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屑

來到完全陌生的環境的第一天，從夜幕降臨后的絕大部分時間，他居然都是跟一個剛剛認識的人類一起度過的。

雖然，欣賞了鮮有人領悟的奇迹，還從中了解到了一些自己不曾知曉的過去……但當新奇的表象逐漸褪去后，索然無味的感覺便湧上了方諾的心尖。

他巴不得早早偷師走人類這般使用大氣靈力的方法，最好是連人類自身對大氣靈力的掌控力也一併歸為己有。

這樣一來，他就能像平日裏閑來無事時，隨意回憶過往從“藍色記憶長河”中瀏覽到的記憶片段那樣，也可以隨時隨地開啟“記憶空間”，用最便捷的方式探尋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了。

不過，他可不是那麼貪婪的獸族，心裏很清楚“得來的東西全靠搶”是一件多麼沒格調的事。

在學習大氣靈力的運用方式上，方諾寧願憑自己的力量去領悟，他內心可明白了，有些事不能走捷徑。

否則，踏上的將是一條萬劫不復之路。

感到無聊的方諾一邊聽皮特羅講述其為自家大將軍（伊蘭）和小弟（諾威爾）鳴不平的“動人經過”，一邊漫無目的地在對方展開的“記憶空間”中散步。

不知不覺間，他似乎回憶起了“留一部分靈力在原地、個體的意識則隨着另一部分靈力前往他處”的“分身製造方法”。

回頭瞥了一眼已被自己落在很遠很遠地方，但由於是記憶空間的施術者所以聲音仍能傳至自己耳畔的人類，方諾僵硬的嘴角勉強彎出一個弧度。

他的內心在狂笑。

眨眼之間，無數個“方諾”同時出現在了每一段被皮特羅特意保留在記憶空間內的記憶片段旁，趁這座空間的主人陶醉於他的演講，他們開始大搖大擺地汲取那些儲存了記憶的靈力。

會給那個人類留備份的，畢竟，這些記憶看起來對他很重要，方諾如是心想。

“諾威爾完全變了副模樣之前，收集了不少伊蘭大將軍一心為我們國家着想的證據，嘿嘿，最開始得知他是被抱着猜疑之心的王室安插進我們這一屆的‘間諜’之時，我還大受打擊，懷疑過自己認人的眼睛呢！”

遠處的人類依舊在滔滔不絕。

“伊蘭大將軍絕對是我們所有人中，最對這個國家抱有希望的人了。”

方諾解除了分身的奇迹，在心中默默慶賀第一次實驗大獲成功，與此同時，他還聽見皮特羅絮絮叨叨地說著：

“那場戰爭之後，他被安上‘叛國’的罪名，被扣上了‘叛逃者’的帽子，王室動用了他們野蠻的權力和奇迹的力量，強行抹除了人民們心中對他的嚮往……那時候我就有考慮過，這其實就是當初那群歷史學家們的想法吧？”

“哪怕換了一個人坐上那把椅子，他們會做的事情還是沒有絲毫改變。”他的語氣中湧現出了明顯的失望之情，“那時候，我也斷了條腿，回來后還要聽不知情者們的冷言冷語，我想，我肯定沒法像伊蘭大將軍那麼熱愛這個國家。”

啊，自己已經可以在別人的奇迹里任意開啟通往外界的門了。

方諾收回自己的靈力，又釋放出凝聚成束的一小縷，確認了一次自己方才的實踐結果。

是因為自己一直沐浴在（相對）強者的靈力之中嗎？

有很多以前還是“黃仙”時設想過的、但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都沒法施展成功的法術，一旦有了（相對）強者的靈力威能的加持，就突然間能夠做出一個雛形來了。

儘管，只能做出一個雛形……

難怪黃仙家族中一出現晉陞仙獸的潛力種子，長老們和其他長輩都會涌過去幫忙，原來他們不是過去湊熱鬧、討個好運，而是真的有忙可以幫啊！

等一下，剛剛那個人類是不是說了些什麼？

自己沒注意聽，是很有必要聽的內容嗎？

不好，這傢伙現場說的話，可沒法像記憶空間裏儲存的那些記憶一樣，只要將它們對應的靈力收容入體內、逐漸轉化為自己的一部分，便可重複播放。

是很重要的內容嗎？

方諾拍了拍手，解散了自己為打發時間而構築出的多重術法，而因為是在皮特羅的記憶空間裏施展奇迹，所以消耗的靈力最後都會被算在這個人類的頭上。

方諾飄回了人類的附近，發現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為自己現在有能力彌補、卻早已錯失彌補機會的事情懊悔不已。

“哈迪斯王為什麼要忌憚伊蘭大將軍呢？他明明應該比誰都要清楚，伊蘭大將軍是最不可能背叛他、背叛這個國家的人。”

雖然不是很清楚你們人類的做法，不過，換成獸族的視角來考慮這件事的話……就像獅群外圍出現了一隻威風凜凜的新雄獅，雖然他什麼都還沒有做，還會幫忙驅趕威脅獅群中獅王統治的敵人，但是，他還是會遭到獅王的敵視的吧？

