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6）

曼芸在華縣二中上學時，是品學兼優的學生。班主任老師曾發表過這樣的預言：“別人將來能否上大學，我不敢斷言。但我敢斷言，林曼芸同學將來一定會上大學的。”為此她興奮過，自豪過，也曾編織過一個美麗誘人的大學夢。可是，現實無情地擊碎了她的夢。她爹、她爺爺相繼去世，母親又給她接連生了兩個小弟弟，家庭經濟狀況變得出人意料，窮到了幾乎是極限。她有心擒龍捉鱉，卻無力蹬天入海。貧窮這個纏着中國人不放的魔鬼，最終奪去了她再升學的機會。她只好垂頭喪氣地回到那個貧窮的魔鬼永遠棲息的銀巒村。在她來到西州，在華廈商場工作的三年裏，她從沒有為她中途輟學而後悔過。她覺得有她的中學文化就足以應付她所從事的商業活動了。她甚至慶幸她沒有再繼續去讀書。她認為光是經商，文化學得多反而是一種浪費。做生意，那些abc、哲學、美學、生物學、古代漢語、現代漢語、邏輯學、古典文學……是派不上一點用場的。可是，此時此刻，她忽然後悔了，後悔得心尖都發疼。但世界上是沒有賣後悔葯的，只好打掉牙往肚裏咽，有苦說不出來。不過，她沒有絕望，她覺得她還年輕，眼前這三位大學生都可以作她的老師，她還可以向他們學習她需要的知識、品格、修養。她終於釋然地吁一口氣，臉上又露出了笑容。

酒宴已到了酒闌飯飽的程度，周倩決定開始談她的正題話。她把目光投向曼芸問：“曼芸，你願意幫我一個忙嗎？”

曼芸說：“表姨，有什麼要辦的事你吩咐就是了，在我這裏不存在願意不願意。”

周倩說：“在我未來的文化娛樂中心開張后，總不能唱獨角戲吧！得有一批人做具體工作。你能不能把你們華夏商場那一幫女孩子給我帶過來十五個——你們不是已經提出集體辭職了嗎？你可以作我的經理助理，月薪不低於二百元。他們來了，我可以量才使用，但月薪不低於一百元。”

曼芸想了想說：“閻經理答應過，五天後給我們答覆。今天是最後一天，可能在局務會議上已經研究過了，只是不知道研究得怎麼樣了。如果市商業局不答應給我們增加工資，我答應表姨，到時候領十九個姐妹找表姨報道。如果市商業局答應給我們增加工資，閻姨在華夏商場當經理，我就不好意思把人給表姨拉過來。至於要我當表姨的經理助理，我可不能答應。”

周倩不解地問：“怎麼，你嫌工資低，還是嫌職務低？”

曼芸說：“什麼也不是。”

周倩越發不解，又問：“那是為什麼？莫非你怕和我合不來，或者是怕我將來虧待了你？”

曼芸扭動着身子，嗔怪地說：“表姨，看你想到哪裏去了！我怎麼會有這些想法呢！”

周倩如步入迷宮，又繼續追問：“那其中總有個原因吧，你得跟我當面說清楚。你說呢？”

曼芸難為情地說：“表姨，你就別追問了。我心裏有一個秘密，等沒人時我悄悄告訴你，行嗎？”

周倩點點頭，不再問了。

陳創生又捕捉到了插科打諢的機會，笑着問曼芸：“這麼說，你是把你陳叔當外人了，你不信任我？”

曼芸立刻解釋道：“陳叔，你別多心，我可不是把你當外人，是我的秘密還不到公開的時候。到時候，我不僅要告訴你，還要向你討主意哩。”

陳創生想歪了，逗趣地說：“噢，我明白了，曼芸一定是愛上了一個男孩子。曼芸，陳叔向你祝賀，祝你戀愛順利！”

曼芸漲紅了臉分辯說：“陳叔，不許你胡說！我根本沒有談戀愛，你不能亂嚼舌頭。”她說溜了嘴，不由說了一句罵人的話。她說了才發現，這樣對陳創生有點不恭，不由伸伸舌頭，抱歉地說：“陳叔，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周倩把目光又投向孟麗娜。

孟麗娜發現了，不等她開口便問：“怎麼你也有事求我？有事你就說，誰叫我今天來美美地吃了你一頓呢！”

周倩也跟麗娜開玩笑說：“我可是十足的功利主義者，當然不能白請你吃這頓飯的。”

孟麗娜疾言快語地說：“別啰嗦，你有什麼事快說。我能幫就一定幫你，不能幫可別難為我。”

周倩說：“我求你的事，你一定可以辦到的，就看你熱心不熱心了。”

孟麗娜盤在腦後的頭髮脫了，一邊用手盤着頭髮，一邊說：“熱心不熱心是我的自由。你快說吧。”

周倩說：“你是《西州日報》的大編輯、大記者，我想請你幫我造點輿論。行嗎？”

孟麗娜說：“你的文化娛樂中心還沒有辦起來，八字沒見一撇，怎麼幫你造輿論？”

周倩質問說：“我的文化娛樂中心沒有辦起來，就不能創造輿論了？”

孟麗娜說：“當然了。在新聞活動的鏈條上，有發現事實、追蹤事實、採訪事實、廓清事實、核實事實、最後報到事實這樣六個環節。而在每一個環節上，都離不開事實。你的文化娛樂中心還沒有開張，沒有事實，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在報紙上報道你什麼？”

周倩說：“誰叫你作無米之炊了？我當然是有事實才求你登報宣傳的。”

孟麗娜如墜雲海，迷惑不解地問：“你有什麼事實值得報道？”

周倩說：“一個堂堂市委宣傳部的副處長，一個副省長的兒媳婦，竟然停薪留職，下海經商，你說值不值得報道？”

孟麗娜是一個業務水平很高的新聞工作者。她聽了周倩的話，立刻發現這是一條很值得報道的新聞，而且新聞價值很高。在目前大力宣傳發展商品經濟，動員一切有能力經商的幹部從官場走向商場的形勢下，這條新聞還可以上頭條，而且有必要配發一篇評論。她想到此，高興得眉開眼笑，手舞足蹈。她激動地站起來，大聲說：“好，真是太好了！”她說到此，不由改變口氣問：“周倩，你是怎麼想到把你的這一事實登在報紙上呢？”

周倩說：“你別忘了；我可是市委宣傳部新聞處的副處長，是研究過新聞的。再者，我已經說了，我是一個十足的功利主義者。在簽訂了承包合同后，我就開始想，怎麼讓全市的人都知道在商城裏要創建一座文化娛樂中心，使文化娛樂中心在開業的那一天，就有很高的知名度。於是，我就想到了這條新聞，也同時想到了你——我本來是不願意在報上露面的，中國人有一句俗話說的好：搶打出頭鳥。報上登了我，會讓我招來很多麻煩的，也會產生輿論上的副作用，引起各種猜測和流言蜚語的。可是，為了使我的文化娛樂中心一開始就有一個好的興旺局面，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的。”

孟麗娜把她爭取使這條新聞登在《西州日報》頭版頭條的位置上和配發評論的想法告訴周倩。周倩大喜過望，忍不住上去把孟麗娜抱住，響響地親了孟麗娜一口，高興地說：“我真不知怎麼感謝你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