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血饅頭06

第6章 血饅頭06

造反頻生,南有太平天國,北有捻賊,這事兒若緩辦一刻,興許哪處又多了一旅叛軍。

妙的是,禁衛沒兩下就發現兇手。那個叫一腔焰紅的年輕人,身上沾滿血跡,竟躺在後湖邊打盹兒,被圍捕時也沒試圖逃跑。朝廷二話不說把他打入大牢,嚴加監管,直到今日問斬才提領出來。

聽聞來龍去脈,當下趙剛更加確信,這名一腔焰紅並非一條孤狼,而是某個黑暗勢力的一份子。這個勢力,叫做“鐵蜈蚣”。

“都閃開!”“礙事!”“一邊去!”忽然,近衛們的罵吼聲傳入趙剛耳際,趙剛一回神,才發覺自己早在城內趨驅。城裏特有的馬尿味鑽進鼻孔里,紛雜的建築從兩旁掠過。趙剛瞥見街上、甚至屋頂也擠滿着人,熱氣蒸籠,千頭涌動,猶如一汪黑洋,尖叫聲此起彼落,馬蹄聲答答作響。

“瞧,紅臉狗!”“看那半白的狗尾巴!”謾罵聲刺破風牆,從百姓堆里來,趙剛只裝作沒聽到。

三名近衛高舉長鞭,甩向四處,甩的前方一路沒人,露出淡灰色的泥地以便暢行。少時,就來到目的地,趙剛仰起因糊上血而緊繃的臉,見不遠處,宣武門門洞頂上刻着的三大字“後悔遲”印入眼帘,於高處森立。而在正下方,一座特別搭建的刑台高聳在那,叫做“望鄉台”。

這是御用執事對刑場的別稱,源自佛家地獄論。傳聞死囚伏法前會在這望見家鄉,與畢生一幕幕的心酸往事,再告別陽間,而此時,望鄉台上不寧靜,正陷入混亂。

趙剛見到一名雙手被鐵鏈鎖銬的人,正是一腔焰紅。他上半身囚衣碎得乾淨,畢露壯實身裁,僅剩腰下灰白色袴子還在。這名惡徒的黑辮子毛糟糟的,使他像頭野獸,張牙舞爪,故意迎向兵勇指來的槍頭。

菱形槍尖一經他身,頓時化為碎塊,咚地聳插在刑台上。

果然仗着鐵布衫有恃無恐。

趙剛本來毫無情感的雙眼,熊熊燒出一股憎惡,立刻大甩韁繩,駕着快馬分開人群,喀啦喀啦地朝刑台奔去。他右臂外開,將春秋吟撤離身體,像準備迎風的帆,蓄妥架式。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馬兒迅馳。

烏雲的天,壓迫的空氣,把刑場抹成烏灰色,把一個個活人化做殭屍,陰天緊捉人的心臟,叫人窒息欲狂。人們的呼吸變得又重又慢,汗珠落得汕汕而遲緩。能飛的鳥兒,不能飛的鳥兒,要死的鳥兒,都埋在這鍋黑霉底下。

“一腔焰紅,好一個壯志昂揚的名字。”胡爺的話閃過趙剛腦際。

壯志昂揚、熱血澎拜又如何?遲早要滅的。

霎那,有人驚叫:“是御用執事!”

趙剛早已躍離馬背,殺向刑台,殺向他唯一能瞧見的“焰紅”。

御用執事!

這四字響起,一腔焰紅赫然轉頭,立在高處帶着又驚又怒的神情與飛上來的趙剛四目相對,接着他離地而起,上半身向前傾,雙腳往後伸,將腳邊一把帶柄斷刀夾將起來往趙剛甩去。斷刃劃破空氣,飛旋而來!

趙剛側身閃過,“咻”的破風聲奔離耳際的下一刻,雙腳已立在對手背後。一腔焰紅哈哈傲笑,折回身子立刻送一記迴旋踢來,趙剛反背春秋吟,面無表情,出腳朝腰部襲來的腿回擊,接着探掌往對方肩頭抓;一腔焰紅以右半身為軸扭轉腰桿,彎曲左腿,一聲怒喝,放足體重將左膝攻入趙剛掌心。鎚頭般的衝勁壓把趙剛逼退,雙腳倒滑在插着碎刀的板台間,其中一塊菱形刀刃正中右靴,削下腳後跟的布料,刀片瞬時閃上一抹紅光。

趙剛甚至無法察覺自己的血有沒有溫度。

聽聞圍觀者驚呼,趙剛感覺強烈的風往面部壓近,本能地蹲下腰身,下個瞬間,划風聲閃進他耳內,一顆黑鐵立刻出現在他方才的位子,左至右晃過。趙剛的辮子被強風帶到空中,高而筆直,後腦杓因而被勒得緊緊的。

原來銬着一腔焰紅的兩條鐵鏈末端,各有一顆鍋子大的鐵球鎮着。現在被拿來當武器使。

兩人拉開距離。只見一腔焰紅擺妥架式,兩腳一前一後的點地,肌肉泛着汗水,罩上一層上下起伏的光,兩顆拳頭纏滿黑煉,各提一顆鐵球在半空,他露出睥睨的微笑。

“老頭兒!”一腔焰紅操着一口月白京腔,明顯是外地人:“殺本大爺前,先問問自己能不能斬鐵!”語畢雙腳叉開,以蝴蝶型的軌跡輪轉兩顆鐵塊,輪得呼呼作響,快到極處,再砰地將其中一顆往趙剛踢來!

