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承華山書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蘇軾
大啟安樂十七年。春。
今兒是個好日子,暖和,濕潤,宜嫁娶,宜祈福。
河邊的柳樹已吐了嫩芽,河中厚厚的冰層也早有了鬆動的架勢,已經能聽到冰下潺潺的水聲。冬日睡去的動物也早便紛紛從洞中出來覓食,田地里皆是施種的百姓。總之,春回大地,一切都生機勃勃,昂然向上。
只是這外邊再美,同“承華山書院”的學生,都是無甚關係的。
“你們看看你們,啊?這都寫的些什麼東西?你們去看看對面陳百盛學生寫的文章,隨便挑出一篇來不比你們強得多?”王老先生站在學堂的講台上,手裏抖着他們交上去的作業,罵的唾沫飛濺。
“當然,徐謹言,你的文章還是保持了一貫水平的。”王老對着徐謂輕言細語道:“寫的非常好。我今日回家了,再給你細細批閱一番,待明日來了,我再交與你。”
徐謂正在發愣,冷不丁被點名,一抖擻,隨即忙不迭道謝:“謝謝老師。”
“不必謝,”夫子嘟嘟囔囔,“等何時見了你父親,我必是要向他誇你一番的。”
前排有幾個男娃,聽見夫子喃喃自語,忍不住笑起來,夫子喝道:“還笑!陳長明!你看看你寫的這什麼狗屁不通的東西!白天成,你這文章是你父親府中誰人代筆的,速速招來!”
夫子對着那幾個男娃一頓臭罵,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從那些文章中抽出一份來。他用兩個手指提着那份作業,像那文章是什麼髒東西,怕髒了他手一般。
“李行言呢?她去哪了?”夫子白着臉叫道。
陳長明忙舉手搶答,嬉笑着道:“稟夫子!李信怡今日未來,想是跑哪個旮旯里逍遙快活去了!”
一屋子的人皆哄堂大笑,夫子的臉在這笑聲中迅速漲紅了起來,他梗着脖子,像只發怒的公雞。
“誰去尋她?讓她給我滾回來!”
“夫子!我們去吧!”又是陳長明。
“你想都不要想,老夫還不曉得你,一旦出了這門,便再不回來了!”夫子瞪他一眼。
“老師,”徐謂瞅准機會,忙舉起手,“我今日是同她一起來的,她在半道上肚子疼,便回家去了。她來不及告知夫子,便托學生向您說明。”
徐謂說的似是言之鑿鑿,心裏卻捏了把冷汗。
夫子的眼瞪得像銅鈴,與他四目相對。徐謂強裝鎮定,頭皮早已發麻。
終於,夫子放棄了同他大眼瞪小眼:“那好,老夫下次見了李將軍,必得問問他。”
他重又拿起那份作業:“今日她的作業,我須得重點評判一番。既然謹言你同她關係好,那便由你將我的評點轉告於她吧。”
夫子將他們各人的作業點評完畢,叫他們念書。讀着讀着,一旁的喬仁文便拿書遮着面,將臉朝徐謂探過來了。
“徐謂,徐謂!”他喊道。
徐謂警惕地瞥一眼夫子,見他在台上低着頭批改作業,才將臉側過來,疑惑道:“做甚?”
“我才不信李信怡是肚子疼。你快從實招來,她做什麼去了?”喬仁文滿臉興奮:“她可是找到了什麼新的好玩的地方?只是她不厚道啊,竟不帶你去。”
“她去哪裏玩了,你便告訴我唄。”
“她確不是肚痛。只是,她昨日也未曾同我說過今日不來,我自然也不知道她去了何處。”徐謂為難道。
喬仁文臉拉下來了:“徐謹言,你可不夠義氣啊?”
“我是真不知道!”徐謂無奈地辯白。
“喬仁文!”夫子的聲音震耳欲聾。
“你自己不讀書也便罷了,還想拉着謹言同你一共落後?”
“你個小兔崽子,和你爹小時候那死樣子一模一樣。拿着書,站到我旁邊來讀!”夫子咆哮道。
喬仁文翻了個白眼,乖乖拿着書往前面去了。
好不容易捱到下學,徐謂迅速收好東西,背着書袋直奔承華山後山而去,果不其然在後山的一棵樹上找到了李信怡。
她正躺在棵老樹粗壯的枝丫子上,嘴裏叼着根草,頭枕着手臂,似乎是在閉目養神。她的書袋隨意扔在樹下,一看便是一天未動的模樣。
徐謂嘆了口氣,將她書袋拿起來,拍拍上邊的塵土,靠在一旁放好,又站到樹下去,輕聲喚道:“李信怡!”
幾乎只用了一瞬,李信怡便從樹杈子上坐起來,手扶着樹榦,含混不清地說道:“喲,徐公子來啦!”
“我便知道你在這,”徐謂無奈道,“今日為何不去學堂?”
李信怡滿臉鄙棄:“我天生不是讀書的料,跟着夫子日日讀什麼‘之乎者也’又有何用。還不如在這看看山下風光,還能陶冶身心!”
“再者,我爹馬上就回來了,待他回家,夫子定要同他告我數不清的狀,到時我必要被禁足。既事已成定局,那我還不如抓緊時間,先快活上幾天!”
她說的冠冕堂皇,面不改色心不跳,理卻歪到姥姥家。徐謂氣極反笑:“你逃學倒有理了?不過嘛,”徐謂話鋒一轉,“也幸得你沒去,夫子今日可是拿着你的文章將你罵了個狗血淋頭。”
李信怡一下子正色起來,將嘴裏的草吐掉:“我早便猜到他要罵我了。他罵我什麼了?”
“你說呢?你自己心裏真一點不知?”徐謂斜她一眼。
李信怡眼珠一轉,約摸猜到事由:“唉,夫子啊,他就是年紀大了,接受不了與自己想法不同的觀點。不接觸新思想、新東西,那無異於閉門造車嘛!”李信怡理直氣壯。
“縱使接受新物千般萬般好,你也總不能按着他人的頭去搞什麼新思論。你既知夫子自詡孔門弟子,奉孔丘為師,你為何要寫篇《告孔賊》當成作業與他?”徐謂哭笑不得。
李信怡心虛起來,扶着枝幹的手放下來,輕咳一聲清清嗓子:“這個,可我的論斷也無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