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0 往事(三)
“八卦”之所以稱之為八卦,是因為它真假摻半。
這件不怎麼往的往事,還得從初三第一學期,那個秋意微露頭角的時候講起。具體的日期,丁嚀不記得了,但,貌似,那天也是星期三。
而且,是兩個女孩兒干大事的一天——她們要自己去理髮店剪頭髮。
這件事的發起人是任芮。當時,她也留着一頭的烏黑長發,雖然發量不多,但足以掩藏她那比男生還狂放的性格。同時,長發讓人忽略了她的膚色,因着身材,顯得特別嬌小可愛。不說話時,儼然是一個恬靜溫柔,能激起旁人保護欲的女孩子。
所以,剛開始,丁嚀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剪頭髮。任芮含糊說,每天扎頭髮,扎得頭皮疼,太麻煩了。
後來,不知怎麼的,任芮竟然慫恿丁嚀也去剪頭髮,且還慫恿成功了。現在回想起來,丁嚀覺得,那時的自己一定腦子進水了。
下午一放學,任芮就從車棚里開出她那輛騷包的酒紅色自行單車,然後,她載着丁嚀,直奔市中心的廣場附近、被許多女生打卡稱讚過的理髮店。
微風涼爽,街上熱鬧非凡,棉花糖染甜了空氣,拽着一百多個動漫氣球的阿姨旁邊,圍着許多翹首以待的小孩兒。
一路過五關斬六將的“叮鈴”,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店門上,貼滿了各種明星的髮型海報,“美藝沙龍”四個字赫然映入丁嚀和任芮的眼帘。細看之下,這四個字竟還有韓文版本,不過,字樣比較小。
“要······不要再想想?”丁嚀問出聲。
任芮盯着門裏那一應俱全的拉燙髮的工具,搖了搖頭。
“那進······”丁嚀屈起食指,揉了揉小鼻頭,“那進去唄。”
任芮捏了捏左耳垂,“哦,進啊。”
一分鐘過後,某人反問:“你會陪我吧?”
那一刻,丁嚀知道,佯裝天不怕地不怕的任小芮終於現出她“紙老虎”的本性了,哎,不容易啊!
其實,她倆長這麼大,都沒有獨自來過理髮店,每次都是媽媽陪着來的。可能是出於“越長大越想獨立”的無名氏原則,兩人最終熬過心裏的掙扎,進去了那間理髮店。
雖然只剪頭髮,但那種說不出的彆扭感令她倆頭皮發麻,緊張又疊加了幾層。
期間,任芮和丁嚀背對着背,心有靈犀地隨便找話題,隨便開始沒什麼營養的聊天,儘力忽略周遭和理髮師,假裝無所謂的模樣。
這種狀況,一直維持到結束。
理髮小哥瞅着任芮在鏡子前一副細心打量的模樣,試探地問:“您看,您還滿意嗎?”
言下之意,如果滿意的話,趕緊交錢吧,他很忙。
確實,這個店的生意很火爆。在任芮沒結束前,就又有三個女孩和一個男生進來了。女孩兒們異口同聲地要拉頭髮,而那個男生,好像也是獨自前來的,目前未發一言。
在理髮小哥快要直白地催促時,任芮悠悠開口:“哦,還不錯。”
波波頭的任芮,比長發時多了幾分俏皮和可愛,看着是不賴,丁嚀默默點評。
或許,是她倆流年不利,又或許,是選錯了日子。總之,接下來,發生了她倆有生以來,最尷尬和最丟臉的一幕:
“什麼?!”染着奶奶灰的理髮小哥不可置信地怒吼,“沒帶錢?”
是的,任芮把錢包落教室了,而丁嚀,她身上倒是有錢——做末班公交的一塊錢。
“沒帶錢你他媽的理什麼發啊?!”大概是因為之前積攢的煩躁和不耐徹底爆發,理髮小哥的白眼球像激光彈一樣地射向任芮和丁嚀。
“都跟你說了是忘帶了,你幹嘛罵人啊?”任芮也不甘落後地吼回去,只不過,那份高音量的隱藏下,是任芮努力抑制的哭腔。
丁嚀在任芮身後,她知道,其實這個小矮子比她還怕。
其他的客人頓時都將視線投向這邊。
丁嚀調整呼吸,一把將任芮拉到自己身後,她佯裝平靜道:“我留在你們這邊,讓她回去取錢包,怎麼樣?”
“不行,”那人的白眼球照射不誤,“她逃跑了怎麼辦?”
任芮立馬要爭辯:“誰······”
丁嚀一個眼神打斷她,扭頭,視線重新對上那人,“那你想怎麼樣?”
“把你們的學生證壓在這兒。”那人的音量依舊陡高,氣勢不減。
“沒有學生會隨身攜帶學生證的。”丁嚀瞥了眼對面那幾個女孩,“不信你問她們。”
原本看好戲的人,都立時轉向鏡子那邊,別開自己的目光。
“你們······”兩個字后,任芮無聲了。
“意思是,不打算交嗎?”那人的面孔變得更加猙獰,音量又提高了一階,“那你們今天就別想回家了!”
那人彷彿是店長,其他的理髮師都裝作什麼都沒聽到,專心服務自己的客戶。
“你不用吼,”丁嚀的眼神變冷了,“沒帶就是沒帶,你就算吼了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可能是丁嚀的這句話刺激到了他,他果真不吼了,但,他那毒蛇般的眼睛卻瞄準了丁嚀的長發,手作勢要去抓,“小丫頭片子的頭髮倒真長······”
任芮反應迅速,立即瞅准,把理髮那人的手狠狠拍掉。
可正因此,那人猶如撲起的毒蛇,一把將任芮抓住,把她拽了出來,“找死······”
力量懸殊不是蓋的,丁想把任芮拉回來,但怎麼也做不到。
任芮可能被抓疼了,終是沒忍住,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踢打那人,“放開我,放開我,小嚀救我,小嚀救我······”
有個戴耳釘的理髮師走過來,勸道:“算了吧,你讓她回去拿錢包吧。”
那人無動於衷。
倏然,“刺拉——”這聲音把任芮的哭聲、那人的罵聲都硬生生地遏止了。
“哎,放開那女生!”
