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出發
城門外。
裴亦痕翻身上馬,深深看了一眼那個身着明黃龍袍的男子,掉轉馬頭跟上了那個廣袖女子。身後的先鋒軍紛紛回望了一眼家鄉。
裴亦痕果然換上黑色勁裝,不再穿着紅衣的他原來也這般英氣逼人,元帝看着那個緩緩在視線中離去的黑衣男子,滿心惆悵,略微乾瘦的臉頰上剛剛浮上一層愧疚,便匆匆褪去。
胯下戰馬靜默的向前走着,不知是沒有接收到主人的命令還是天生畏懼前面那兩皮棗紅色戰馬,裴亦痕只是遠遠的吊在高辰和高語身後,卻又恰好處在驪族隊伍前方一馬之遠,身後的驪族將士看着這個所謂的大元朝七公子心思各異。
有憤恨的、亦有羨慕的但更多的則是毫不在意。
裴亦痕從馬背上拿起一隻黃皮葫蘆,用嘴巴拔掉塞子猛地灌上一口,而後哈哈大笑,開口唱到:
鐵甲布鞋征北去,何處故鄉何處亡
臘月寒天酒肆香,可憐空房思夫娘
邊關以何防
錚錚鐵骨郎
待到旌旗返鄉時
稚子復青壯
修衣書箱四茫茫
寒甲冷骨血里藏
待到旌旗返鄉時
稚子復青壯
復青壯
......
長長的隊伍漸漸遠去,七公子的歌卻縈繞不斷,有百姓低着頭,默不作聲。亦有書塾先生站直身子向著隊伍深深彎腰行禮,久不復起。
“公子,這首歌可由說法?”一名士兵眼神複雜,看着這個名聲狼藉的七公子的背影終是大膽開口問道。士兵名為蘇朗,入伍前是書塾先生,奈何百無一用是書生,些許微薄銅錢本就不夠補貼家用,更何況這些個銅錢還是好學小童家裏省下的米油錢。
此次入伍,是聽說入伍便有五兩銀子可拿,蘇先生並未細看後面內容,只知道五兩銀子已經夠家裏娘倆維持生活許多年,便穿上了鐵甲。
七公子裴亦痕並未回頭,“本公子滿口胡鄒而已,怕是從哪位粉衣小娘口中得來。”說罷,仰頭喝下一口酒,轉過身看了眼那個眼神複雜的士兵,舉了舉手中葫蘆問道:“來一口?”
眾士兵大多都是不識字的莊稼漢,剛剛七公子所唱囫圇聽下,沒甚明白,只聽得粉衣小娘便哄然大笑,有士兵接過葫蘆灌上一口再向後遞去,七公子也不惱,豎起大拇指轉過了身。
等到酒壺傳到蘇先生手中便只剩下薄薄一口,這個並未喝過酒釀的讀書人看了眼那個黑衣背影,就着剛剛的歌曲大口咽下,眼淚便噴涌而出。
裴亦痕依舊這麼遠遠的跟在高辰高語後面,前面的兩人靜靜無言,裴亦痕卻好像有話要說,一直看着那個纖細的背影。
高語回過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驪族將士們,剛剛裴亦痕一番歌曲唱的很是功利,雖然軍帳大多都是不識字的粗人,但到底不缺乏讀過詩書之人,相信這一番誅心歌謠很快便會被人把真正意思傳開。
高語只是回頭,卻不曾想那個不穿紅衣的男人竟然立馬“哎”了一聲,一夾馬肚便近了過來。
轉過身,並未搭理湊近的男人,男人卻自顧自的說了起來:“相比身經百戰的驪王和公主一定發現了吧,我身後這群所謂的先鋒軍根本就是臨時拼湊出來的趕着給閻王爺拜年的一群市井百姓。拋開我自己的親衛之外,其他的人相比多是知道些什麼,或是些什麼都不知道的。”
高辰瞥了一眼身邊毫不在意的男人,“元帝就這麼想你死?”
