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雕的語音記錄
“親愛的妹妹，今天是你進入生命冷凍艙的第一天。我真不知道昨天究竟是怎樣被你說服的，你真是厲害啊，論嘴上功夫我應該永遠比不過你吧，要是再來一次，我的態度肯定會是更加堅決地反對，但你也會有辦法的，對吧？你還記得我貼在玻璃窗上看你被推進專送電梯的樣子嗎？你應該記得，畢竟剛過去不久，我正在三樓的男廁錄著這東西呢，就是你之前跟我說緊張想要上廁所的那個地方，而你已經躺在負二樓了，我不知道，那個戴圍裙的助手機械人這麼告訴我的......”
“呃，原來我的緊張與害怕是後知後覺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想到要錄這個東西，感覺你出來之後會想要聽吧，畢竟你要在裏面待一年......我在窗戶旁看的時候，旁邊有個母親模樣的人也跟我一樣，不知道被送進去的那個人和她是什麼關係......明明你才剛進入艙室不久，但我似乎已經察覺到寂寞在向我爬過來了......看來我還是不適合錄這種過於悲傷的東西啊，不知道到底應該怎樣說，如果是你來錄的話，我聽了之後，一定會淚流滿面，你總是有這種獨一無二的特長......"
"之前你一定被病魔折磨得很痛苦吧，對不起，雀。作為你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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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我們得支付一筆龐大的費用了，醫院允許我們在你從冷凍艙出來後進行相關費用的結算，而相應地，我們需要為此多付出10%，我本來覺得這很不公平，但聽其他人說這家醫院的做法已經非常人道了。是這樣子嗎？醫院那邊給出的最晚期限是在你出艙后的七天恢復期內，我說如果我支付不了呢，那個負責的機械人竟然告訴我它們會為此把你扣留在醫院裏，真是冰冷啊，那串語音就像它們的表層金屬一樣冰冷。看來想要支付這樣一大筆費用的話，我們就不得不按說好的那樣賣掉父母給我們留下的唯一一棟房子了。不過，誰在乎呢，母親因為這該死的病失去了父親，而我們只是失去了一棟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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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今天是你進入冷凍艙的第四天，這幾天以來，我想了很多。我失去了你，現在那房子也將離我而去了，我不知道還會有什麼能夠一直留在我身邊。我有時彷彿會夢見自己回到醫院，無能為力地從玻璃窗望進電梯，這時拚命地想找你躺在哪張床上，當那張我覺得與我最有關係的床從我眼前掠過時，我睜大眼睛仔細看，但那是媽媽的臉。我醒來之後便很快想起來那是母親被永恆地留在冰凍艙里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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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很早的時候我聽到有人在早餐店裏談論生命冷凍艙，他們似乎同意這樣一個說法，從冷凍艙里出來的人雖然完全治好了病，接下來的壽命卻很有可能要打上折扣。他們又不像是專門搞研究的那類人，他們在胡說些什麼，我對此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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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這是你進入冷凍艙的第十二天。我慢慢習慣了獨自一人生活，我覺得自己不像前幾天那樣無所適從了，該起身去做點什麼，為了我們兩人將來不得不繼續相依為命，我不能讓這段你不在的時間被白白浪費。可惜的是，之前工作的老闆已經在我的位置上找到了替代的人，我的申請很快就被拒絕了，真是有條不紊的體系。不過藉此機會，我覺得自己在工作方面可以至少換個方向，最近，遠星技術建設公司的一個周期項目又開始招人了。沒錯，就是那個我們以前經常能在公眾投射屏上看到的招募告示，我們討論它時總繞不開它漫長的招人跨度以及誇張的薪酬獎勵，‘它又來了，這個項目也太費人了吧。’你過去總是這麼說，彷彿很少有人願意去報名參加它一樣，而現在，我倒是對成為其中的一員有了點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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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二十一天，我在網絡上找到了關於那天冷凍艙討論的相關資料。上面的意思是真的有人曾調查過，通過冷凍艙使病症痊癒后的康復者的剩餘壽命情況，而最長的沒有超過二十年；幸運的是，這樣的觀點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對，確實，如果這個調查被證明屬實，那麼一定會有很多人質疑生物冷凍艙，醫院就再也別想依靠這個賺錢了......