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 120 章
服下絕情丹,斷情絕愛,也就能渡過情劫,消除修為的桎梏。
沈蒼說:“渡劫飛升,也許就是第二種辦法。”
江雲渡冷冷問他:“是解決絕塵天的辦法,還是擺脫我的辦法?”
沈蒼說:“你不要胡思亂想。”
“胡思亂想?”江雲渡從他手中拿起丹瓶,視線卻沒有半刻偏移,“沈蒼,我見過你封情,若我服下這枚絕情丹,從此僅存理智,不受半分感情左右,你便可毫無顧忌,從容就義,是嗎?”
沈蒼神情不變:“不是。”
江雲渡的手依舊緊貼他的胸膛,感受着他平穩的心跳:“是與不是,你心知肚明。”
沈蒼看着丹瓶在他手中化為齏粉,連同瓶內一枚絕情丹,從他指縫隨山風吹散。
江雲渡道:“以後也不準再提。”
沈蒼不由無奈:“好,我不提。”
從內心深處,他知道江雲渡猜得很對。
祭陣生死攸關,一旦出現意外,就是身死道消,再不相見。
江雲渡未來還有長路要走,不該陪他承擔這種風險。
斷情渡劫,回到仙界,才是江雲渡本該走的路。
但絕情丹被毀,江雲渡的答案一目了然。
—
絕塵天虎視眈眈,沈蒼和江雲渡沒在碧雲天遺址停留太久,拿到輪迴鏡,談過絕情丹,兩人很快返回臨時營地。
為免走露風聲,馮桓和朱婉婉已經安排眾護法帶弟子兵分六路,分別前往不同的方向。
上官楚荊無憂二人也由馮桓親自帶隊,向分殿出發,隨行的還有段燁,和被江雲渡親手設下禁制的段鴻峰。
留下的只有靈機真人。
從拿到玄魂花和無相葉的當天,他一直待在山洞內煉丹。
沈蒼則在相鄰的另一個洞口為祭陣做準備。
青霄帝君根據五千年前親手佈置的封印設計了一套法訣,最低也需要真仙修為才能運轉,前期要做的準備不算繁瑣,但很關鍵。
他現在是100級,在人間其實就相當於渡劫期,正常情況下,是該天降祥雲把他接到仙界,但帝君安排的系統顯然發揮了不小的作用,用某種特殊的機制,讓他還留在人間,繼續完成消滅絕塵天的重任。
所謂祭陣,是封印魔族的大陣下,還殘留着帝君真身的氣息,引動這部分氣息,就能讓青霄帝君在短時間內重現。
以帝君真身的能力,斬殺如今的絕塵天,輕而易舉。
只是,帝君重現的根基、重現時間的長短,都要看他修為多少,如果僅僅出現就耗盡他所有靈力,那之後的流程估計就要透支他的壽命神魂,到油盡燈枯為止。
在看到的記憶里,沒有明確表示他會做到哪一步,不過從那位熟悉內情的澤意仙君口中,其實也能聽出幾分端倪。
復生丹在手,還是大有可能神魂俱滅。
他要付出的絕不止靈力這麼簡單。
沈蒼盤膝坐在洞內一塊平整的石面。
頭頂一方不規則的天窗泄下光亮,斜鋪在他腳前。
聽到腳步聲,他手訣不變,睜眼循聲看過去。
江雲渡站在對面日光的邊緣,透過層層耀眼的光線,他點漆眼中沉黑的冷寂仍然清晰。
沈蒼心中微緊。
江雲渡抬手。
一枚燦金的丹丸在他掌心上方沉浮,在陽光下刺眼逼人。
他道:“復生丹。”
沈蒼撩袍起身,越過這層金色的無形屏障,走到他身前。
江雲渡語氣好似平淡:“我已讓靈機回返流明殿。”
沈蒼正要從他掌心取過復生丹,他的手卻緩緩收攏。
“我和你一起出發,”江雲渡看着沈蒼,“生死成敗,我要親眼看見。”
沈蒼頓了頓:“好。”
答應得這樣快,江雲渡反而眼神微動。
沈蒼說:“我不同意你也會跟來,還不如和我結伴,但我有一個要求,你必須做到。”
江雲渡問:“什麼要求?”
