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2月(1)
南國的農曆二月,室外有些許悶熱。人們已經換上了單薄的上衣,而村子周圍的植被如同窮人家的孩子一樣,一年四季都是一件衣服。從高處俯瞰村子,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在村子後有段瀑布,瀑布上頭是一個天然的湖泊,聽說是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掉下的隕石砸出的,沒有流入湖泊的河道,湖泊里有水是靠降雨,而到了秋冬季節降雨量減少地厲害,因此瀑布會出現斷流。往年到秋冬季節,村子裏的人喝水都成問題,可是在前年政府在瀑步上游修建了飲水工程,使得家家都能喝上自來水,秋冬季節都能天天洗上熱水澡。從瀑布上留下的水,流經村子,將村子分為東西兩個區域。由於常年的流水沖刷,形成了3米深的河道。連通東西村是一條石橋,去年政府出錢進行了翻新。石橋的橋面只能容納一輛汽車通過,若出現兩輛車於橋面相遇,則車主需要溝通,看誰願意讓一步,退回橋頭進行會車。村裡都是相互熟悉的人,一般情況都會相互禮讓,並互相問好。
今天,黑雲籠罩着村子,室外如同冬季凌晨一般,灰濛濛的。一輛汽車從村東面駛向西面,速度很快,像是趕着有什麼急事要辦。在車輛上橋的那一刻,大雨傾盆,汽車急忙打開雨刮器,雨刮拼了命地搖晃,在努力為車主掃清眼前的障礙。但無論如何拚命,車主只能看見雨滴沖刷着擋風玻璃。開車的是個小年輕,二十五歲左右。他對這條路很熟,左腳朝離合器一踩,右手嫻熟地操作着檔位,右腳油門一點,汽車引擎響起一陣轟鳴聲,快速通過橋面。今天是村西頭王建大女兒定親的日子,開車的小伙名叫張帆,是鎮裏開超市張老闆的二兒子。張帆開車往村西頭跑是因為定親時,彩禮錢談不攏。之前說十五萬的彩禮,張老闆選好今日下聘禮,但早上登門時,王建的老婆說什麼都不同意,非要把彩禮說到十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塊八毛。為此,還招來了村裡很多人來評理,理論說之前確定的十五萬是彩禮,多出來的三萬八千八百八十八塊八毛是看張老闆是否有誠意,多要這些錢是要讓張老闆家知道娶個兒媳婦不容易,未來要對自己女兒好點。張老闆拗不過,只好讓自己的兒子開車回家裏拿錢。王建的大女兒叫王桂芬,今年二十三歲,是鎮裏遠近聞名的大美女,唯一的缺點就是不能說話,與人交流只能阿巴阿巴地發聲和用手比劃。在當地,不念書的女孩子二十一歲沒嫁人或者沒人上門提親已經算是很不可思議了。不過王桂芬二十三歲未嫁出去卻很正常,當地都傳着,王桂芬啞巴是因為祖墳的位置不好導致的,而且還會遺傳給下一代。王桂芬的爺爺也是是個啞巴,王桂芬有個堂弟也是個啞巴。曾經有個風水師傅路過,說是王建他們家往上倒五代,有一個先人葬在一個山洞裏凸起的石頭下,那座山形狀似虎頭,山洞則是虎口,虎口凸起的石頭則是虎舌。從風水學的角度上說,王建先人的骨罈抵住了虎口裏的舌頭,導致老虎無法吼叫發聲,因此從那一代起,隔代就會有兒孫是啞巴。
張帆取了錢回到了王建家,抖了抖腳上的雨水,從手提包里把錢遞給了自己的父親。張老闆把錢清點清楚,遞給媒婆,媒婆接過張老闆的錢,在自己手上又過了一遍數,遞給了王建的老婆。王建老婆看到一沓錢,上面放着三張面額小的毛票。一張紫色的五毛,三張灰色的一毛錢。沒伸手去接,起身走向廚房去了。媒婆沒明白,給了張老闆一個眼色,張老闆也非常疑惑,
