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88章
府門聚首,趙桑月望向階下四輛馬車。
抬手不經意間,抖落裙邊風塵,她背着身朝張邯茵她們,沉聲道了句:“各位,珍重。”
“珍重。”張邯茵最先拱手應聲。
寧梧緊跟着俯身拜下,回了句:“殿下,珍重。”
只有封凌在旁,環抱雙臂高傲注視,不曾開口作答。可趙桑月也不屑她的作答。
邁步下台階后,趙桑月直接上了最前頭那輛馬車。封凌冷冷哼了一聲,拂袖跟去。餘下寧梧,別有意味看了張邯茵一眼。張邯茵見狀與之對視,頷首道別。
待到她們全部上了車。
竹風轉頭吩咐手下道:“將軍府封門,府中其餘人等,一併交由府衙關押。你帶人去辦。”
“是。”手下的人得了令,抱拳應聲。
竹風則領隊,押送這四輛馬車,向晟宮而去。
...
夜色深沉,長街空蕩。
自尚州動亂,別的州府跟着蠢蠢欲動開始,呂弗江就下令實行了宵禁。
掀開布簾,張邯茵看向熟悉的街道。眼中舊時夜集燈火闌珊,再回想起曾與徐獲,那般美好的時光。她便不由得,在嘴角漾開一抹發自內心的笑。
可那抹笑,轉瞬即逝。
長長的睫毛垂下,張邯茵於心中默默。
徐獲,你還好嗎?一切都還順利嗎?我好想你...幾時歸家?可惜,周遭依舊寂寂無聲,徐獲的尚州太遠。她心裏的話傳不去遙遙萬里。
就此沉默了。晚間風起,卻吹不散她的思念。
兆元門在近。
四輛車上的四個人,對於即將踏進的這間輝煌宮殿,各有各的思緒。
馬車停駐,趙桑月最先從車廂內探出頭來。抬眼看見立在一側的竹風,開口說道:“小郎將,你來扶本宮一把——”
竹風聞言,想裝作沒聽見,卻又不敢開罪。便不情不願走上前去,抬起手臂讓趙桑月扶。
扶上竹風的手臂,趙桑月在垂眸看向他的臉時,發覺他的雙目清澈,白面無暇。莞爾一笑,趙桑月忽然壓低聲音,正色道:“小郎將,你說咱們還會再見嗎?”
“不會了。”竹風沒有猶豫,脫口而出地回答。
“那好吧。”趙桑月雙腳站穩,聳了聳肩,鬆開了緊握他的手,“就此別過。”
毅然抬腳走向宮門,趙桑月沒再回頭。竹風緩緩放下手臂,望着趙桑月離去的方向,他看見了,她身上盛着公主的榮耀,驕傲的背影,一刻不曾鬆懈。
竹風無言,他想他們應是不會再見了。
身後絹兒扶着封凌下了馬車。抬頭看去,封凌冷笑一聲。真沒想到,時隔四年半,她竟又到了,這個曾讓她心馳神往的地方。
只可惜,那年君王戲言,將她命運改寫。怨懟橫生,落得今天這般,封凌已是對徐獲恨之又恨。
心緒回收,眼瞧着寧梧從她身側走過,面上看不到一絲波瀾。
封凌便隨口嘲了句:“哼,她倒跟個沒事人一樣。”
張邯茵聽見她的話,忍不住回道:“寧姨娘,自小在宮裏長大。你說,回家能有什麼事?”
“不過是個奴。將晟宮當家,她也配?”封凌盛氣不減。
張邯茵卻不想再反駁。
忽聽,遠處宮門啟,沉悶的聲音劃過夜空,落進門外每個人的耳中。
她們一塊抬頭望去。
緩緩打開的朱門裏,露出幾盞飄忽昏暗的宮燈,宮城就像座巨大的牢籠,籠罩在夜色中。曲襄領着七八個內侍,站在原地。
瞧見趙桑月,曲襄還是給足了她面子,妥帖地喚了聲:“殿下。”
可趙桑月卻沒有作答。
目光隨即繞開她,曲襄眼神掃過將軍府的眾人。開口道:“陛下吩咐,興陵長公主是東平來的貴客。不可薄待,此番受了驚。特賜折玉宮讓公主休憩暫居。”
“為怕公主孤單無聊,封氏就陪居折玉宮側殿吧。”
曲襄這話,說什麼封凌陪居。分明就是呂弗江顧忌封家,才給封凌安排了這麼個去處。
話音剛落,趙桑月便不滿道:“呵,跟她關在一起,本宮可真是不會孤單了...”
