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 第三十八章 風雨再起話桃源
亭子上比斗的兩位宗師見到方泰持槍擊散這冰寒劍氣,各自也投來訝異的目光。
玄冥此前見下面的年輕人不過都在二十歲上下,料想其中也沒有什麼可值得關注的人物,也沒把這些人放在心上,只顧着盯住沈競星一人。
劉樗櫟和趙飛廉雖然有些本事,但也不足以讓其側目,充其量只能是讓他微微點頭的程度。唯有劉樗櫟使出龍行經中的絕技--雲龍百變的時候,他特意留神去看了幾眼,也不過是聽了那幾句口訣覺得其含義奧妙之故。
只有方泰這突然出手的幾槍,才能讓玄冥心中微動。
方泰將內力附在槍上,並與槍桿剛柔特性相合,達到震顫破氣之效。
這在玄冥看來實屬取巧。
卻也是難得一見的創新之法。
龍行經妙則妙矣,但終究是前人傳承,學會了便是,而方泰這等技巧雖然略顯粗糙,卻是前所未見,也是一道能使得武者擁有對抗離體內氣之法的捷徑。
這等方法除了需要武者本身的內力凝練,還要有一根材質上乘煉製到位的木杆,以及方泰獨有的運勁方法。
當今的年輕武者不是用刀就是用劍,大都不喜木質兵器,連嶺南侯家用的也是鐵棍以增強威力,抑或者是囊中羞澀的武者只能使用廉價的棍棒兵器。只有少林寺的棍僧是清一色的木棍,但其棍法偏屬陽剛,使不出方泰這樣剛柔並濟的勁道。
以尋常之物使出不尋常之技,如此,方泰這等技法的確足以讓玄冥分神一瞬。
也正是在這一瞬,使得他揮出的劍氣露出一絲縫隙。沈競星突然抽身而退,如一隻大鳥帶着殘影從亭上飛身落在方泰身邊,沖他一笑。
「借我一用!」
話音未落,方泰只覺手上一輕,回過神來,槍頭上的短刃卻消失不見,被沈競星握在手中。
有了短刃在手,沈競星用於擊散劍氣所耗的內力大大減少,也能堅持足夠長的時間找到對手的破綻,再以利刃傷之。
玄冥似乎也從中感受到了壓力,他目光一凝,劍招越發凌厲。
猛然間,沈競星撲擊上前之時,卻見到一道玄冥揮出的劍氣竟然凝滯一般懸在他身前不動,待靠得近了才猛然爆開,讓自己撲進一團寒霧之中,身形也突然為之一僵。
等他放眼望去,只見在二人周身已經凝聚了數十道玄冥剛剛劈出的劍氣,如同真實的籠子一般把人困在其中!
沈競星渾身汗毛直豎,瞬間明白,這些劍氣便是玄冥剛剛打出卻被自己閃避開的那些,卻不想這些劍氣居然都懸而未散。
如果這些劍氣突然一起爆發,即使是自己身法超絕,也絕對無法全部躲避,就算不會受內傷,屆時如果被拖慢了身形,形勢危矣!
只見玄冥飄然落在這字面意義上的「劍氣樊籠」之外,低聲喝道:「凝絕!」
沈競星不及多想,將極意「扶搖」使出,身法速度再快數成!
作為以輕功成就宗師的游涯客,其身法本就快絕,此時再度增速,閃動間好似遍天都是他的身影,在樊籠中閃展騰挪。
隨着他的動作,懸在半空的劍氣也次第爆發,一陣寒風從中吹來,讓初春時節的山莊霎時間回到了數九隆冬。
隨着寒意散開,水汽生煙,一陣薄薄的霧氣籠罩在廣場上,一時間竟連亭子上的人影都看不真切。
只聽一聲暴喝:「百兵!」
又一陣劇烈的氣流涌動,將霧氣吹散,露出兩位宗師的身影。
沈競星身形連閃,每一動便有劍氣、刀氣、槍風、棍風、斧刃……連環飛出,如同千百種兵器一同攻擊,真氣凝練,如有實質。
這便是游涯客名傳江湖的神通--百兵!
以「扶搖」身法和御兵訣為基礎,用離體內力擬化百般兵器,猶如千百人同時從不同方向一起進攻,聲勢浩大,威力非凡!