不知道哪裏做得又不合適了,起身把王建拉倒屋門外。張老闆和王建小時候一起光屁股長大的,非常熟絡的兩個人。在門外,張老闆詢問着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兒。王建也一臉萌,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張老闆讓王建去打聽打聽親家母還有什麼深意。王建進門朝着廚房走去,進去不久就被哄了出來。接着就聽見王建老婆生氣地指責道:別人不知道規矩,你自己還不知道規矩嗎?你那時候娶我的禮數到哪去了?你見過誰出禮金毛票出現紙幣的?王建這才想起這個禮數,王建的老婆不是本地人,從外地娶回來的。他老婆所在的地方有個規矩,禮金里的毛票不能是紙幣,必須是硬幣。張老闆這才恍然大悟,搜遍全身,也沒找出個金屬的東西,更何況是硬幣了。心想現在再回去取,回來就誤了下聘禮的時間裏。只好向村裏的鄉親詢問,看看誰家還藏有金色5毛的硬幣和銀色1毛的硬幣的,江湖救急一下。在現場看熱鬧的鄉親沒一個出來響應的,都在心裏低估着,哪有下聘禮時現找別人借錢的。
張老闆看沒人願意幫助自己,只好答應誰要是有,拿出來借給自己,等到明天自己會親自登門感謝,並且借1毛還100塊,等到舉行婚禮,一定請為上賓。說完,圍觀的人紛紛往家裏跑,回去翻箱倒櫃尋找那幾個價值800塊的硬幣。
沒過一會兒,很多人又聚集到王建家裏。最快找到硬幣的是潘艷花,王九的老婆。張老闆拿到錢,表現地十分感謝,又是鞠躬又是道謝的。又一次把錢遞給媒婆,媒婆有些尷尬,望着張老闆,眼裏好像再說著:真抱歉!王建老婆從廚房裏出來,伸手接過錢,立馬變了一張臉,一口親家親家地叫着,似乎都忘記剛才是如何難為親家的。她把女兒叫出來生火做飯,熱情地招呼村裡人說晚飯不用燒了,都來這裏吃,便拉着王建騎上三輪車去市集上買菜去了。
張老闆經過了這麼一弄,整個人都不太舒服。站在門口點上了香煙,一口一口地吸着。潘艷花從身邊走過,張老闆叫住她,又是一頓感謝,然後問王九是否在家。潘艷花客氣地說著不用,又回復道:我們家老王啊,不知道又跑誰家喝酒去了。張老闆誠懇地邀請了王九夫婦在下星期五到鎮裏的八仙酒樓參加兒子的婚禮,說明日會親自把錢和請柬送到家裏。潘艷花邊笑邊說著:都是鄉里鄉親,舉手之勞,何必那麼見外呢,老王回來了,我會跟他說的。
雨漸漸變得淅瀝,王建夫婦駕駛着三輪車行駛在返村的道路上。王建邊熟練操縱着羊頭邊小聲地指責着自己老婆剛才做得太過分了,怎麼說往後都是一家人,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王建老婆聽到自己老公的嘀咕,伸手就往後腦勺上打了一巴掌,車子在這一巴掌的動作后左右搖晃。“怎麼?給你把你兩個兒子娶老婆的錢都攢夠了,你還覺得過分了是嗎?現在娶個兒媳婦,哪個不要八九萬的,要是人家再要求有車有房,你能從你褲襠里掏出錢來買房買車嗎?”王建耷拉着腦袋委屈地像只被醉酒主人無故鞭打的老狗一般,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水泥路。過了一會兒,王建老婆說道:你想想,我們女兒雖然漂亮,但是是個啞巴,要是再把她賤賣,她會覺得自己真的低人一等的,況且那個張大頭那麼有錢,多拿他幾萬怎麼了?誰都知道他那二兒子是什麼德性,純純就是個酒鬼,不拿多點,女兒嫁出去了,他每天讓我們女兒受着委屈,你也不能管到人家家裏去是不?更何況張大頭那麼有錢,他會把你這個窮鬼當做一家人,你怕是沒睡醒吧?王建點了點頭,覺得老婆說得在理,心裏就不再愧疚了,反倒是覺得要少了。不知不覺嘴裏便哼起了幾輩人口口相傳的小調,“我的女啊,你今日出嫁,好好伺候公婆,好好管好家,未來受了委屈,你要學會忍讓,如果過得幸福,別忘了回回娘家。”
