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透山林的樹隙時,蘭姑和霍鈺離開了他們待了一夜的地方,繼續啟程尋找出山的路。
儘管已知前方有人煙,但蘭姑擔心會有變故,還是摘了一點棗子和裝了一竹筒水上路,兩人早上吃了一點昨夜剩下的烤雞,應該勉強能夠撐到中午。
從醒來開始,蘭姑和霍鈺一直都沒怎麼交談,除非有必要才說上一兩句話。昨夜的事情雖說要當做沒發生過,但這種事怎麼可能會當做沒發生過?
蘭姑心裏並沒覺得羞愧,畢竟她和王文清根本沒有什麼,嫁人的事是假的,但霍鈺就不一定了,與他相處這麼久,蘭姑知道他是個光明磊落的人,所以他定然不會願意和她做出一些悖徳的事情來。但蘭姑也沒法和他解釋自己根本沒有要嫁給王文清,若說了,就是承認自己在欺騙他。蘭姑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她在愁什麼呢?等到出去之後,兩人就該各走各的,不能再見面了。既然如此,這事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了。
聽聞蘭姑的嘆息,霍鈺轉頭看了蘭姑一眼,詢問:「怎麼了?」
蘭姑一怔,想了下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在嘆氣,她瞬間有些尷尬起來,連忙解釋:「沒什麼,繼續走吧。」
霍鈺見她無事,就收回目光,繼續前行了。
***
中午的時候,兩人終於看到遠處若隱若現的一所茅屋,蘭姑心中頓時一喜。
兩人穿過樹林,拐向一條長滿野草的曲折小徑,便看到了幾間茅舍,還有籬笆圍成的矮院,籬笆上爬着牽牛花,綠油油的一片。
蘭姑看着眼前的一切,終於有種回到了人世間的感覺。
小院寂靜,屋門緊閉,看着不像是有人。蘭姑衝著裏面喊了一聲:「請問有人么?」
裏面並無人回應,蘭姑有些遺憾,轉頭和霍鈺對視了一眼,「好像沒人,我們走……」
「你們是何人?」
蘭姑話還未說完,便聽到一粗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蘭姑回頭看去,見是一個身材壯實,皮膚黝黑的男人,肩上扛着幾隻野物,還背着一副弓箭,看樣子是個獵人。
「住在那裏的那對老夫妻幾個月前雙雙去世了,你們是那對老夫妻的親戚?」那男人先開口問道,隨後又想起什麼似的,自顧自地嘀咕道:「不對啊,我聽他們說過,他們沒有子女也沒有親戚。」
蘭姑聽到了他的嘀咕,連忙解釋:「我們不是這家人的親戚,我們是……」蘭姑怔了下,忽然不知該如何解釋他們遭遇的事情,她看了霍鈺一眼,正要求助他,他卻從容自若地開了口:
「我們前幾日坐船去普渡寺還願,不想經過羅剎灘時翻了船,我們僥倖逃生,卻在山林里迷了路,走了幾日才到此,敢問壯士,這裏是何處?」
蘭姑看着他一副坦蕩的模樣,內心不由感慨,這男人扯起謊來就跟真的似的。
那獵人並未懷疑他的話,隨後注意到他身上有些血跡,大概是受了傷,「原來如此,我常聽聞,要去普渡寺就要經過羅剎灘,而那羅剎灘的浪最是兇險,打翻無數船,兩位能夠死裏逃生,真是老天爺保佑。」獵人說完這些話才想起來霍鈺的問話,「你們是從京城裏來的吧?」霍鈺微頷首。