沈蒼握住他收緊的手:“生死成敗,你只能看,不能干涉。”
聞言,江雲渡抿直薄唇,呼吸微重一瞬。
沈蒼上前一步:“這道封印你進不去,祭陣的法訣你修為不足,也不能用,絕塵天現在的實力遠超我們,動手之前,不能讓他發現任何異常,到時候你離我越遠越好。”
離得越近,江雲渡眼中滿布的血絲越明顯。
和這兩天的大部分時間一樣,他長久地沉默着。
沈蒼心中愈緊,又頓了頓,才繼續說:“你不能進祁寧山脈,在——”
“不……”江雲渡打斷他,“我和你一起去祁寧山脈。”
沈蒼說:“不能冒險,我們只有一次機會。”
江雲渡眼中深紅的血絲埋沒在陽光外的陰影里,卻覆著一層前所未有的光澤。
他啞聲道:“我也只有一次機會。”
沈蒼抬手按在他肩上,拂到他頸側,閉了閉眼,還是說:“不行。”
絕塵天煉化群魔之初,就擁有他們聯手也不能抵擋的實力,江雲渡出現在祁寧山脈,難保不會被他的本命魔氣察覺。
召喚帝君真身需要時間,在這段時間裏,江雲渡不能出半點意外。
“你心繫人間,可曾有片刻記起過我?”
沈蒼抬眼。
江雲渡含着質問的眸光里倒映着他的影子:“不進祁寧山脈,你讓我靜候你的死期?”
掌下就是雜亂的脈搏。
沈蒼暗嘆,沒有更正他的誤解:“這件事,不能有任何差錯。”
良久。
“好。”江雲渡手腕微震,轉身走向洞外,“出發吧。”
沈蒼看着他的背影,隨之閃身直飛雲端。
一路飛過小仙境,沿途沒看到半個人影。
碧雲天淪陷后,修真界人人自危,生怕遇到絕塵天,不敢再隨意出門,連各處坊市都一片冷清。
小洞天的情形更嚴峻。
即便看到人影,也不會是修真者,而是被煉化、充當監控的魔傀。
沈蒼從空中向下望。
他在清連宗就聽說過,小洞天早已經被魔族侵佔,現在這裏魔氣四起,黑霧連綿,地面被煞氣掩蓋,連天上都是淡淡的黑煙。
烏雲密佈,天色昏暗。
絕塵天把風景秀麗的修真界,變成了魔族宜居的第二天堂。
防止空中也有魔族眼線,沈蒼和江雲渡飛入魔氣,轉向祁寧山脈。
在山脈之外,沈蒼速度放緩,方向再轉,來到和江雲渡三天前就商定的一家客棧。
他以前來過祁寧山脈,地圖上標註了這裏大大小小的建築。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當初的城鎮都成了鬼城,這間客棧也早空了。
推開半掩的房門,沒人打掃的房間落着滿地灰塵。
沈蒼看過周圍,目光落在櫃枱,腳步停下,按住江雲渡抬起的手。
江雲渡看他一眼,也順着他的視線轉過去。
一個突兀的指印落在櫃面,還是新的。
這裏有人。
沈蒼剛打開地圖。
江雲渡肅殺冰冷的一劍刺穿魔霧,別說櫃枱,這間客棧被他毀了一半。
廢墟里傳來戰戰兢兢地求饒。
“江師兄別打了,是我們!”
話音落下,一道身影“呸呸呸”吐着嘴裏的沙塵碎屑,從木頭碎片下爬了出來。
“是你?”
上官楚哭喪着臉,在身上拍拍打打:“是啊師兄,是我……”
沈蒼也看到地圖上代表友好陣營的綠點。
習慣了神識,他對系統地圖的依賴減輕了很多,沒想到還是要用。
除了上官楚,綠點還有五個。
“都出來吧。”
隨着沈蒼的話。
荊無憂咳了一聲,從廢墟中一躍而起,緊跟在他身後的是段燁,馮桓和朱婉婉低着頭走到空地,三人一露面就轉向江雲渡,單膝跪地,行禮請罪。
“宗主。”
沈蒼回身。
靈機真人苦笑:“貧道特來送行,並非有意打擾,實在罪過。”
馮桓拱手:“宗主,特使,屬下私自離宗,請宗主降罪!”
上官楚小聲嘟囔:“我是……無意聽到真人和左護法聊天,也想為師兄送行。”
人已經到了,何況都是好心。
沈蒼說:“算了,剛才鬧出這麼大動靜,這裏也不安全,我們換個地方。”
他在地圖上找到一個位置偏僻的院子,帶路進去之後,再佈陣隱蔽。
見他沒有生氣,上官楚落地就忍不住說:“師兄,你給我們的玉簡真的好用,我們剛才遇到魔傀,有你的功法,竟然沒被他發現。”
沈蒼說:“玉簡是給你防身,不是讓你用來跟蹤我。”
上官楚乾笑一聲,又說:“我是擔心師兄,聽說你們要佈陣打絕塵天,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嗎?”
