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潘玉華盯着跑遠的呂和平,陷入了沉思。
有的人,天生就是壞種,壞得沒有理由。
就比如,這個呂和平。
呂和平是溝子裏呂家的獨子,上輩子,潘玉華最初只覺得他比別的男孩子要調皮些,喜歡逗貓惹狗,其他並沒什麼。但隨着年齡增大,潘玉華卻覺得,這呂和平就是一個天生的壞種。
呂家有兩房人,兩房一共生了五個女兒,他大伯家三個姐姐,自己家兩個姐姐,然而這些姐姐,在後面幾年,全被呂家以嫁女兒的名義賣了。
每一個都賣了不少錢。
她聽說呂家五姐妹嫁人這事,除了呂大姐是被呂家奶奶換錢嫁出去的,剩下幾個,都和呂和平有點關係。
她們嫁的那幾家,不是懶漢就是身體有問題,不然就是死了老婆,這些人家彩禮出得高,呂和平不知道怎麼攛掇的呂家奶奶,就這樣,幾個閨女全沒嫁好。
呂家五個閨女的彩禮,在呂家奶奶過世后,全落進了呂和平手裏。
可他拿了賣姐姐的錢,卻不做人事,見天去姐姐家打秋風。他三姐的男人死了,被婆家趕回來,呂和平一轉身,忽悠他三姐南下打工。說是打工,但村裡同樣出去打工的人說,他三姐才不是打工,而是被呂和平賣去了一家夜總會。
後來,呂和平拿着這些錢,在城裏買了房子,據說還娶了個城裏的媳婦。而他幾個姐姐,最後結局都不好。
呂家大姐瘋了,二姐天天被男人家暴,三姐被賣到夜總會生死不知,四姐一個接一個生,早早耗干身體,二千年的時候得癌症去了,五姐跳江死了。
拋開呂家大姐,呂家另四姐妹一生悲劇,可以說是呂和平一手促成。
這種人,冷心冷肺,不是天生壞種是什麼。
潘華玉想到上輩子呂和平長大后的行事作風,和衛家出事前發生的事,越想,越覺得,八歲的傻英子出事,可能還真和呂和平脫不了關係。
她記得很清楚,英子是在八二年,下放土地的前兩個月死的,村子裏面因為土地問題,好些人家關係都有點緊張。
土地就那麼多,誰家不想要好的,衛二爺家和呂家也因為一塊土地在鬧矛盾。不過這矛盾,在衛家出事後就不了了之了,而那塊兩家都相中的地,最後,隊裏分給了衛永民衛二叔。
“玉華姐,你怎麼了?”衛子英,看着走神的潘玉華,脆聲問。
玉華姐姐有秘密哦。
明明是雙小幼崽的眼睛,偶爾走神時,卻會露出大人才有的神色。
這種神色,可是會讓人懷疑的。
前兒他奶就說,玉華姐姐成熟得不像四歲的孩子。
是不是四歲的孩子,統統不知道,但統統是乖孩子,才不會去探聽小姐姐的秘密。
潘玉華回神,抿嘴一笑:“沒什麼,就是在想點事,英子,記住姐姐剛才給你說的話,以後要是呂和平叫你去玩,你別去。”
“不去,我只和玉華姐玩。”衛子英鄭重點頭。
潘玉華被她認真的小模樣逗樂了,捏了捏他的臉:“你怎麼就這麼可愛呢。”
原來小英子小時候這麼逗人喜歡,哎,若不是出了場意外,她長大了,絕對是不差。
小孩子打打鬧鬧,大人們忙着分紅,今年收成好,又因着隊裏養了不少豬,總算下來,一工分能換四分三,十公分就有四毛三。
衛家扣除口糧和平時花銷,到年底,全家一共才剩了一百零八塊。
衛家這還算多的,因為衛家衛永華和蘇若楠兩個,可以掙外快。
衛永華是木匠,一手木工,十里八鄉都沒人趕的上,他這手木工,還是衛良峰用一條腿換來的。
十七八年前,幾年大旱那會兒,衛良峰去參加幾個公社的聯手工程,河道建設,結果卻在炸河渠時,被炸飛了一條腿。
衛良峰是家裏頂樑柱,因公受傷,以後都沒了勞動力,鎮裏領導一琢磨,乾脆牽線搭錢,讓他兒子衛永華去跟一個老木匠學木工,也好養家。衛永華心細手巧,這一學,還真把老木匠的一身本事,全學會了。
後來老木匠過世,他就成十里八鄉手藝最好的那個。
而蘇若楠則是下鄉知青,高中畢業,打得一手好算盤。其實隔壁縣建水電站要不要蘇若楠都沒關係,但耐不住蘇永華想帶媳婦一起去,哪怕在那邊打打雜,那也是一份收入不是。
兩口子在外出工,工錢和隊裏五五分,平時就算耽擱了地里的活,隊裏也會給他們算工分,因為,他們對隊裏是有貢獻的。
他們出門做工,就不會吃家裏的口糧,所以,衛家到年底剩下的錢比較多。
而其他人家就不一樣了,左河灣一共三十幾戶人家,只有十八戶有餘錢,剩下的,多數剛剛抵平,其中有兩家因為家裏有人生病和孩子多,倒欠了隊裏十幾塊。
分紅這種,小孩子們也就看個熱鬧,不多一會兒,一群小孩就全散了,東幾個,西幾個各玩各的。
撒歡去找小夥伴玩的衛志勇和衛志輝,玩夠了總算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妹妹,於是,跑回石灘壩找衛子英,說帶她去別的地方玩。
衛子英沒意見,就是不想動腿,手一伸,就讓衛志勇背她。
衛志勇已經八歲,背快三歲的衛子英完全不是問題。
