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殘陽
“喂,你是哪個部落的巫覡,到我邑水氏何干。”
姜燁睜開眼,他躺在崖下的雪凹中似乎做了個久遠的夢,嘴角輕咧着笑容,而殘破的面具之下眼中渾濁的淚水悄悄淌下。
“無夜氏,姜無夜。”
那一天他成為了太陽,成了山林之中最耀眼的太陽,也做出了人族退入山林百年來第一次重返大荒的壯舉。也正是那一天在群星的注視下他將災難帶給了自己的氏族。
“原來你就是無夜氏的巫覡,你的族人呢,不會已經死在大澤中了吧。”眼前高大的身影語氣充滿着不屑,“百年之前神靈沉寂,聽說第一位隕落的神靈便是太陽金烏,即便後來再次升起想必也不再是曾經的金烏。縱觀古今所有氏族都明白在神靈們沉寂的日子走出山林進入大澤意味着什麼,更何況神靈隕落的你們,身為巫覡你理因懂得這個顯而易見的道理,但我聽說無夜氏的巫覡帶領無夜氏走出了山林進入了大澤,妄圖重回大荒,而在進入大澤后再也沒了聲音,無夜氏從此銷聲匿跡,沒想到就只有你一個人回來。”
姜燁無言的站起,一對深黑的瞳孔透過面具凝視着另一面刻着似鹿而有四角猙獰的面具。
姜燁攥緊了拳頭,駭人的面具就像是他的臉,但隨着時間的流逝他的拳頭最終鬆開嘴角露出冷笑。
“巫覡是部落的守護者,是部落智慧的象徵,真想不到無夜氏會選擇你這樣一個不顧族群安危的人做巫覡。”那人依舊居高臨下俯視着姜燁,如同是對姜燁的一場判決。
字字如刀刺入姜燁的心中,他想要反駁但卻很快遏制了這一行為,他懷揣着對未來的夢將族群帶入了大澤,而迎接他們的則是地獄般的噩夢以及難以言語慘痛的代價,這是既是事實那麼他就不會逃避。
“澤,注意你的言辭。”
奚澤高大身影的背後走出一個帶有同樣刻有四角鹿紋駭人面具的女子,她沒有溪澤那般高大卻有不輸於奚澤的凌冽氣質,身披斑點的雪白獸皮,腰間掛着數個規魚製成的水囊,腳下是保暖的獸皮靴。與奚澤殘破的獸皮衣不同,她的身份顯然更為尊貴。
“洛,我沒說錯。”奚澤一副孤傲的模樣抱緊他那寬厚的雙臂,側身面對奚洛。
“我們是邑水氏的巫覡,你可以稱呼我為奚邑水,也可稱呼我為洛。”奚洛無視奚澤來到姜燁面前向他伸出手。
姜燁盯着她的手注視了片刻,平復了自己的心情,而握住了那隻微冷的手站了起來,“無夜氏,姜無夜,你也可以稱呼我為燁。”
姓氏與氏族名稱的組合是對部落中絕對領袖的稱呼,而使用這個稱呼則是代表着整個氏族。
“燁,我對洛的言語表示歉意,同時對無夜氏的遭遇,邑水氏感到遺憾。”她摘下面具,露出一副冰冷蒼白的姣好面容,肌膚柔滑水潤並非因為空氣乾燥而開裂,兩頰的髮絲夾雜着細雪隨風而動。
“不,他說的沒錯,這就是事實。”姜燁掃落身上的落雪鄭重說道。
奚洛嘆了口氣也並未再深談這個話題,轉而向姜燁提出了邀請,“我想請你到邑水氏一趟。”
“洛,我不同意!”還沒等姜燁開口奚洛就橫在兩人之間,“這種不顧氏族存亡的人不配與我們邑水氏為友。”
“澤,我知道你不喜歡外人,但這是關於整個族群安危的事情,收起你的脾氣這是為了邑水氏。”奚洛重新戴上面具,語氣不悅。
奚澤狠狠瞪了姜燁一眼這才退出了兩人之間。
“抱歉,澤是最近才成為巫覡難免有些暴躁。”奚洛再次表示歉意。
“我明白,你們是想要大澤中的信息吧。”姜燁同樣為巫覡也明白奚洛的大致想法,而對奚澤則是在心中嘆息,成為巫覡是要付出代價的。
“沒錯,人族退入山林已有百年,記載信息的石刻也大多在遷移時被遺棄,失去了神靈的庇護以及東望氏的智慧,我們對山林外的一切幾乎只剩下未知,而你曾進入大澤又活着回來,我想向你了解你們在大澤中的經歷。”
“邑水氏難道也想重返大荒?。”
“不,我們邑水氏原本居住在潮濕的大澤中,潮落潮汐經年不變。直到一百多年前年前我們邑水氏失去了神靈的訊息,沒有神靈的庇佑我們很快就就被怪魚異獸驅逐出大澤,我們一直期望着能回到大澤,也曾試圖回到大澤,但我們還是失敗了。”奚洛的語氣有些落寞。
“難道你也遇見了它?”姜燁詫異的問道。
“它?”