他無意聽來的消息殘缺不全,沈蒼只說:“不用,你注意自己的安全。”
上官楚點點頭。
馮桓也看向江雲渡:“宗主對付絕塵天,屬下責無旁貸!”
靈機真人這才知道他們都誤會了,代為解釋:“江宗主不出手,出手的只有沈蒼。”
聽到這句話,其他人都是一愣。
眾所周知,江雲渡是修真者中第一人,怎麼他不出手,反而讓沈蒼對戰?
而靈機真人眼神複雜,看向沈蒼:“小友預備何時動身?”
“今夜過去,”沈蒼感覺到掌心握住他的力道正在收緊,“明天一早。”
靈機真人又看向江雲渡,忍下一句長嘆,對沈蒼鄭重一禮:“明日一早,貧道在此恭候小友凱旋。”
沈蒼笑道:“那就借真人吉言了。”
他笑着,院子裏的氣氛卻更壓抑。
上官楚茫然地看了看三人,撞了撞荊無憂的肩膀,用眼神詢問。
荊無憂也搖了搖頭。
他是從上官楚口中聽到的第四手消息,當然不清楚個中干係,可從靈機真人慎重其事的語氣,還是能聽出一二。
他看向沈蒼,又看江雲渡如劍如冰的神情。
只怕,事情沒有上官楚說的佈陣這樣輕易。
在他思緒間,沈蒼對眾人示意過,已經和江雲渡先走進一個房間。
剩下院子裏六個人面面相覷,也四散開來。
—
蠻荒。
石宮。
幻蓮雙手托着身前本命蓮花。
周圍十幾人呆站在原地,眼神空洞,臉上露出麻木的痛苦,身上流出數十道細絲似的紅線,湧向魔蓮。
紅光照亮昏暗的石窟,幻蓮的臉色還是蒼白。
上次拚命攔下帝君聯手一擊,她傷及根本,至今還沒痊癒。
直到又一圈魔傀肉身乾癟,接連倒地,幻蓮深吸一口氣,將魔蓮納入體內,才轉臉看向石宮深處。
從臨永山脈回來,君上在宮中閉關,前幾日還有群魔嘶吼的嚎叫,漸漸到今日,安靜得落針可聞。
距離十日之期還有兩天,看來君上即將功成。
幻蓮回身。
層疊的魔霧中,除了蠢笨的魔傀,再無一絲活氣。
她看了看左右。
鬼岩和千戟不在,群魔被君上煉化,如今世上,竟只剩兩個魔族。
印着蓮花額記的魔傀四處走動,她隨手攝來一個,餵給蓮花作養料。
聽着空蕩沉重的孤寂,幻蓮自嘲一笑。
三大魔將,活下來的是她,她又何必自尋煩惱。
“笑什麼?”
幻蓮渾身一顫,忙回身跪地:“末將恭賀君上出關!”
君上何時出關,何時到她身後,她竟渾然不覺……
雪白的下擺掃過她的側臉,緩步走到她身後:“千戟不在,你可想他?”
幻蓮咽了咽口水:“末將不敢!”
絕塵天抬手,摸了摸手背上深刻的黑龍標記:“有何不敢,他為我而死,也永生為我而活。”
幻蓮餘光看到他的動作,背後驚出一層冷汗。
君上將千戟封於體內,是何用意?
“起來吧。”絕塵天接著說,“我的麻煩解決,外面還有兩個更大的麻煩在等着我們。”
幻蓮僵硬起身:“是!”
絕塵天沒有飛出石宮。
他一步一步走在寬闊的石面,出門迎着人間晨曦,枯瘦的臉上滿是笑意。
“幻蓮。”
幻蓮上前半步:“末將在。”
絕塵天抬起右手,恢復濃白的霧氣從他掌中擴散,飛到兩人腳下,如雲如煙,載着兩人飛上天際。
他沒有躲藏,也不用煞氣遮掩氣息,磅礴不可一世的威壓裹帶着他超然的快意,轉瞬傳遍整個修真界。
“你說,待我再打開第二道封印,帝君還逃得掉嗎?”