呵呵，這值得高興嗎？我高興不起來。雀，如果你早就知道的話應該告訴我，我總是遲鈍的那個人，就連這樣的消息我也是現在才知道。我現在後悔了......唔......或許我不該把這段錄下來，對，應該把它刪除......(咔)......(低頻提示音)......還是留下來吧，就當是為了警示我自己。雀，我理解你自願進入冷凍艙是不想成為我的負擔，而我還是敗給了你，但如果你一直知道存在這種情況的話，我覺得自己非常不稱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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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你肯定想不到，我通過了遠星公司那個周期項目的面試。得知這個結果的時候，我自己也嚇了一跳，因為到進行線上面試的時候我才知道為了那豐厚的薪酬究竟有多少人願意進來排隊。他們告訴我這份工作只不過是當一名志願者，配合組織領導的命令即可，聽上去挺簡單的，但我知道每一份工作都不是想像的那樣容易的，裏面肯定有許多需要注意的細節以及需要孰能生巧的妙招，雀，放心吧，我應經做好了準備，當你在冷凍艙里瓦解病魔的時候，我也會努力與生活抗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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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算起來今天剛好是第四十天，再過八個四十天你就能從裏面出來了，希望你接下去一直平平安安的，哥哥馬上就要去另一個星球打工了，只用半年，他們只跟我簽了半年的合同，我就像到處都存在的臨時工一樣，回來時一定能趕上你的出院，到時候哥哥就一直陪伴在你身邊。還有那工資，你一定想不到，如果工資真的如他們所說，有那麼高，你那多出10%的醫藥費就可以一次付清了，並且還有剩餘，我們可以攢下來，或許以後就能買一艘私人飛船，你要是願意，再考個自動飛行器駕駛證，就能在宇宙中遨遊了......想到這些，我有點興奮過頭了，不知......嗶......嗶......嗶......嗶......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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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雕看着從錄音盒裏彈出來的內存卡，臉上的微笑慢慢收斂了一點，“滿了啊，難怪，就到此為止吧。”金雕用記號筆在內存卡上籤下妹妹的名字——金雀，對他來講這就是最好的告別了吧，雖然他的離開對身處於冷凍艙里的妹妹毫無影響，她依然需要在一年之後才能見到金雕，不過他知道這離別將對自己有非凡的意義——他從來沒有離開過這顆星球。金雕的身旁是收拾好的行囊，已經準備好所有需要的物品了，是時候出發了。
出門走過一串霓虹的街道，耳邊是嘈雜中帶有鼓琴聲音的新式音樂，路上奇形怪狀的人們，沒人會關心你長什麼樣，就算你正常得像個來自地球的良好公民，也沒人會多瞧你一眼。在以遠星技術建設公司為首的一系列企業對這顆星球實施殖民建設之後，每個來到這裏的生命只為了一個目的，那就是工作；每個人，每個生命都成為了這龐大工程中的螺絲釘，不同企業負責建設不同的版塊，街上的人基本上都算是這巨型集團里的彼此的同事。沒有人會來這裏旅遊，因為這裏能稱得上是風景景區的地方還沒被開發，居民建設的地方也只是這顆星球小小的一隅；也沒有人會移居到這裏，因為在這裏的生活能稱得上舒適的地方實在少之又少。
再向左拐進管道交通，閘機驗票，金雕坐進管道彈射車，“咻”，他便出現在了城市的另一邊。
“我要寄件。”
電子郵局的接待機械人像被喚醒了，整個屏幕一下子恢復了界面，類似嘴巴的扁平口處彈出來一隻筆。
“請填寫郵件申請表。”
機械人肚子上的屏幕呈現出了一張內容詳細的電子表格，金雕皺了皺眉，逐字閱讀過去，花了幾分鐘才填寫完所需要的內容。
“受理中......”
“信息檢驗......”
“請確認。送件地址：鏡面醫院406病房收件人：金雀送件方式：定時送達。”
金雕猶豫了一陣，“你一定會準時送到的，對嗎？”
“請確認。”
金雕：“其實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來，但你一定要把這張內存卡送到我妹妹手上啊。”
“請確認。”
金雕沉默了一會兒，看着手裏那張小小的卡片，“我本來是想自己送的。”
“請確認。”
金雕無奈地點了點頭，緊接着機械人旁邊升起了一個平台，卡片置於平台上被掃描完后裝進了一個膠囊里，檯面的橫板自動向旁邊拉開，膠囊掉了下去，沒有觸底的聲音，裏面就像一個無底洞，同時平台也降了回去。
“數據編號生成......”
“自助投遞愉快，歡迎下次再來！”
接待機械人又歸於了沉寂，彷彿睡過去了一樣。
這座城市就是這樣高效，便捷，金雕已經厭倦了，連機械人都知道在不工作時為城市節約能源，沒有絲毫拖泥帶水。金雕有時懷疑母親和妹妹的病就來源於城市的這種特點，然而他找不到直接證據。這座城市就像上了發條一樣無時無刻不在高速運轉，脫離舊的模式，進入新的階段，或許他半年之後打工回來，就認不得它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