像是患了重感冒后的男聲,不怎麼好聽。
“她倆的一共多少錢?”
是之前進來的男生,普通端正的五官,身材一米七左右,和王戈差不多。整個人看上去文質彬彬的。
理髮那人鬆了任芮,“30,你要幫她們付?”
男生掃了眼丁嚀她們,笑出一口的潔白牙齒,“你不就要這個嗎?”
“白費······”任芮小聲嘀咕。
“你認識?”丁嚀好奇,因為她也覺得這男生有點眼熟。
“我們班的。”任芮恨鐵不成鋼地說。
“哦哦,難怪有點面熟。”
丁嚀是一個習慣裝透明和被別人透明的人,她的初中生活概括起來也簡單:學習,看小說,和離她不足一米的人聊天。班裏人的名字,她能記得的,真的屈指可數。
完事後,任芮不顧滿臉的淚痕,跑上去,和白費道謝:“謝了,我明天就還你。”
她那狼狽卻不自知的樣子,令白費笑得更加燦爛了,“不着急,你還是趕緊回家吧。”
和位垚相比,白費的顏值差很多。但那一刻,他的笑容、他的那一口白牙,確實有令人溫暖的力量。
後來,她們與白費的交集漸漸多了起來:
去食堂時,會碰見他排隊;去操場時,會遇見他打球;去圖書館時,會看到他寫作業······
久了,丁嚀覺得,白費就是那種傳說中的“笑面虎,”他笑得越深,你越危險。可她萬萬沒想到,心甘情願地陷入險境的那些女生中,就有自己的好朋友。
任芮喜歡白費,是個秘密。
沒人會想到,對全校男生都不屑一顧的女漢子,竟然會喜歡白費,竟然會喜歡那個桃花多多、成績又差的白費。
丁嚀一直裝作不知道,暗地裏偷偷地阻止。
喜歡會讓一個人變好,但也會讓一個人變質。
元旦晚會的前天下午,放學早。任芮說她有事,讓丁嚀先走。丁嚀走到半路,發現自己沒帶家裏的鑰匙,只好折返回教室拿。結果,教室門被人從裏面鎖住了,丁嚀敲了數遍,任芮才開了門。那時,不等丁嚀詢問,她就立馬抱臂喊冷,然後催促丁嚀拿了東西趕緊回家,不要打擾她。
當時天氣是挺冷的,丁嚀也沒有深究太多。
晚會那夜,倒數第二個節目表演完后,那個女演員突然拿出一封情書,向白費表白:“白費,我知道,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我們交往吧。”
麥克風一外擴,場面一度失控:台下的領導被氣得臉色鐵青,男生們的口哨聲、起鬨聲此起彼伏。
後排充人數的初二學妹問:“這人誰啊?膽子也太大了吧。學校不是禁止早戀嗎?”
誰?她叫王佳佳,隔壁班的傲慢女學霸。關鍵的是,她曾經和任芮私下打過好幾架。重要的是,聖誕時,她給白費送了兩個蘋果,一盒巧克力。
白費拒絕時,丁嚀看到,任芮竟然在笑。
之後,王佳佳被請家長,甚至要被勒令退學。學校里的議論聲無處不在。
過了幾天,她倆在超市偶遇到了白費,任芮被白費叫了出去,聊了僅三十秒,回來時,她一臉的喪樣。
丁嚀不用問就明白了,晚會上的那封情書——是任芮寫的。
沒過多久,任芮的家長也來了學校,丁嚀陪她去了辦公室。
即使隔着門,她也聽到了任芮的爭辯聲:“我只是寫了那封信的正文和收件人名字,落筆名字是她自己偷偷填的,跟我有什麼關係?!”
“跟你老媽一個賤樣,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不嫌丟人啊!啊?”那是任芮的老爸,一個挺着啤酒肚,戴着金戒指,俗稱社會慈善家的上市老總。
幸好,在上課。丁嚀那一刻,如此想。
沒過多久,任芮就鼻青臉腫,滿臉淚痕地破門跑了出來。
辦公室里,老陸和其他的老師攔着那個震怒的男人,另外一雙視線,則第一次沒有假笑地盯着她。
丁嚀來不及多想,趕緊跟着任芮的方向跑過去。
又過了一段時間,王佳佳轉校了。那天,丁嚀去找了白費,希望事情能就此結束,除了她們幾個和校領導外,沒人知道那份情書是任芮寫的。
安靜聽她說完,白費答應了。不過,末了,他恢復了往日的淡笑,問:“你不覺得你很自私嗎?”
丁嚀轉身離開。
一般情況下,輿論都有“後遺症”。而這,落給了丁嚀。
有同學看到丁嚀和白費秘密談話的場景,把它傳回了本班。立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謠言分為兩種,一種是丁嚀喜歡白費,另一種是,那封情書實際上是丁嚀寫的。
雖然都不可信,但謠言的殺傷力是巨大的。丁嚀和任芮之間,不再相處得那麼輕鬆了。即使是同桌,但她們之間,彷彿立了層無形的屏障,戳不得,又坎不得。
因為面臨著中考,學習任務多得令全班人都像旋轉的陀螺,很忙。
就這樣,她們奇怪且匆忙地結束了她們的中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