幻蓮說:“是君上仁慈,多給帝君十日光陰可活,否則何須打開第二道封印,君上隨時可取帝君性命。”
“哈哈哈!”絕塵天仰天笑了兩聲,搖了搖頭,“幻蓮啊幻蓮,你總是喜歡討我歡心。”
幻蓮說:“末將實話實說罷了。”
絕塵天又笑一聲。
看到幻蓮臉色,他抬手拍在她肩膀,白霧從他掌中溢出,從她耳中流進。
幻蓮半個身體剛緊繃,就感覺到體內悶痛的傷處立即緩解。
絕塵天收手:“路還長,不用拘束,坐下療傷吧,我為你護法。”
幻蓮先是一愣,然後應是。
為她療傷護法,這樣的對話也曾時常有過,但年日久遠,她幾乎忘了,今日又聽到,恍如隔世。
擊敗帝君后,君上不再反覆無常,性情像是回到五千年前、初入人間時的意氣風發,舉手投足皆有王者風範。
可……
坐下時看到他手背的黑龍,幻蓮低頭掩飾眼裏的變化。
君上能恢復如初。
她卻不敢再回到以往。
—
初晨。
小洞天。
沈蒼打坐結束,睜眼就看到江雲渡立在窗邊。
窗外是化不開的黑霧,沒有一絲能入眼的風景。
門外,上官楚壓低的說話聲似有若無。
沈蒼看一眼系統面板上的時間,起身下床。
江雲渡回身看他。
沈蒼說:“走吧。”
江雲渡停在原地,沒有動作:“還有兩日。”
有那麼一剎那,沈蒼心底也有順應他的挽留、再等兩天的想法。
但理智還是壓過情感:“這件事,我們不能賭。”
段燁立誓聽到絕塵天需要休養十天,從這八天的安定來看,可信度很高,不過他不能把結果壓在絕塵天隨口說出的一句話上。
用命去賭的一次機會,必須萬無一失。
江雲渡深深看他一眼。
沈蒼再說一次:“走吧。”
兩人並肩走到門外。
一眾人果然已經在等。
馮桓和朱婉婉拱手道:“宗主,特使。”
上官楚不明就裏,但經歷過碧雲天一戰,他很清楚絕塵天的實力,表情也有擔憂:“師兄要小心啊!”
沈蒼和幾人一一聊過,才看向江雲渡。
江雲渡看着他,眼底深埋的掙扎開始浮出水面。
沈蒼說:“丹藥給我吧。”
江雲渡垂在身側的手倏地握起:“不。”
沈蒼上前一步,輕聲說:“我們約好的,你也——”
“我後悔了。”江雲渡沉聲打斷他,“我做不到!”
沈蒼看出他眼神里的認真,也知道他的話向來不摻水分,只能提醒他:“你不能跟我進山。”
一次退步,江雲渡會進山,也一定會冒險幫他祭陣。
江雲渡道:“你我聯手,對付絕塵天豈非更穩妥?”
沈蒼看着他的眼睛:“沒有商量的餘地。”
江雲渡面色微變,沉積壓抑的情緒頃刻湧上胸膛。
他也走近一步,眼中堪堪附着的冷厲搖搖欲墜,呼吸愈發沉重:“沈蒼,除非我死,你休想獨自前往。”
在一觸即發的焦灼里。
誰也沒有注意,淡淡霧色中,一抹白光從沈蒼左手掌心閃過。
靈機真人站在另一側,有心想勸,又不知從何勸起。
沈蒼忽然輕嘆一聲,抬手按在江雲渡頸后,攬他入懷。
江雲渡的擁抱更緊,在體內肆意衝撞的鈍痛更激烈。
表面的凜冽轉瞬消融,他攥着沈蒼背後的衣料,嗓音沉得幾近模糊:“我做不到。”
耳邊傳來沈蒼的輕笑。
“我知道。”
還有上官楚的戛然而止的驚呼。
靈機真人也怔了怔,張嘴要說什麼,話到嘴邊,被沈蒼抬手攔下。
沈蒼按在江雲渡肩上,稍稍拉開距離,拇指擦過他眼尾,又撫在他側臉。
江雲渡抬手按在他的手背:“別走。”
沈蒼用目光描繪着眼前這張再熟悉不過的臉,也想過時間在此刻停留。
但拖了太久,他最終只是笑了笑,低聲說:“對不起。”
對上他的眼神,江雲渡眉心微動:“你——”
沈蒼沒再開口,話落傾身吻住了他。
溫熱的觸感壓在唇上,一粒丹藥也擠進齒間,江雲渡瞳孔緊縮,正要退後,卻被沈蒼的手牢牢壓制。
丹藥入口即化,江雲渡猝不及防,念頭剛起,藥效已經融入體內。
“沈蒼,”江雲渡震開沈蒼的手,噴薄的怒氣染進眸光,燒得火紅,“你給我吃了什麼!”
沈蒼被他震得倒退一步,唇邊的笑意早已退盡。
江雲渡抬手如電,掐訣點向身前大穴。
沈蒼攔住他。
“來不及了。”
江雲渡猛地抬頭。
一滴滾燙的熱意飛到沈蒼眼角,滑落唇縫。
沈蒼嘗出它的味道。
鹹得發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