鐵塊取命,趙剛卻不閃避,他背刀而立,站得筆挺,就在鐵球來壓扁人之前,他舉起盤旋金龍的左臂,五指箕張,而後!這塊大鐵,趙剛從容寫意地接了下來,並分裂成若干塊鐵板!

一腔焰紅猛吃一驚,慌張把剩下那顆也甩來。趙剛閃過射來的那顆,眨眼就不再原位,身體運起勁道飛向一腔焰紅。一腔焰紅向後大跳,握住更多更多的鐵鏈,意圖再起攻勢,趙剛哪裏由他,鼻子一哼,氣勁下兩片聳立於板台的碎刃就給彈到眼前。只見趙剛一記彈指,兩片碎片先是交擊而後彈開,頃刻貫穿一腔焰紅兩個手腕,鮮血迸現!

高下立判!趙剛趁機揚刀,大扇子般把一腔焰紅翻至半空,拍得他汗花四濺,接着腳鎮鐐銬,並以好幾道翻手把一腔焰紅翻成風車,不停地轉,不停地轉,不停地轉,掀起陣陣涼風看得圍觀者下巴掉了下來!

最後!趙剛一連兩腳瞄準對方膝窩,踢!悶脆的碎骨聲響起,一腔焰紅停止旋轉,驀地跪在木板上,猶然暈頭轉向。叮叮噹噹的鐵鏈聲寒涼回蕩,但一腔焰紅還不投降,甩臂攻來,作困獸之鬥。

趙剛一腳當先,鎖定他的左肩,轟,一道剛勁就在肉內爆發,再次傳來碎骨之聲,兼和着忍痛的怒喝,趙剛再廢掉他的右肩、他咬來的牙,卸除所有武裝,直到他只能拿頭來撞,一下又一下。依舊野性難馴。

這下趙剛反倒覺得納罕,能闖入御園,瞞過大內高手行刺之人,其身手必定是很了得的,怎麼只有這點本事?難道不成還有詭計?趙剛想確認一件事,於是抽高一腔焰紅的髮辮,撥開撩亂的黑髮,誠如他預料,髮絲下赫見刺在後頸處的一枚黑紫色刺青。

一張口中吐出蜈蚣的京劇臉譜,外圍以行雲火紋圍成矩形的圖騰。

鐵蜈蚣。

趙剛曉得,這枚刺青必須用特殊方式才能顯現,要不即使瞪大眼睛,也只能見着人皮。為何刺青這時顯現了?而且一腔焰紅的行為有異,焦急地東張西望,似在尋找什麼。

難不成鐵蜈蚣會來劫囚?就在趙剛如此暗忖,耳畔忽聽得一聲不太響的“噗!”,宛似有人從口裏吹出棗核來。一腔焰紅。趙剛才想明白,抬眼即見到一腔焰紅伸長脖子,嘴巴維持吹肥皂泡兒的形狀,早已呼出一塊黑乎乎的、葡萄籽似的丸粒到天際。要阻止已然遲了。

口藏信號,劫囚時機!

然而下一剎那,事實證明趙剛的臆測只中了一半。只見那顆黑糊糊的丸粒砰地在半空爆炸,千雙、百雙的視線下散化成濃濃一團黑紫色煙霧,緊接着,這煙霧的製法興許和煙火相同,竟在陰蒙蒙的雲層下顯現一幅巨大的圖案。

一名直立的,卻沒有腦袋的人。空蕩蕩的頸子上,懸空飄浮一張吐兩條蜈蚣出來的京劇面譜,模樣和鐵蜈蚣的刺青如出一轍。好古怪的圖,若是通知劫走一腔焰紅的時機,何故煙霧中那沒了腦袋的身軀,玲瓏有致,環肥燕瘦,卻是一副女性呢?

呼!那鬼祟的無頭女子與京劇面譜隨風升高,往上升往上升,升升升。每升高一寸,就越醒目。風呼嘯過,面譜銜着的兩條黑蜈蚣倏地變長,幾乎包裹了底下的無頭人。那面譜的眼睛還在眨動,令人發毛。

趙剛不曉得它實際的色彩,八年來已只能瞧見黑白。百姓們發出詫異的呼聲,只覺得這幅詭異的無頭人在天空飄,像怨靈出來作祟,怎麼瞧怎麼不吉利,心生不安。只有趙剛,不一會兒就理出頭緒。

這是昭告天下主謀者是誰。煙霧裏那名沒頭的女子,斷是被刺殺的曹寡婦。合為一句:“曹寡婦死,鐵蜈蚣為之”。

“人不是我殺的。”驀地,只聞一腔焰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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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心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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