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最後一次使用機會
他說:我在等你。
他說:這幾年來,你是黑暗森林中唯一一位缺少來歷的外來者。
他說:你是失蹤的獸王為了重現於世而佈置的“後手”,你的生命不屬於你自己。
只要奪走你的性命——身披黑鱗的巨蛇露出猙獰的神情,目光死死追尋着意外闖入者的動向——我就能取得獸王遺留下的力量,一舉突破種族的極限,晉陞為更高層次的生命體。
“笑話。”聽得懂黑蛇狂妄言語的擬人態仙獸冷笑一聲,下一刻,他的整具身軀猛然拔高,人類的外殼也迅速從他的體表上剝落,露出其金燦燦的內在來。
“無論你在向誰說話,無論你有什麼陰謀……”生有金翅的巨蛇身影出現在了這座蛇族的殿堂內,“我都不會讓你得逞的。”
“皇蛇靈羽!”周圍其他的人類呼喚着仙獸的現用名。
與此同時,莫名其妙被針對的小小鳥縮在倒塌的牆壁碎塊下,腦筋轉得飛快,企圖盡自己所能地做出最完美的閱讀理解。
不行啊,條件不夠啊,他想,自己根本聽不懂黑磷毒蛇的胡言亂語。
但起碼,自己能確定一件事,那就是漆黑的巨蛇方才那一席話,的確是對自己說的。
在場也沒有其他對象了。
獸王復活的後手?這句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而在它之中蘊含的“意義”,也足以讓所有聽見它的生靈感到恐慌。
參照黑磷的說法,那位一直被森林住民們掛在嘴上的獸王,似乎是危在旦夕了。
而自己之所以能覺醒出憑空構築事物的能力、之所以能讀取討封對象的記憶,以及之所以能做到其他的等等事件……在對方眼裏,理由只有一個,即“你是獸王佈置的‘後手’”。
這簡直是在……不,這就是在侮辱自己,方諾忿忿想着。
那傢伙把自己能做到的一切,都歸功於一個自己壓根不認識的存在了,雪白的小鳥氣得渾身發抖,他算是體驗到了,無緣無故遭陌生人猜忌、詆毀、強行冠上特殊身份時會感到的憋屈之情。
“我之前也沒這麼想過仙獸‘羽蛇’化形成的人類。”他感到很委屈,同時也很憤怒,“那傢伙否認了我的存在。”
身居低位的他至少能收回自己的嫉妒之情、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可那條黑蛇呢?
儘管今天才是初遇,但方諾已經極度厭惡對方了,他對於黑磷的第一印象已然惡劣到了極點。
哪怕事後那條黑蛇仍能苟活於世,他們的關係也不會轉好。
他在心裏為“黑磷毒蛇還有未來”這件事做了一個假設,同時心中也已經躍躍欲試,打算犧牲掉自己所愛的森林綠石,送那傢伙去見死神。
一件工具再珍貴,遲早也是要派上用場的,而不是讓它一直爛在手裏。
就是有點可惜……不,為了發泄心中的憤懣,讓那個胡亂揣測的傢伙付出代價,這顆石頭算是用在了“正途”上、物有所值了。
我會為你感到驕傲的,他捧着自己珍愛的獸王遺物,默默心想道。
就在這時,一條粗大的黑色尾巴當頭砸下。
幸好方諾閃避得及時,否則他就會和那些牆壁的碎塊一樣,被那條尾巴輾得粉碎。
化形為小鳥的妖獸更加惱火了。
“你的樣貌和我想像中的有點不一樣。”抬起頭,他滿載憤怒之焰的雙眸對上了黑磷如一汪潭水般平靜清幽的眼神,“不過,無傷大雅。”
銀藍色的細繩在下一剎那間於方諾的羽毛中射出,接近黑磷毒蛇的那一瞬間,它頓時擴展為原來的好幾十倍,纏繞住了巨蛇的尾部,並逐步往他的上半身延展。
黑磷毒蛇很想不理會這種攻擊性不大、對自身行動能力影響也不高的抵抗,可就在他準備一心處理目標時,另一條尾巴自不遠處掃了過來。
翹起的金鱗化作鋒利的棘刺,硬生生地扎進了他漆黑的身軀中。
血液自創口中徐徐流淌出來,一旦長期處在空氣當中,它們便會隨時間自動化作靈力,消融於大氣之中。
“那個小傢伙是從哪裏冒出來的?”變大后視野也變得開闊的羽蛇喃喃自問道,“是被黑磷毒蛇綁架來巢穴內的儲備糧嗎?”
“還是說……這麼個小東西,就是他剛才念念叨叨的‘獸王復活後手’?”
管那位失蹤已久的獸王到底死沒死,獸族大多都是隨性而為、隨性思事的,新冒出來的專有名詞越簡單、越有助於理解越好。
“宵先生,魔女女士,能拜託你們去照看那邊的小鳥嗎?”居高臨下的仙獸故意換了一個央求的口吻說道,實則是發佈了一則命令。
“真麻煩。”一向與他看不對眼的同伴在看見他現出真身後,心中就算有再多不滿,也不得不配合他的指示行動。
“為什麼蛇族的巢穴中會出現一隻鳥?”