三輪車開到村東的石橋上,由於修橋時,工人師傅沒有在橋面上割出防滑帶,並且常有車輛通過,橋面有一段已被打磨得像鏡子一般光滑,能照出人像來。加上下雨天橋面很濕,輪子出現打滑,王建讓老婆來把控羊頭,自己下車推一把。跳下車的王建從口袋裏掏出剛才在市集上買的一包中華,這是他第一次抽這個煙,平時太貴了都不捨得買。點上,然後往後車廂走去。手扶着車廂欄杆,使勁地往前推。把車推出打滑區后,王建習慣性地朝橋下看上幾眼。這是他的工作。王建自從患上痛風以後就不再外出打工了,和老婆一起在家養蠶維持家用,村裡見他每天空閑的時間較多,就安排他擔任村裡衛生員的工作,每天抽時間巡視村裡,發現垃圾就撿起來然後集中焚燒,若發現有人任意扔垃圾的,可以罰款50塊。每個月能拿到300塊的工資。從上個月開始,鎮裏為了建設最美鄉村,把河道的清潔也交給了王建,並給他提了100塊的工資。王建用眼睛掃了一下橋下,發現有一大袋垃圾被扔在橋下。他讓老婆停下車,跟他一起下去把垃圾抬上來。老婆責罵他,今天是什麼日子,還惦記着垃圾,沒出息的東西。王建被罵了,也覺得不合適,親家還在家裏等着呢。就一步跨上車廂坐車回去了。
回到家裏,王建給村東頭的馬老三打去電話,讓他到自己家裏來弄幾個好菜。馬老三是村裡人最認可的廚子,無論紅事白事,只要有宴請賓客的,都會請他去掌勺,他做的芋頭扣肉、白水羊肉、紅燒豬手是當地十里八鄉最好的,縣裏酒店大廚都比不上。在前些年,縣裏新上任的一把手聽說他的手藝,還派人開車到村裡把他接了去,一去就住了半個月。馬老三回來后,告訴村裡人,那領導每天就讓自己變着花樣地弄給他吃,等到自己再也做不出讓他感到驚喜的菜了,領導才把他放回來。有人捧場地稱讚馬老三道:“老三,那你能耐啊,一天三頓,你做了半個月,四十幾、五十道菜呢。”馬老三聽完,起身挺起腰桿,邊比劃,邊說:“那算什麼,要是我願意啊,我可以給他當一年廚子,每頓菜都不重樣。主要是我受不了他給我安排的環境啊,酒店裏的套房,乾淨地讓人發慌,還有人伺候着,你說這輩子,除了自己老婆伺候自己,還有其他人嗎?一下子不習慣啊。再說了,做菜最講究的是鍋和火,食材都是其次。那領導給我弄到酒店的廚房,用的是像沼氣一樣的東西,鍋用的是什麼不粘鍋。你說這樣能體現出我的水平嗎?他愛吃也只是他不知道飯菜的香體現在鍋氣上。這個鍋氣啊,就必須是我們農村的大鐵鍋和柴火燒得出來,這兩樣東西搭檔才能出最佳的味道。”
馬老三開着自己的電動車出現在王建家門口,還沒進門就大喊着王建的名字,接着指責道:“王部長,怎麼今天你不下隊視察嗎?橋下有那麼一大袋垃圾,都沒見去打撈。”王建笑嘻嘻地出門迎接馬老三,給了馬老三遞了一支中華。馬老三一下被王建手裏的煙盒給吸引住了,接過煙后別在右邊耳朵上,迅速伸手去奪煙盒。“哎呦喂,怎麼,你王瘸子養出能吐金絲的蠶了?”王建取笑道。自從王建患上痛風,發病時走路一瘸一拐,村裡和他關係比較熟的男人給他取了外號叫王瘸子。王建搶回煙盒,斥責道:“有女兒才能抽中華,你馬老三沒有女兒,全是帶槍的,只能抽十四塊真龍嘍!”王建說完,在客廳內的人都捧腹大笑起來。馬老三被話嗆住了,呵呵呵跟着大家一塊笑起來,只為緩解尷尬。
第二天,王建下到河道上看到橋下躺了個人,是潘艷花的丈夫——王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