“我也記不清它的模樣,只知道那東西遍佈黑紋,像是圖騰也像是胡亂糾纏的水草,它掀起大水操縱着鬼蛇藤將我的氏族全部拖入了水下,就連我也無法反抗。”姜燁握緊了胸前的巫骨,每每想到那個場景,恐懼與無力感就會湧上心頭。
奚洛心頭一驚,沒想到大澤之中還隱藏着如此可怕的東西,思索片刻開口道。
“我們遇見的只是一頭凶獸水虎,甚至可以說我們還沒有真正走進大澤就被一頭水虎給攔住了,也更不可能遇見你口中的它了,這百年來人族失去的太多了。”
奚洛所說的不僅僅是外界的信息,而人族本身的規模也從曾經的萬人氏族變為了如今不過百人的弱小氏族,更失去了大荒與大澤兩片土地,而現在隨着人族數量的銳減,山林也不再是安生之地。
“水虎?我還曾遇見過一隻長有赤色羽毛軀幹上頂着九個人頭的怪鳥,它全身滴着血似乎與什麼異獸纏鬥過,那是不是就是水虎。”
“什麼!赤色羽毛,九個頭,你說的該是那鬼車。”奚洛敲了幾下面具方才說道。“它的血似乎會招來厄運。”
“它的血會招來厄運?”言罷姜燁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然後抬頭看向被層遮蓋的太陽,眼中儘是雲霧。
“你又是怎麼知道那怪鳥叫鬼車。”隨即姜燁再次問道。
“曾有一位東望氏族人受到過邑水氏的恩惠,他曾留下幾面奇禽異獸的石刻,說這些奇禽異獸凶戾怪異最好見而避之。”奚洛敲着面具繼續回道。
“東望氏!”姜燁心頭一震,這三個字曾出現在無夜氏先祖口頭傳下的一段故事中,據說在大荒的某處有一座東望山,東望氏便居住於此,山上有一神靈名喚白澤也是東望氏的神靈。白澤與其他神靈不同他與東望氏一同耕作生息,能通人語,知曉蠻荒中一切鬼神之事,並留有石刻於東望山中,交由東望氏看管。可後來白澤失去行蹤,整個東望山也從大荒中消失,唯有東望氏流落大荒,有人曾問東望山去處,東望氏族人只沉默不言。而後各氏族神靈紛紛沉寂,失去了神靈的庇佑,也失去了大荒中鬼神異獸的信息來源,人族很快被驅逐出大荒,再也無法踏足。
奚澤冷哼一聲,卻沒有開口。
“東望氏的石刻還留存在你們邑水氏嗎?”
“還在族中存留,你若想看石刻我們邑水氏隨時恭候。”奚洛點點頭,“我們也想知道你們在大澤中的其他見聞。”
“沒問題。”姜燁爽朗的回答道,一掃先前的陰霾。
“等等,洛。”奚澤卻在此時打斷兩人,“別忘了還有土螻的事。”
“土螻?”
“一種長相像羊,長着四隻角並且吃人的凶獸,東望氏留下的石刻上對它的稱呼就是土螻。”
聽見四角姜燁下意識的將目光投向兩人面具上所刻有的圖騰,邑水氏的圖騰紋樣上也有着四隻角的特徵。
“凶獸?”山林之中尋常的野獸根本不會是巫覡的對手,而會令兩個巫覡聯合狩獵的生物不是凶獸便是異獸。
“沒錯,土螻看上去只是一隻普通的山羊,我的族人想要去捕獵它,可沒想到捕獵的族人沒有了消息,而後派出的族人同樣一去不返,我曾去探查卻發現那東西張口時猙獰駭人,凶性不比赤狼,其角堅過磐石,但凡是被土螻頂撞的生靈都當場斃命無一生還。”奚洛緩緩說道,“本來對於這種危險的異獸我們只需避而遠之,但前些時間土螻佔據了邑水氏的唯一水源並且沒有離開的意願,邑水氏不能沒有水,所以我們這次出來是來為驅趕這隻土螻。”
“我可以幫你們除去土螻。”姜燁突平淡的說道,“但我有一個請求。”
“就憑你?”奚澤卻是嗔道,全然不把姜燁放在眼中。
“你若能除去土螻,邑水氏將竭盡所能提供幫助。”奚洛恭敬的回道。
“洛!為什麼!他現在只不過只是一個外人一隻喪家之犬罷了,他連氏族都不能保護,又何談驅逐土螻。”奚澤愕然叫道,他不明白奚洛為何如此信任眼前的男人,如此相信一個陌生人。
奚洛回過頭凝視着奚洛的雙瞳,語氣鎮定一字一句說道:“憑他敢走進大澤並活着回來,而我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