“你還不如思考一下為什麼蛇族能修建起一座如此壯觀的宮殿。”看了好一會兒熱鬧、至今都未拿出真本事的魔女追趕上他的腳步,用調侃的語氣悠悠說道。
“切勿站在人類的角度思索妖獸……獸族的行徑。”魔女搬出了她的大道理。
“嗯。”宵先生沒好氣地應付道,“也別在意隨機刷新在任意地點的白色小鳥?”仟仟尛哾
他們都是有見識、有學問的能力者,了解過黑暗森林中的妖獸勢力分佈。
兩位能人對視一眼,剎那間,他們都明白了對方想說什麼。
那隻鳥——銀頦山雀或是別的種族的小鳥,是黑暗森林中不曾出現過的種族。
“不明來歷的‘外來者’……”宵先生向自己的同伴重述了一遍方才黑磷毒蛇的古怪宣言,“那條巨蛇就是這麼形容那邊的小鳥的。”
“是嗎?”
魔女在他意料之外地聽不懂妖獸發出的“人話”,不過,他在來山之村之前做過一番調查,勉強了解到這可能是由於“花皇詛咒”,因此目前還算能適應這個情況。
“總之,不能讓這隻妖獸傷害到那隻鳥……”宵先生連撲帶滾地從兩條纏鬥在一起的巨蛇身下逃出,奔向暴露在他們視野中的雪白鳥糰子。
“等等,它也是妖獸吧?”見對方被自己的行動嚇到、急忙拍打翅膀起飛的模樣,宵先生忽然想起了這個事實,他之前一直忽略了它。
“啊啦,我還以為你的偏見只針對蛇族。”魔女已經通過瞬移來到了小鳥身後,比起戰鬥,她明顯更熱衷於“捕獵”。
至少在方諾看來是這樣。
隨地亂撿妖獸也可以被視為捕獵的一種,他一邊這麼想着,一邊朝黑蛇的方向飛去。
方諾把盲蛛化身為的綠寶石從銀鏈上摘了下來,想要隨便扔到蛇族巢穴中的某個角落,但再想了想,還是決定放棄這種無意義的舉止。
他運作起身體內的靈力,將它們盡數引導入森林綠石周圍,想要啟動它、發揮出它最後一次效用。
但在那之前,變為原形的羽蛇就已將黑磷毒蛇拍倒在地上,並用身軀壓住了他,讓他一時間無法動彈。
不同位格的獸族間的戰鬥,往往不需要用到奇迹,只用靠蠻力,或是身形大小,就能決定一場戰局的輸贏。
所以,之前方諾才認為羽蛇是在“玩一場遊戲”。
動真格的話,一瞬間就結束了,這樣就會很沒意思,不是嗎?
“我不在意你在謀划什麼。”自願由“獸”轉生為人的仙獸低沉着嗓音表示,“看在我們擁有同一位先祖、體內流淌着同一來源的血液的……”
他本想適當地施捨出憐憫,哪知話才只說了半句,剩下的內容便被眼前突發的狀況堵在了嘴裏。
起初,是黑磷毒蛇的鱗片縫隙間,鑽出了一叢小小的嫩芽。
而後,在極其短暫的時間內,嫩芽迅速成長起來,轉眼間就化作結實且粗壯的草藤,取代了原先纏繞在其下半截身軀上的銀藍色細繩,緊緊地束縛住了他的軀體。
而且,由於這些“繩子”是從他的體內生長出來的,這次,不管他怎麼掙脫,也只會讓它們越纏越緊、越扎越深。
“…………”羽蛇知趣地遠離了在地上拚命打滾、掙扎的黑色巨蛇,他的身形漸漸縮小,很快又恢復回了“皇蛇靈羽”的形象。
“快離開那裏!”見多識廣的混血殺手揮舞着手臂,示意沒能滿足他的要求的同伴們仿照自己、從黑蛇周圍逃開。
“咕……啊……這是你在搞鬼嗎?”被體內的異變折騰得滿地打滾的黑磷怒瞪近在眼前的小鳥,他看見對方軀體中心的位置,正不斷發散出熒熒綠光,“你……在掠奪我的靈力?”
“區區復活獸王的工具……”黑磷並未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救了,他的嘴仍然硬朗,“是誰允許你這麼做了?”
方諾沒回答他,只是心痛地見證自己的寶物放出最後的光輝。
假使綠寶石還醒着的話,也許會給予他有關挽回這枚森林綠石的方法的提示。
也許,當這顆石頭喪失全部的能量后,它還能保持完整、被自己帶回魔女的小屋,這樣一來,他就能嘗試着在“史書”中尋找為它充能的辦法。
話說回來,這條討厭的巨蛇,不會是把這顆石頭中蘊含的獸王能量,看成是他的了吧?所以才會產生那種令獸反感的誤解。
如果是這樣,你也不值得哀憐。
雪白的小鳥注視着新生的綠植和花簇們以黑蛇的身軀為土壤,在他的體表茁壯成長、爭芳鬥豔,心中除了讓對方“罪有應得”的快感外,就只剩對於即將來臨的痛苦的忐忑不安了。
其他的事情,他根本沒讓它們流連於自己的腦海內,統統被他拋到了腦後。
低下頭,他赫然發覺,完全失去光輝的森林綠石表面,再度爬滿了蛛網般的肉絲與血絲。
它們來自自己的身軀,彷彿是在邀請這顆石頭永遠與自己的身體融合在一起,讓他所珍愛的事物永藏於自己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