村裡最好玩的地方,就是河灘下的那一片竹林,那裏的土地,還有很多沙子,小孩子們喜歡在那裏做遊戲。
衛志勇剛背上着衛子英,躥入竹林里,就被找了他一個上午的呂和平給撞上了。
“衛志勇,你個龜兒子,可算是讓我逮到了,你說,我爸打我,是不是和你有關。”
衛志勇才把衛子英從背上放下來,呂和平和同村幾個小孩,就氣勢洶洶走了過來。
衛子英有點怵呂和平。
這小崽崽討厭,掀她帽帽,還凶得很,她不喜歡他。
一看呂和平走過,衛子英兩手忽地按住頭頂上的帽子,生怕他再掀她帽子,小短腿一挪,躲到了衛志勇身後。
“小妹,怎麼了?”衛志勇察覺到妹妹的動作,問。
衛子英睜着烏黑的大眼睛,小聲道:“他掀我帽帽。”
衛志勇聽到呂和平掀他妹子的帽子,眼珠子一瞪,手一握就想揍人。
剛想動手,冷不丁想起他奶說過的話,打人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衛志勇眼睛微轉,鬆開拳頭,轉身,一臉莫名其妙地看向呂和平:“你挨你爸打,關我什麼事。”
呂和平:“你敢說和你沒關,前天傍晚,我看見你和我爸在自留地里說了一會兒話,你一走,他回來就打我。”
“前天傍晚,啊,我想起來了。”衛志勇一臉恍悟,道:“可是我也沒說什麼啊。”
“你們家自留地里的柑橘,又紅又大的幾個被摘了,你爸罵得好難聽,都詛咒偷桔子的老祖宗了,我這不是好心提醒他一下嗎。我要沒記錯,那桔子好像是三天前,你爬上去摘的吧。他罵來罵去,不是在罵自己嗎?”
“我摘我家的東西,關你什麼事。”呂和平拳頭緊捏,特別想打人。
衛志勇:“是不關我啥事,我就好心,覺得你爸一直罵自己,不好。”
西南這邊盛產柑橘,好些人家自留地里都種了一到兩顆,到了冬天柑橘成熟掛果,一直掛到來年春天。
自留地里的東西,能自由分配,屬於個人,每家都看得很重。因為這邊柑橘多,收購站還專門有收柑橘的,莊子裏的人閑下來后,都會將桔子摘下來,送去收購站換錢或是換票,只要不是私下販賣,村裡就不會管。
這柑橘,可是家家戶戶額外的收入,每家都看緊。
呂和平嘴饞,把自家柑橘給禍禍了不少,他爸發現后,還以為是遭了賊,站在自留地里就是一頓罵。
衛志勇這段時間一直在給自家妹子出氣呢,哪會錯過這機會,賊精賊精地跑上去,一副很好心的樣子告訴呂和平他爸,柑橘是呂和平摘的。
他前腳說完話離開,後腳呂和平就被他爸逮到打了一頓。
偏他和呂家大人說話時,還被呂和平看了去,這不,呂和平就把挨打的賬,算到了衛志勇身上。
可這賬,也要衛志勇承認,它才算賬。
衛志勇這會兒不但不認賬,還想繼續給妹妹出氣,這討厭鬼,竟敢掀他妹妹帽子,當他是死人啊。
“衛志勇,你是故意的,你故意讓我爸打我。”呂和平指着衛子勇,氣得臉都憋紅了。
他是小孩沒錯,但又不傻。
衛志勇明顯就是故意給他爸告狀,讓他爸打他的。
衛志勇眼神古怪地瞅着呂和平:“我故意,我故意啥了,我又不是你,喜歡胡說八道。上次,你把二蛋大伯家的小奶狗丟水裏了,二蛋大伯一問,你張嘴說,小狗是二蛋淹死的,害二蛋被他大伯吊起來,我看你才是故意的。”
“啥,我大伯家的狗,是呂和平淹死的?”被點名的二蛋,很不巧,就在呂和平身邊。
也是來找衛志勇算賬的。
因為他同樣被衛志勇告黑狀,吃了他媽一黃荊棍。
衛志勇點頭:“對,就是他淹死的,我親眼看到的。”
拱火的衛志勇還沒完,眼睛一轉,又落到另一個小孩身上:“磨子,你上次那背不見的豬草,也是被呂和平給抱走的……”
衛志勇說完,又連着點了三個人。
很不巧,這三個人現在都在呂和平身邊。
一群約着找衛志勇算賬的,結果在衛志勇幾句話后,內訌了。
五個小孩子,有四個反水成了一派,袖子一擼,就和呂和平干起了架。
而拱火成功的衛志勇,深藏功與名,麻利地背上衛子英,快速往家裏走。
哼,敢掀妹妹帽子,這就是下場。
而另一個當背景板的衛志輝,全程都處於懵逼狀態。
他覺得他哥這樣不對。
可是……好像又沒有錯。
因為,他哥哥沒有撒謊,說的都是實話,甚至呂和平淹別人家狗的事,他也看見了。
而同樣當背影板的衛子英,則眼睛都瞪直了。
大哥好厲害,把奶奶的精髓,全學到手了。奶奶拿別人家的雞蛋,就是一邊拿,一邊一副她是好心的樣子和主人家說話。
這會兒換成了大哥,也是告黑狀,還理直氣狀,不但如此,還能幾句話,就讓他們自己打起來。
奶奶和大哥,都和她前些天吃的黑芝麻湯圓,是一個品種的。外面白白嫩嫩,一口咬下去,裏面全是黑。
統統算是看明白了,全家最正常的就是她和二哥了。
連他們那個長得好看的二叔,都有些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