方諾搬出了以前從黃仙家族中的長輩那兒聽來的“動物世界故事”，在心中陪人類玩起了“一問一答”的小遊戲。

據說，就算是自己的孩子，有些獸族家庭的長輩也會對他們心生猜忌，恨不得在他們長大之前就把他們殺死。

一旦幼崽們有了獨自生存的力量，就會被他們的長輩無情驅趕出家族……黃仙家族裏要是出現了叛逆期的小獸，就會被家長們這麼哄騙。

所以，在黃仙嶺，獸族的自我歪曲到像蓋斯德·格茲那樣離家出走、甚至加入“會四處封印併當眾殺死獸族的‘人類至上主義’教派”的妖獸，至少在方諾的認知中是不存在的。

“我真是瘋了。”一旁的人類毫無預兆地開始自我嫌棄起來，“格茲，算上你，這些年來，我至少引起了3……4、5次誤會，只有你願意聽我的傾訴，而且，普通人根本不敢讓自己正面承受能人施展的奇迹，也只有你答應鑒賞我的‘記憶空間’。”

你怎麼不一次性報到兩位數呢？方諾的嘴角抽動了一下，遺憾的是，他還是沒法做太過誇張的表情。

對方後半句話，倒是微微驚嚇到了他，不過，人類早就知道他也是個“能人”，會這麼說也是很合理的事。

這傢伙想念他的崇拜對象已經想得瘋魔了，方諾嘴唇微動，當了一年黃仙后養成的“妖獸本能”在告訴他，“報恩”的好時機就在眼前。

“喂，你憧憬的那個大將軍——”可是，這麼說出來真的好嗎？

那個人類女性不是選擇逃離戰場、漫遊世界最後隱居到了山之村裡去嗎？

她把她的身世編成了“惡役大小姐改邪歸正”的童話故事，傳述給了……應該是被她所信任的士兵聽吧？那也有可能是在皮特羅負傷退出軍營后的事情，如果他還在軍營里的話，魔女大概率是會找上他的。

話說回來，她改編的那篇童話故事真的沒問題嗎？過程就不提了，結局……記得在故事中還死了不少想闖進花園的人吧？而且那部分還是當時身為講述者的諾卡最用心描述的情節，最後的結尾反而很快就講完了。

故事的主人公真的能“改邪歸正”嗎？身為獸族的方諾也不由顧慮起寫這篇故事的人當時的精神（三觀）問題來了。

所以說，魔女很有可能就是老兵心心念念的“伊蘭大將軍”本人，但她選擇退隱山之村，現在唯一得知這件事的生命體只有他，方諾，一隻獸。

那麼，說出來真的沒問題嗎？

當然……完全沒有問題啊！

方諾只考慮了很短很短的一瞬時。

他和那個人類女性已經兩清了。

他沒有必要為她顧忌任何事情。

“雖然你一直否定那位大將軍是某個人類女扮男裝的，但你的故事和記憶里登場的那位女性，我倒是見過一個和她很像的人類哦。”

他十分流利地說出了這麼長一串話，在用自己掌握的知識報答他者對自己的恩情時，嗓子都不痛了，心中對“說異族語言”的小小的彆扭之意都消失了呢！

這就是知識帶來的“優越感”吧！

“欸？”皮特羅顯然沒料到今天剛結交的一段感情居然能給自己帶來額外收穫。

“真的嗎？”先前的“忘我”彷彿只是他的偽裝，這讓方諾難免有些心虛，畢竟他之前仗着對方沒注意自己，在其施展的奇迹中大肆實踐尚未成型的“假想奇迹”。

“在哪裏？”

連續的問題如方諾所意料那般擲了過來，意識到自己能回答、且大概是唯一能回答的生命體的他不禁自得起來，但他自持有良好的道德意識和交易信譽，可沒打算在此事上賣關子、消費聽者的期待值：

“在玄采山脈，一個被住在那裏的人稱為‘山之村’的地方。”

有效的交流，方諾心想，他已經能感覺到，隨着人類的心境變化，這個“記憶空間”中的靈力正自動地湧向自己。

雖然，在之前就已經被他竊去不少了。

“伊蘭大將軍呢？”比起心目中的女神，這個人類最在意的看來還是他的偶像，“伊蘭大將軍也在那裏嗎？”

他們倆大概率就是同一個人類啊……方諾揉揉眉角，對皮特羅的“冥頑不靈”頗感頭痛。

“我沒見過他。”因為是報恩，方諾選擇了實話實說，“我在那裏只看見過一位女性，‘山之村的魔女’。”

“在世界範圍內調查‘魔女’這個稱號的話，你或許能夠發現一些事。”

回想起那幫從外面跑進山之村裏的怪人，方諾非常好心地為皮特羅提供了一個建議。

他覺得，魔女在來山之村以前，在外界應該也挺有名氣的。

“像是‘屠龍者’什麼的……”他小聲嘀咕道。

“你知道，她過的……還好么？”人類沒等他說完，就又拋出了一個新的問題。

方諾有些為難。

就他那幾天的觀察，能得出怎樣的結論呢？

他根本不知道什麼樣的生活對於一介正常人來說是“好”。

“那裏的人表面上都很敬畏她……”自知話題收不住了的小獸微微縮起身體，“不過，我其實很不喜歡那裏的成年人類，人類幼、小孩子倒還行。”

“咦？咦咦？”突然間，四周冰天雪地的記憶空間景象散去，頭頂璀璨的星空與腳下光影朦朧的城市夜景，重新回到了方諾的視野中。

“咦？欸——你要去哪啊，喂！”

被他給予了“重磅消息”的能人徑直跳下了水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