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細雨
林征眼神登時怒紅，兇狠地回頭蹬她，二話不說便掀肩鬆手。
“將軍！”鄭鷹飛心驚肉跳地叫了一聲，好在周衍離岸只有幾步，他見出了變故速即伸手抓去。
林征這時候已經獨自踏上了岸，用審視的目光死死盯着趴在地上的鄭鷹飛，周衍一驚，拉住鄭鷹飛的手上更加了力。
他心領神會，小心拉着周衍上岸，回頭對林征急切道：“這位將軍，您沒事吧？”
林征眸色沉了沉，視線在他二人身上來回移動，狐疑問：“你在叫我么？”
“正是。我方才觀俠士你英勇無畏，又自帶威嚴，我一介粗人，不曾見過此等危急存亡之際，心中萬分仰佩。想必你是個將軍吧！”鄭鷹飛眼神真摯地注視林征，不等對方反應，又趕緊衝著岸邊剩下的百姓喊：“所有人！現在立刻撤到采子坡上去！”
話落，他們紛紛拋下麻繩，相互攙扶着往上跑：“快！”。
鄭鷹飛這時急忙轉頭問：“舟姑娘可有恙？”卻並不等她回話，快速將人背上就跑，一邊跑着一邊回身喊：“這位將軍，你也快來吧，下游要淹啦！”
碩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甩在林征的冷臉上，他無視身後席捲的洪濤，只定定盯着不遠處奔跑的人，不消片刻便水漫膝彎，將要站立不住。
鄭鷹飛又回頭望了一眼，停下來扯着聲音吼：“——將軍！你怎麼還不跑啊！”
他看到林征終於有所動作才又抬步，快速眨掉蒙眼的雨水，小聲問周衍：“將軍，那是什麼人？”
上坡時逆風，歪斜的雨水打進嘴裏，叫人說句話也加倍艱難。
周衍意識有些昏沉，暈暈地趴在他肩上道：“六皇子蕭鉞的人。”
“什麼！？”鄭鷹飛說得急了，大口嗆了一下，忙甩甩頭連啐幾下吐掉髒水，接著說：“晉王？您不是在寧……”他察覺到身後腳步聲越來越重，遂馬上住了嘴。
飄搖風雨里兩人的腳步聲逐漸同起同落，煞有節奏，他眼角餘光掃了一眼身旁人，搭話道：“這位將軍，還不知道你貴姓？”
急雨浪濤的聲音要掀天，林征根本沒聽清他說的什麼。
林征：“……”
鄭鷹飛看他一眼，訕訕一笑：“方才若不是你出手搭救，我們北野義軍的貴客想必要凶多吉少。”
林征：“……”
沒長嘴巴？鄭鷹飛兩次碰壁，心裏暗罵。
接下去的一段路，兩人的腳步聲竟也不同步了，鄭鷹飛一臉憤憤然，得虧路不算長，兩眼一閉莽着頭衝刺，總算是到了坡頂。
“鄭大俠。”坡上眾人一見他，匆忙起身讓出一處空地。
鄭鷹飛將周衍輕輕放下，接過水小心送到她嘴邊，周衍身上忽冷忽熱，只搖搖頭慢慢靠上木箱。
他面露憂色，一時忘了動作，端碗的手僵僵微顫，這時眼前忽現一片衣擺——林征毫不客氣地拿來水碗一飲而盡。
鄭鷹飛：“……”
他一聲臟罵噎在喉嚨口，面上卻笑得甚歡，又連連給他遞水，到他喝盡興了才給自己倒了一碗，喘着粗氣一口悶了。
……
風雨將歇，采子坡上耳目豁然，眾人七零八落地露天坐着，將水淹房舍的漫漫“景色”一覽無餘，不多時人群里的唏噓便成了嚎啕，一聲聲敲進周衍迷糊的頭裏腦里。
她撐開眼，只辨得出他們發紅的眼眶，雨線朦朦，哪裏還分得清眼淚……
對面一個黝黑的壯年男子卻是臉色平靜，嘆着氣對蹦跳的女孩招手：“努努啊，快過來。”
那隻手的指甲里滿是常年洗不凈的污垢，顫顫巍巍的，掌心朝着下。周衍知道，那底下一定血肉橫飛，就像鄭鷹飛端碗的那隻手一樣。
“爹爹！你看你看，我們的家游起來啦！”女孩撲進他懷裏，小手輕輕扑打着他那張溝壑遍佈的面孔。
男人提溜的眼皮慌亂而眨得飛快，趕緊捂住她的小嘴，左手將人壓在寬肩上，側過頭卻驟然見鼻子一皺，下耷的嘴角就像眼皮抖得一樣。
他覺察到身邊投給孩子的幽怨目光，黝黑的脖子也紅了起來……
周衍鼻子一酸，啞着聲音對林征耳語：“你家主子什麼時候來？”
林征亦將那一幕盡收眼底，他用力眨了下眼睛，輕輕說：“你不是很有把握，甘州的信能送出去么？那還問我做什麼，鄴京若是有消息，殿下必定已經去請命了。”
“太慢了……”周衍無力地深吸一口氣，自言自語道。
物資只會更慢。她又合上眼，微弱的意識已再支撐不住耗神思慮。
正在將昏不昏之際，感到周邊一陣熙攘，有人拉開喉嚨道：“城外已經搭好了草棚！請各位有序前去領藥草和粥湯，不要急！不要擠！人人都有份兒。”
這聲音連同那女孩父親的應好聲一齊傳進周衍耳里，變得悠遠而綿長，她嘴角微微彎起，忽視掉不知是誰七手八腳的搖晃，安心睡了。
只在顛簸震蕩間勉強睜了回眼睛，清晰可見幾排簡陋草棚里擠滿了人，她聽着粥碗磕碰，又支身去尋那女孩身影，靜靜看她乖巧地替男人纏上繃帶……
“趕緊，抓緊時間多瞧幾眼，下回睜眼看的就是閻王爺了。”這一句語氣不善的話沒能刺激到周衍，卻激怒了攙扶她的鄭鷹飛。
他慢慢將人攙上馬車了，才騰出眼睛怒目而視，梗着脖子道：“山行兄弟！你這是什麼話？”
山行聳聳肩也一同上了車，吩咐車夫啟程回醫館。
馬鞭在細雨里揚起，浸了水的一鞭下去，趕得馬蹄聲更重，正與車內極輕的呼吸相反。
山行在他的目光威逼下終於忍不住道：“鄭都尉，你看我有什麼用？是你家將軍自個兒要去破冰挖泥，我甚至都不知情，更別說瞞過你把她當奴隸使喚了……出了事怎麼還能怪我？”
“你！”鄭鷹飛被他用自己先前說的話堵了個正着，搜腸刮肚后心覺他講得甚是有理，“你你你”了個半天也悶不出一句整話。
“唉！”
鄭鷹飛：“你嘆什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