黑白衣的玄冥此時成了被圍攻的對象,但仍舊用着基礎劍勢揮劍抵擋。
然而只一息過後,只聽「叮」的一聲悠長聲響,二位宗師的身影同時停住。
沈競星持短刃落在西側,玄冥落在東側,隔着亭子中間的寶頂沉默不語。
下一瞬,玄冥手中寶劍傳來輕微的「咔嚓」聲響,隨即便「嘩啦啦」散落在亭子頂的瓦片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玄冥看着手中只剩劍柄的殘劍,嘆息一聲,轉身飛到廣場外的一座假山之上,看樣子便要離去。
趙夫人恍若瘋癲,凄聲喊道:「玄冥!你去哪裏!你還沒做到答應我的事!」
玄冥頭也不回,淡淡道:「本座如今佩劍已斷,還留在此地作甚?如果你執意強留,恕本座直言,你的籌碼還不夠……呵,其實本座也可以做到,但代價便是在場所有人的性命,包括你趙家三口……不知趙夫人你舍不捨得?」
最後這句話說的殺意盡顯,讓趙夫人被仇恨沖昏了的頭腦也為之清明一些,再也不敢多說一句。
隨後,玄冥飄身而去。
沈競星從亭子上跳下來,把短刃還給方泰,抖了抖身子,吐出好一股寒氣,對劉家眾人凝重道:「要不是沈某取巧,用方泰的兵器擊斷了他的劍,否則勝負難料,而且此人為了隱藏身份,必定沒有使用全力。這樣看來,說他的劍道修為已經是這世間絕巔也不為過……也不知哪裏來的這樣高強的宗師,還能為趙家出頭,當真奇哉怪也……」
說罷又看了看趙夫人母子,搖了搖頭,隨後走到一邊盤膝坐下閉目運氣調息,漸漸從周身散出淡淡的寒氣。
看來剛才一戰的確兇險非常,連沈競星宗師之能也被如此多的寒氣侵入周身,不得不在事後將其逼出體外。
如今趙家最大的臂助已失,只剩一對母子站在對面,不知還有什麼後手。
趙夫人雙目泛紅,完全無法接受這等結果。
她上前幾步,戟指着劉若木喊到:「劉老狗,沒想到你如此怕死,居然還請了宗師為你護法!這些年你居然能安睡在這裏,就不怕我趙氏幾十口幽魂晚上找你索命么!」
此時她距離劉家父子已經不過數尺之遙,但眾人都知道她是個沒有武功的婦人,也沒有過於警惕。
但正在此時,她突然從懷裏掏出一隻木匣,冷不丁衝著輪椅上的劉若木狠狠按下。
只聽機栝聲響,那個不過一尺的扁小匣子裏突然射出十數根透骨釘,呈散花之勢疾飛。
此時沈競星和劉樗櫟還在調息,方泰、孫焉、馬見山等人站的稍遠,來不及救援,便只聽「嗖嗖」風響,趙夫人面前之人均避無可避。
說時遲那時快,坐在輪椅上的劉若木悶哼一聲,雙手向外一推,厚重的內息如同障壁一般擋在面前。
一抹病態的潮紅在臉上閃過,劉若木絲毫未動,將激射的透骨釘勉強定在半空。
停留武者境多年的劉若木也早就積累到足夠的內息,達到內氣離體之境,卻不知為何一直尋不到極意,沒有機緣入不得宗師,但其戰力卻當之無愧的是在場宗師之下第一人。
然而他畢竟內傷未愈,一擊之後便有些不濟,數枚透骨釘霎時間便穿透了劉若木的阻攔朝着他身後的趙非卿射去。
機簧響動之時,趙飛廉忽的面色大變,來不及去奪母親手中的匣子,飛身朝着趙非卿而去,反而將自己的後背也暴露在危險之中。
伴隨着「叮噹」聲響,離得近些的賀文州擲出一對鶴嘴鐵尺,將襲向趙飛廉後背的暗器一一擊落。
隨着收功,被定在半空的透骨釘簌簌落下,劉若木重重往後一仰靠,捂着嘴咳嗽不已。
此時眾人才反應過來,各自動作。
劉樗櫟探掌在父親背後助其運氣療傷,關切的目光投向面色發白的趙非卿。
馬見山當先衝到趙夫人面前便要動手,卻被回身過來的趙飛廉攔住。
沈競星也睜開眼睛看向趙夫人手中拿着的匣子。
此物體積雖小,但威力極大,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像極了劉家的八方風雨匣,只是不知趙家人又如何能製得此物。
方泰這才猛然想起,剛才趙夫人手中拿的匣子,正是唐橫落座之後放在桌面上的那個,卻不知何時被她偷偷藏在懷中,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
聯想此前劉若木現身之後和趙夫人的幾句對話,似乎二人多年前便已經相識。賀文州不知想到什麼,面色越來越難看。
趙夫人復仇的最後希望終於破滅,癱坐在地,渾身顫抖,但目光一直看着劉若木死死不放。
趙飛廉扶住母親,單手在其背後順氣,又朝受到驚嚇的妹妹望去,眼神複雜。
趙非卿推着劉若木到場之後,趙夫人便沒有一個正眼看向她,只是瘋狂的抓住一切機會想要殺死劉家人。
直到最後一搏之時,趙夫人一點也沒有顧及趙非卿也在暗器籠罩的範圍之內,若不是劉若木把所有暗器擋下,她縱使不死也會身受重傷。
馬見山憤怒問道:「你這惡毒之人,連女兒的生死都不顧了么?!還有這匣子,你是從何處偷來的?」
方泰無相槍一揮,將槍尖對準唐橫道:「我見過這個匣子,此前便是他帶到此地的!」
唐橫在眾目睽睽之下舉起雙手,尷尬的笑笑,道:「這匣子的確是唐某帶來的,本想着拿此物當做賀儀,向樗櫟兄展示一番,也好談一談由唐門再造風雨匣的買賣,卻不成想......」
方泰問道:「此物和劉家的八方風雨匣極其相似,唐門又是如何做出來的?」
唐橫咂咂嘴,看了看趙夫人,這才道:「多年前,趙夫人便帶着一張圖紙找上唐門,說便是八方風雨匣的製作之法。
「當時我們只以為是趙夫人開玩笑,但那圖紙的確巧奪天工,由不得我們不信。唐門眾多大匠研究許久也不得其門而入,只能做了幾個似是而非的。後來把成品給趙夫人看的時候,她卻不要了。
「於是,我才起了心思想要借貴府風雨匣實物一觀,想必對照圖紙能將其進一步復原。屆時多做幾個賣它一筆,也是個極好的買賣。
「哎呀,趙夫人,你先前既然不要,現在為何要用呢?這可讓唐某裡外不是人喲......」
唐橫面色局促,作難不已。
馬見山又朝着趙夫人問道:「你這毒婦,又是從哪裏得來的風雨匣圖紙?」
趙夫人冷笑道:「從哪裏?這風雨匣本就是趙氏之物,他劉家才是強盜賊偷!連這仁義山莊都是奪了我趙氏的桃花源而來!當真欺世盜名,無恥之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