獵人這才繼續道:「我們這裏離京城有一百里遠,你們要走回京城的話,走到天黑都走不到,你們在山林里待了幾日,想必也很累了吧?我看兄台身上似乎還受了些傷,要是不嫌棄,你們就到寒舍歇歇腳。」
霍鈺自己倒沒什麼所謂,他是擔心蘭姑受不了,又見這獵人痛快豪爽,便道:「那就叨擾了。」
蘭姑心中也贊成霍鈺的決定,他傷勢嚴重,需要好好休息一番,再走一百里,蘭姑怕他撐不住。
那獵人自報姓名后,又問了霍鈺的姓名,霍鈺說自己姓連名謹,獵人又看了蘭姑一眼,臉上有些猶豫之色。蘭姑和霍鈺的穿着打扮很不一樣,她的打扮像是鄉下來的,又梳着已婚婦人的髮髻,而霍鈺衣着怎麼都像是個富貴人家,獵人一開始以為蘭姑是霍鈺家裏的僕婦,但後來聽兩人說話的模樣,又覺得他們不像是主僕,直到現在他都沒看出來這兩人的關係。
蘭姑對上獵人的眼神,明白了他的想法,正要說兩人是姐弟,霍鈺卻先她一步開口,「這是拙荊。」霍鈺一邊說著一邊伸手輕貼在她的後背上,語氣無比的自然。
蘭姑身子微微僵住,不由側目看了霍鈺一眼,雖然知道他只是為了不讓獵人懷疑他們,但從他口中聽到「拙荊」二字,蘭姑的心臟禁不住狂跳了幾下。
獵人內心十分詫異,他是怎麼都想不到兩人竟然會是夫妻,或許她是個節儉樸實的婦人,所以才會這麼打扮吧,「兩位請隨我來,寒舍就在不遠的地方。」
霍鈺若無其事地收回放在蘭姑後背上的手,轉頭看了蘭姑一眼,見她出神地看着自己,心口一緊,然後快速地避開了她的目光。既然認清了彼此的關係,霍鈺會控制自己的行為,不再越雷池一步。
之所以說兩人是夫妻,是因為如此兩人就沒必要避嫌,如今未完全脫險,霍鈺不敢讓蘭姑離開自己的視線。
蘭姑和霍鈺隨着獵人來到他家裏,他家也是幾間茅舍,用籬笆圍成小院,院裏種着柿子樹,還養有雞和狗,看到有陌生人到來,那狗立刻衝著蘭姑和霍鈺狂吠了幾聲,被獵人吼了一聲,瞬間耷拉了腦袋,幾隻母雞在院裏咯咯咯覓着食。
看着這熟悉的景象,蘭姑心中不由升起幾分親切感,彷彿回到了自己的家裏一般,臉上不由浮起笑意,一旁的霍鈺看到她這神情,明白她是想起了牛頭村,內心亦升起幾分感慨,這樣平淡而溫馨的生活才是她最想要的吧。
獵人的妻子聽到他的聲音,從屋裏迎出來,蘭姑看過去,女人大約三十幾歲左右,五官端正,皮膚有些黃,眉眼看着很和善,看到蘭姑和霍鈺,她有些錯愕,大概鮮少有客人到訪的緣故。「這兩位是……」
女人一邊接過獵物,一邊拘謹地問。
獵人向妻子介紹了蘭姑和霍鈺兩人,然後又對着霍鈺說道:「這是我家婆娘。大家都叫她翠娘。」
他們這些鄉野人沒什麼繁文縟節,霍鈺身為武將,平日裏也是不拘小節慣了,蘭姑和霍鈺同時衝著女人微頷首便算是見面禮了。女人把獵物拿去放好,獵人把蘭姑和霍鈺請進正屋,有兩個小孩子躲在裏面的屋裏好奇地偷看着蘭姑和霍鈺。
「那是我的一兒一女。」獵人笑道,然後請兩人落座。
他的妻子放好獵物后,立刻回到了屋裏,熱情地給他們端茶倒水,又裝了一盤瓜子出來。
「家裏沒什麼好東西招待二位的,真是抱歉。」翠娘臉上露出局促的笑容。
蘭姑連忙說道:「大姐太客氣了。」
獵人將妻子叫到身旁,與她低語了幾句,翠娘點點頭,回屋裏收拾床鋪去了,沒多久從屋裏出來,請蘭姑和霍鈺回屋裏休息。
蘭姑和霍鈺隨翠娘進了屋。蘭姑有些慶幸霍鈺先說了兩人是夫妻,要是說姐弟的話,兩人肯定要分開住,這個時候還是住在一起比較好。
