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意外
然而,在我離開的計劃還沒有落成的時候,突如其來的一件事,便把這些都打破了。
晉語失蹤了。
一般而言,晉語早上出去放牛,接近傍晚就會返回。即使因為太晚不能回來,第二天一早也一定會趕回來。但是這一次,足足等到第三天傍晚,我和杜媽也沒有看到晉語的身影。
其實之前幾日,我早就發現,他總是有些憂心忡忡的,眉頭鎖一陣又會瞬間掩飾起來。看來這次,是真的出了什麼事。
杜媽顯得很焦急,我盡量保持冷靜,安撫好杜媽。我在自己身上又裹上了那件被草草補好的羽絨服,搜羅了一下自己之前帶來的東西,挑選了一把匕首,一個水壺,一根繩子。便打着馬燈出去找晉語。
說我不害怕是假的,但是杜媽年紀也大了,我也不忍心讓杜媽擔心,於是便壯着膽子向平日裏晉語經常去的方向尋找。
落雪塞的夜晚,風真的是很毒,已經不是吹,而是撕了。我的馬燈光已經有些昏暗,周圍的一切是融為一體的黑,感覺要把人吞噬。白天我在這裏打探過很多次,這裏沒有野獸,沒有人類,只有遍地的枯草,我四處張望着,彷彿走在空間的盡頭。
要說死,我是不怕的,當初來到這裏,本就是撿了命。真正讓人害怕的,是絕望。
周圍都是漆黑,我的聲音剛說出口就被風剪碎了,沒有回應,沒有回聲,就好像被吸入了巨大的漩渦之中。除了風聲和沙粒拍在臉上的痛感,我什麼也感覺不到。
我從來沒有這樣期盼過天亮,期盼哪怕一點點來自遠方的微弱的光芒。期盼着晉語完好的站在我的面前,指指身後的牛,然後和我一起回去。
我走了很久很久,走到天空破曉,但是,我還是沒有找到他。
夜裏難熬,所幸我穿的厚沒被凍死,只是感覺滿嘴都是沙粒和土灰,身上的水也快喝完了,確實難受的很。終於感覺到,有一座矮小的房子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情。
整整三天,晉語他,是遇到什麼了呢?
我累的靠在一旁的土坡上,四處觀察,才發現我一晚上不過也就走了幾十里路。
我暈暈乎乎的躺着,忽然聽到土坡的另一邊傳來人的呼和聲。
縱使我再疲累,此刻也是歇不住了,轉身看,並不是晉語,而是一條駐紮軍營的古代裝束的軍隊。我不敢湊近,因為我並不確定這裏是不是擁有欺凌女子,重男輕女的風俗。軍營里有極其豪華的帳子,看來裏面至少有類似於將軍之類的軍官或貴族。
我忽然感覺身後有人在拍我,因為身子有些麻木,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我驚嚇的轉過身子,發現晉語就站在我的身後,臉色很難看。
我呼了口氣,打探一下,發現他也不像受了傷的樣子,心放了一半,展顏一笑就指指往回去的方向:”咱們快點回去,別讓杜媽再受驚嚇了。”
他盯了我很久,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只是臉色舒緩了許多,用手輕輕揉了揉我亂成雞窩的頭髮。然後又沉默的轉身。
太陽整個的升起,光也是紅紅的,晉語的影子拉的很長,步子邁的很大,我趴在牛背上,感覺渾身都累的很,想睡又累的定不下心神,只能一路顛簸着。
我看着晉語的背影,不知為什麼生出一份難過的情緒來。
儘管這種情緒莫名其妙,我還是胸口無比壓抑,一直壓迫的我想找個湖跳下去,用以緩解抑制不住的苦悶與難過。
迷迷糊糊的,我想到早早就聽杜媽說這裏有個十分漂亮的鹽湖,湖面瓦藍瓦藍的就像明凈的天空一樣,我老早就想去看看,但是他們都不許我去,那裏太遠了。
回去之後我果然病了,吃什麼吐什麼,整個人燒的迷迷糊糊,感覺渾身都像散了架子一樣,疲憊的感覺一直裹挾着我,慢慢的,我感覺眼睛已經開始有些看不清東西了,很多時候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幻影。
至於晉語為什麼失蹤,這幾天經歷了什麼,我都無暇知道了,我有時可以看到晉語在桌上為杜媽寫着什麼,但是無奈我躺在床上,連頭都抬不起來,而且那時的視力已經不允許我看清紙上的字了。
而那座記憶之中的軍營,是我一直疑惑好奇的思維領域,但是在我病的最重的那段時間,卻好像是被記憶擱置了。總之,我一直沒有太多想法,即使有想法也從沒有問出來過。
晉語這些天很少出門了,大多數時間只是坐在床邊翻書,偶爾會在紙上寫字給我看,但是我發現,那些原本我就不太懂得字,現在已經成了一團團毛茸茸霧蒙蒙的黑影,我努力睜着眼睛,看一遍,又一遍,什麼都看不清,我很泄氣。
我用力動着唇瓣,聲音沙啞的讓人不忍豎耳,我說:“晉語,你把字寫大點,我看不清。還有,你湊近些,我看你也不太清楚。”
晉語聽完我說的話之後有些慌亂,我是從他突然站起來,然後搖晃我讓我看他的手指的反應體會到的。那些手指,在我的視線里已經是一團白花花的影子,根本辨不清輪廓。
那天後來的事情,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我只知道我那時大概明白自己的視力出了問題,心裏難過的很,很緊很緊的握住晉語主動送過來的手,晉語另一隻手輕輕拍着我的背,就像在哄一個小孩子。
我把晉語的手貼在我的臉上,眼淚順着眼角流下來,在晉語手下劃過,鑽到我的脖頸里。
之後我就睡過去,或者是暈過去了,我不清楚,總之是沒有知覺了。
身體的退化幾乎是必然的。
我再次醒來,發現晉語還在我的床邊,我的手還緊緊的抓着他的手,他大概是不太舒服,乾脆跪在地上,看着我。
我看看門外的暗沉沉的光,問道:“天黑了?”
晉語點點頭。
我繼續拉着沙啞的嗓音,帶着僅有的一些氣息的力量,喃喃道:“晉語,我想去看鹽湖。”
晉語輕輕把我的手拿過來,在我手心裏寫着:“好。”
我抽着嘴角,扯出一個笑來:“真的嗎,這麼難得,也不拒絕我?”
晉語卻沒有笑,只是過來掖了掖我的被角。
我往被子裏縮了縮,才發現杜媽就在不遠處看着我們,也沒有一點反對的意思。
這麼無理取鬧的要求,我也曾經看見人提出來過。我在現代的時候,鄰居家的那個爺爺死了老伴,平時脾氣很不好,大家都不太喜歡他,他就一個人孤零零的自己曬太陽,他的兒子女兒過來看他,他沖人家發脾氣,每次都不歡而散。這樣鬧着,他的兒子女兒也不太喜歡看他了。
後來,那位爺爺病了,先是送到醫院,後來又被送回家裏,那兩日爺爺沒有力氣發脾氣了,他只是嘟嘟囔囔着要回老家去。但是他們家是移民搬遷過來的,老家到這裏有兩千多公里,而且他這樣病着,一路上照顧着他,肯定更拖沓。
他們還是出發了,兩千公里,走走停停三天才到。
後來聽說,到了老家,老爺爺就死在那裏,葬在那裏,很安詳的。
我就想,我大概是快要死了吧,對於快死的人,人們都很遷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