“元帝不是想他死,而是想知道他有多不怕死。”高語冷冷說道:“你的死本跟我無關,可為何要搭上我驪族大好男兒?”
“我難道就一直這麼稱呼你為公主?而你把我喚作他?”裴亦痕看着這個面含煞氣的女子,只覺得怎麼看怎麼好看。
高語收回目光,使勁兒一夾馬肚,向前衝去,裴亦痕作勢欲追。瞥了一眼身邊的高辰,卻發現驪王竟然無動於衷,裴亦痕抬了抬眼角使勁兒一鞭抽在馬屁股上。
棗紅色駿馬從棧道上離開,臘冬時節的草木枯萎、乾癟,馬蹄在地上蹬出一串深深的腳印,馬背上的女子髮絲飛揚,眼角有淚水飄飛。
裴亦痕又抽了一鞭身下的坐騎,馬匹吃痛奮力向前飛奔而去,看着身前越來越近的女子,裴亦痕想好了措辭,剛要開口,身後一聲口哨在耳畔響起。
來不及思考,胯下馬匹奮力抬起前蹄,向著一旁一偏,裴亦痕只覺得眼前的草地瞬間從眼前消失,整個身子便跟着豎了起來。緊着着胯下馬匹竟是抽身一轉,奮力往回跑去。
胯下的駿馬哪裏像剛剛一樣跑的極慢,簡直是神駒在世!
好嘛,見識過了驪族的人連帶着也認識了驪族的馬。
裴亦痕耷拉着腦袋回到隊伍前方,胯下的黑馬邀功似的蹭了蹭高辰,噴出白色的鼻息,身後的驪族將士哄然大笑。
裴亦痕整理好衣衫與高辰並駕而行,“臨行前,你將我牯閣內半數侍衛換下,並摻雜在你驪族將士中,使得你驪族得以潛伏,作為回報,驪王總該不讓我在屬下面前丟了顏面吧。”
高辰看了眼身側面色溫怒的男子說道:“元帝必然會在你離宮之後第一時間徹查你殿內人員,本王這般算是做了你的替罪羔羊,七公子不也趁此機會把某些重要人物帶出宮中嗎?如此說來,七公子倒是要乘了本王一個人情,不知七公子如何還啊?”
瞬間破功的黑衣男子哈哈一笑,“驪王高見,裴亦痕謝過驪王大舅哥,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人情什麼的就算了吧。”
高辰瞬間冷下臉色,左手握緊斬刀微微推出寸許。
裴亦痕彷彿沒有看到高辰左手拿一抹雪白,口中卻是討饒到:“好嘛好嘛,不叫大舅哥,那叫姐夫總沒錯吧。”
高辰插刀回鞘,腦海中那個坐着使勁兒往口中塞着點心的身影漸漸清晰,搖了搖頭,高辰隨口問道:“四公主平日裏可是去過宮外?”
裴亦痕答非所問:“姐夫就不要拐着彎子試探了,都說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了。實不相瞞,四姐姐所用迷香正是亦痕所贈,迷倒四姐夫也是亦痕的主意,些許閨房之樂,姐夫歡喜?”
高辰胯下大馬站住不動,裴亦痕胯下黑馬亦是停下腳步,伸出舌頭討好的舔着對方的馬脖子。
“本王告訴你,泓野軍軍風剽悍、戰力卓群,驪族不敵也是人之常情,七公子與部眾盡皆戰死也遂了元帝意願。元帝大可遷怒驪族。屆時,驪族門戶大開,泓野大軍南下之勢進可攻、退可守,均在七公子一念之間,還望慎言。”
裴亦痕只是看着高辰,並未說話。
隊伍繼續往前走着,高辰問道:“七公子剛剛的歌謠?”
“無事。”
泓野國,邊陲小山處,一名女子大眼靈動,身形鬼魅,地上橫七豎八的倒着四五具屍體,不遠處站着一位華服公子,公子身後的侍從衣着儼然與地上屍體一致無二。
“君兒,夠了。”一名布衣男子人未到,聲先至。
女子聞聲,果然後退幾步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