翠娘拿了兩身乾淨的衣服放在床上,和蘭姑說道:「這是我和我當家的衣服,雖然穿過,但洗得很乾凈了,你們不嫌棄的話,可以換上。」
蘭姑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狼狽,她都怕把別人的地方給弄髒了,哪裏會嫌棄這乾淨的衣服,「不嫌棄的,多謝大姐了。」蘭姑忙感激地說道,但蘭姑有些擔心霍鈺不願意穿別人的衣服,她往霍鈺那裏看了一眼。
霍鈺臉上並無嫌棄之色,他亦向翠娘道:「多謝。」
蘭姑和翠娘同時放了心。不一刻,獵人也走了進來,是給霍鈺送葯來的,他平時打獵偶爾也會受傷,所以家中一直備有療傷的葯,霍鈺收下了葯,向獵人道了謝。
獵人夫妻走後,蘭姑打量了眼屋內的環境,很簡陋的一個屋子,腳下是壓實的黃土,桌椅齊全,床很小,上面掛着灰白色的蚊帳,看起來應該能睡兩個人。兩人會不會在這留宿還不知道,因此蘭姑並不怎麼在意那張床。她一轉頭,看到霍鈺打開了獵人送的那瓶葯,放在鼻下嗅了嗅,而後又蓋上了蓋子。
「這對夫妻真是熱心腸。」蘭姑感慨道。
「嗯。」霍鈺淡淡附和了一聲,走到桌子前坐下,他感到有些疲憊,想休息片刻。霍鈺忍耐力極強,只不過既然能夠休息,就沒必要繼續強撐着。
蘭姑見他神色有些疲憊,走上前關心道:「我幫你看看傷勢吧,這葯要不要幫你塗上?」
霍鈺沒睜眼,神色沒有一絲波動,「不用,這葯不是很好,回去再用別的。」
蘭姑想想也是,他一個大將軍要什麼好的葯沒有,幾日都過去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所以蘭姑沒有勸說他塗藥。蘭姑只覺兩人彷彿又回到了未遇險之前,忽然不知道要和他說什麼話好,就轉身到了床旁邊,拿起翠娘給她的那一身衣服看了看,正要脫衣服,又有些猶豫地回頭看了眼霍鈺,又掃了眼屋內。這屋裏似乎沒有可遮擋的地方,想了想,只是走去閂上了門,回到床旁邊,和霍鈺說了聲自己要換衣服。
聽到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霍鈺不禁想起昨夜發生的事情,隨後緩緩睜開了眼,目光看着前方的土牆,深邃的眼眸透出幾分蕭瑟。
霍鈺並不是一個為了情愛可以不顧一切的人,他的心中始終有一把尺子,在牧雲音背叛他之後,他心中雖然無法將她忘懷,但他知道,不論如何他們之間永遠都不可能了。
曾經是牧雲音,現在似乎又成了蘭姑。
霍鈺唇角浮起抹苦笑,經過這幾日,霍鈺看得出蘭姑的心裏其實有他,但他不能讓她因為自己的緣故再次遭遇危險。既然不能讓她跟他,他便不能阻止她嫁給王文清。
他一向光明磊落,絕對不會做那敗徳辱行的事,等她嫁了人,他們就真的要斷得乾乾淨淨了。
蘭姑換好了衣服,轉頭看了眼霍鈺,隱隱覺得他的身影頗有些落寞,蘭姑搖了搖頭,想什麼呢。
「我出去和翠娘說說話。」蘭姑說道,等了片刻,沒見霍鈺回話,蘭姑撇了撇嘴,逕自走了出去。
聽到門關上的聲音,霍鈺輕嘆一聲,再次閉上眼,將眼底的黯然掩蓋起來,腦海中莫名地浮起牧雲音的身影,她的臉漸漸地變得模糊,然後被另一張臉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