏也真真切切的敬佩這個職業。人生短短几十年，對社會的奉獻大小不一，儘力就好。如果這輩子不能活得轟轟烈烈，那就做一個好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