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尋憶(1)
一進屋子,楚瀾便化回人形,一把將門甩上,在上邊施個法術將屋裏和外邊隔開。他紅着眼睛,死死摁住李信怡的肩膀:“招惹我的是你,對我好的也是你,說你不介意我是人是鬼的還是你。你把我弄成現在的模樣,一句讓過去的過去便足矣?”
李信怡獃獃地看着他,心一陣一陣抽着疼,腦子裏卻竟是在想,美人就連這般憤怒模樣都如此好看,惹人心生憐愛……
“李信怡,”楚瀾很快便將她從感慨中揪了出來,“你可知我那五百年是如何度過的?我不記得你,但我卻知道我失了一樣比命還重要的東西。我藉著遊山玩水之名,時刻不停地尋找。而你呢?你將我忘得一乾二淨,還早便坦坦蕩蕩地投胎轉世了。”
他抓住李信怡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那五百年,它一直是死的,只有再見到你之後,它才又活過來了。可如今,你又要親手將它殺死嗎?”
李信怡不自然地抽回手,避開他利刃一般的目光:“蕭圖南身死不過幾年,你距上次見我既已過了五百年,那你要找的便絕不是我了。”
楚瀾的眼神飄忽起來,但他的言語擲地有聲:“我也不知為何,但我確是蕭圖南,我要找的也定是你。”
楚瀾直勾勾盯着她看,突然露出抹溫柔的笑:“無妨,我懂。畢竟你幼弟出事,你如今自是心亂如麻、口不擇言。你且稍作冷靜,我去尋些你愛吃的為你買來。待你心緒平和下來,你我再談。”他說著話,在她鼻尖上輕點兩下便將她放開,一手去掉結界,向窗邊走去。
他親密的動作讓李信怡打了個寒戰。楚瀾面上笑得藹然,李信怡卻生生從那笑中看出絲癲狂的味道。她本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此刻便也毫不怕死地伸出手將他袖子拉住:“我可是同大仙說的還不夠明白?”
楚瀾未回頭,也未掙開她的手。
“在下如今確是因幼弟之事焦躁,但在下覺得,大仙同在下間的事,還是早早理清為佳。”
李信怡呼氣,道:“在下腦袋不好,但也多少搞得懂事理。依大仙所講,你我曾相識相愛,又以五百年為分離之期。現如今不知為何,竟重新相逢。而你我初見時,大仙不記得在下,在下亦不記得大仙。機緣巧合之下,大仙記起過去之事來尋在下,在下卻仍不記得。可是這樣?”
待她最後一個字音落下,屋中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客棧大堂里的食客在下邊吵吵鬧鬧,外邊的木樓梯也被上上下下的人踩得吱呀作響。可那些聲音彷彿同這屋子隔絕開來般,遠遠遊離着,漸漸地倒像是夢魘了。
李信怡倏地冒起冷汗來,竟是分不清這是現世還是幻境了。
若這是幻境便好了,一夢醒,李益未鬼迷心竅,佘家未家破人亡,皇帝未忌憚李家,面前這個人……也從未出現在她面前,一遍遍叫囂他是她曾經的戀人,惹得她頭和心都沒完沒了地疼。
“李行言。”有聲音將神遊的她喚回,她下意識道:“啊?”
面前的人突然笑出聲,她晃晃腦袋,視野重又清晰起來。楚瀾不知何時轉過身來,正俯下身看她,眼角含着疼惜。
他竟比她高出這許多來了……有一縷思緒從李信怡腦中飄過,快的她幾乎要抓不住它。
“我未在這幾年,可是有人欺負了你?”他將左手放上她的肩握住,用力收緊,抓得她生疼。
李信曾疼過許多次,但從未疼如這般,讓她的心臟彷彿要撕裂開來。她想後退兩步避開他,可他的手像一把鐵鉗,緊緊箍着她。
她強顏歡笑:“大仙說什麼糊塗話?有誰欺得了我?”
“也是,”楚瀾笑,放鬆了手上力氣,“你貫來心與天齊高,怎會被人欺辱?”
李信怡還未緩口氣,那修長而又骨節分明的手便陡然又收緊了。
“那既然你未因事變換了心性,你今又為何如此冷心冷性、字字誅心?”
“一口一個大仙,一口一個小人在下,拒我於千里之外就這般暢快?李行言,你從前桀驁不羈、敢愛敢恨,現如今怎變得一副心灰意冷、縮頭畏尾的模樣了?”
“不是,我如何縮頭畏尾了?”李信怡臉上的肌肉抽搐起來,不甘地反駁。
楚瀾臉上的笑越發溫柔,幾乎能滴出水來。可他嘴裏的話,卻讓李信怡打了個寒顫。
“你既如此絕情、如此理智,那你告訴我,你明明受着傷,為何不在縣衙旁住下,非要跑到這東邊的悅來客棧?”
李信怡沒好氣道:“自是為了避着我爹。再者我曾來過清河縣,住的便是悅來客棧,尤記得這兒床鋪鬆軟、房間寬敞,飯菜也甚合我胃口。”
“呵,”楚瀾付之一笑,“你可還記得,你頭次來清河縣,是同何人一起?”
李信怡惶惶地看着他,翕動着嘴唇想要說什麼。他搶白道:“不記得了?”
他的笑妖冶又迷人:“自然是同我啊。”
他見她六神無主的模樣,咧開嘴,似是開心極了:“我再問你,你既然推拒我,為何又要將我予你的鱗片放在心口?”
他邊說著,便鬆開摁住她肩的手,無比輕佻地在她心口前按了按,還不等李信怡推開他,他的手便極快地一動,從她衣襟中抽出什麼東西來——是那片龍鱗。
李信怡不自已伸手去奪,手探了一半,自覺自己太過刻意,便將手迅速收回,毫無底氣道:“我自是為了借它靈氣,保我自身。”
“當真如此?”楚瀾眉眼含笑,眼神飄向下邊,李信怡順着他的目光,恍然發現自己的手還捉着他的袖子。
她如被火燙着一樣,閃電般將手縮回。
“我知你在想什麼,你還是怕我,你不信我。”楚瀾微微彎下腰,看着她的眼裏滿是悲戚。
李信怡垂着頭,默不作聲。楚瀾也不催她,靜靜等着。
“楚瀾,”李信怡突然喚了他的名字,“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這世道。神人有別,你我必不成圓滿。你捫心自問,若你我真能對抗這世道,又怎會分離數百年,又怎會再逢卻不識?”
“我那時掉以輕心了。但我保證,我今後必會用我全身氣力,用我的一切保你無虞。”楚瀾鄭重其事起誓道。見她仍垂着頭,他又憋屈起來:“抑或是你嫌我真身為龍,妖族出身?”
李信怡聞言“噗嗤”一笑:“自然不是。龍是大吉之獸,你又形貌昳麗非常,我又怎會嫌你?只是我是凡人,壽命至多百年有餘,你可曾想過,到時我先行離去,你該如何自處?”
“那我便去地府,要你魂魄回來!”楚瀾聲音洪亮,滿臉自得。
“若我不願呢?”李信怡努力掛起笑靨。
“那我便尋你來世,再與你相伴。”楚瀾又道。
“真是條傻小龍,那個轉世,早已算不得我了。”李信怡無奈地搖頭。
楚瀾眼神黯然,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