“你——”封凌怒氣沖沖,想要反駁。
卻被曲襄的眼神噎下。
從前,無論她在將軍府怎麼鬧,都無人會同她計較,可如今這裏是晟宮。不是她能肆意妄為,撒野的地方。
曲襄抬聲,有意提醒道:“老奴要提醒諸位,進了晟宮,就要守晟宮的規矩。更何況,而今諸位都是待罪之身,若徐將軍無事,諸位尚可安好。若徐將軍生了事,諸位一個都跑不了——”
眾人默然。本不以為意的封凌,也總算是老實起來。
曲襄還未安排寧梧與張邯茵的去處,就聽見身後急促的腳步聲靠近。一回頭,寧誠空匆匆趕來。
“大長秋,您這是?”曲襄拱手相問。
寧誠空看了眼門外的寧梧,朝曲襄開口道:“曲內侍,將軍稚子年幼,臣特奉貴嬪娘娘之命,讓寧梧到長秋宮伺候。這是貴嬪娘娘的懿旨。”
寧誠空有備而來。
曲襄接過鄭媛媛的懿旨,看了眼后,便只應了句:“既然是貴嬪娘娘的意思,老奴沒什麼可說。那寧梧就交給大長秋了。”
“多謝,曲內侍。”寧誠空頷首言謝,曲襄擺了擺手。
走去寧梧身邊,寧誠空開口:“跟我走吧。”
“是。”寧梧俯身應下。只要寧誠空來了,她這顆懸着的心,也總算能安穩了。才要動身。身後張邯茵,卻突然叫了聲:“寧梧。”
回過頭去,凝望着欲言又止的張邯茵,寧梧心下明了。所以,不等張邯茵開口,她先開了口:“徐柳南,交給我了,你且放心就好。”
想起徐柳南,一股愧疚自責的感覺,就會湧上張邯茵心頭。
她淚眼朦朧着,道了聲:“...謝謝。”
寧梧此刻,或許懷着對張邯茵的怨與妒,不再選擇回應,轉身離去。但答應照顧徐柳南的話,她卻不會食言。
寧梧被寧誠空帶走後。曲襄也吩咐了人,領着趙桑月與封凌往折玉宮去。
眼下,宮門外。
獨獨剩下張邯茵勢弱無依,可她傲然矗立,淡然的看着她們的離開。什麼話也沒說。
曲襄望了她一眼,朝身邊的侍者,說道:“將張氏,押去昭台吧——”
隨着張邯茵最後的進入。
今夜,這場禍事終於在黎明前落幕。
厚重的宮門,再次緊閉。竹風轉身一聲令下,帶着金吾衛整隊離開。
昭台路遠,從繁華至蕭條,就好似她從前的人生一樣漫長。可張邯茵並不為所動。她只緊緊盯着前方的路,堅定地走好每一步。
當昭台破敗不堪的木門,在張邯茵眼中合上的那刻。張邯茵認定自己沒有後悔過。
她期待着,離開昭台的那天,能早些到來。
...
十日後,皇城之下。
百姓在風言風語中猜說,尚州亂平息,后驍軍至今不還朝。接下來,定是徐獲先打進臨安。誰知道,明州兵變,寧遠將軍李尋都帶兵,自明州一路打到寧州,直逼臨安而來。
可不止如此,早有預謀的李尋都。
在攻下寧州門戶那天,便修了書信,給東平新帝趙兗,請求東平出兵兩國交界的尚州府。為的就是拖住徐獲,以免其突然回京。
趙兗那頭,一聽是曾在柳南關,將他打的狼狽不堪的徐獲,便當下毀了三年之約,即刻出兵尚州。
呂弗江曾一門心思想要除掉徐獲,卻顧此失彼。讓真正有異心的人,趁虛而入。
這下,明德徹底大亂了。
徐獲在尚州,勉強用手中半數后驍軍和尚州的屯兵,抵抗着來自東平的軍隊。可糧草的事若得不到解決,徐獲再如何善戰,也遲早會敗。
他命人尋遍附近州府,郡縣。可大難當前,大家卻都為求自保,不肯借糧出兵。
就在徐獲將要道盡途殫之時。最後派去金陵的人,終於有了回應。
張植此番審時度勢,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態。決心在這渾水之中,跟着徐獲賭上一把。再加上,這迴向來不願招惹是非的老太爺,竟也一反常態同意借糧。
他便當即運了幾十車糧草去了尚州。
糧草解決,抵抗東平便不再是問題。可臨安那邊卻已連連告急,臨安不能丟,張邯茵和徐柳南都還身陷囹圄之中,徐獲一定要打回臨安去。但尚州也不能敗。
眼瞧着徐獲分身乏術,無力回天。
可他卻在下旬的某日夜裏,將尚州交給沈欽元。只和林奇姬紅綾一起,帶了一個乙等的步兵營朝臨安而去。
沒人知道,徐獲為什麼要以身犯險...
更沒人知道,這場看起來就是以卵擊石的仗,徐獲到底要怎麼打...
這一切都只能等到,徐獲抵達臨安的那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