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江槐走在圖書館書架間。
身後影子晃動,美人蛇遊了過來,江槐緊抿着唇,繼續往前走,聽到明霜在背後叫他名字,像是被什麼無形的繩索絆住了腳步,他腳步越來越慢。
江槐和她保持距離,背對着她,身子還有些僵硬。
“哥哥,你忘拿這個了。”明霜微喘着,伸出一隻手,她比他矮了一頭,頭頂有個小小發旋,顯得嬌小又乖,雪白小手裏拿着他遺落在桌上的稿紙和試卷。
……
江槐徑直回了宿舍。
男生宿舍窗戶閉得緊緊的,三個舍友都不在。
放學時他回了一趟班裏,明霜座位空了,人已經走了。他凝視着那個空蕩蕩的座位,看了幾秒,收好書包,也離開了教室。
雲貝路和南苑路隔得不太遠,檀城十五年前擴建了一波,這一帶正還好是當年擴建的受益者,不過老房子還沒拆完,在繁華商圈和高樓大廈中,這一爿低矮的住宅格外扎眼。
每一年都說馬上會拆遷,每年都這麼說,從來沒實現過,這成為了雲貝小區居民們最美好的願望。
易軍從醫院回來,給丁伊麗收拾一些住院用的衣服。
他拿鑰匙開門,撞到背着書包出門的少年,易軍念着昨天的事情,還有些尷尬,叫了聲,“小槐。”
易軍仰脖打量他,恍然發現江槐長這麼高了,比易康還高了大半頭,不過看慣了170斤的易康,易軍總覺得少年有些過於單薄,“最近在學校還吃得好嗎?有什麼需要的和叔叔說。”
江槐垂眸,沒說話。
“你給阿姨墊的醫藥費啊?”
易軍試探問道,“哪裏來的錢啊?”
“獎學金。”少年淡淡說。
易軍手在自己衣服上反覆擦了擦,丁伊麗忽然發作胰腺炎,這段時間不能出去做事,易康那邊花銷又很大,他支吾了好幾聲,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見江槐轉身要離開,他忙說,“我送……。”
剛追着走到門口,易軍兜里電話響了,是易康的來電,他忙回裏屋接。
……
“我曉得了,曉得了。”易軍把電話費力貼在自己耳朵邊,“明天給你打一千過去。”
易康是易軍兒子,今年二十,當年沒考上高中,現在在一個汽修廠當學徒,學到多少本事不知道,但是最近談了對象,找家裏要錢越來越頻繁。
“打發討飯的呢?”電話那邊傳來難聽粗啞的男聲。
“兩千,兩千行了吧?”易軍壓低了聲音。
“……”
易康不耐煩吼道,“不知道錢都到哪裏去了,有錢養和自己沒關係的雜種,沒錢給親兒子花是吧?”
易軍嚇得臉色發白,連忙捂住電話,“你莫亂講。”
沾上江家的事情,可不是能隨便亂評論的。
易軍和於嫣老家都在外省,兩人曾祖母那輩兒沾親帶故,到這代其實已經算不上什麼親戚關係了,不過兩人後來都來了檀城發展,易軍過來打工,於嫣過來上大學。以前易軍對於嫣的印象就是從小很美很安靜,只是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她還是名牌大學生,雞窩裏飛出去的金鳳凰。
但是於嫣很早就死了,死時聲名狼藉,留下一個幾歲大的孩子。她在世時,從不準小孩叫自己媽媽,對外說是親戚的小孩。
她讓小孩姓了江。
小孩的父親到底是誰,易軍從來不敢多說多問。
掛了電話,他忙急匆匆出門,江槐早已經走了。
……
檀州江是出名的古江,橫穿了這座城市,即使在燥熱的夏,江邊也總是很涼快,晚風輕輕拂過,伴隨着引擎巨大的轟鳴聲,幾輛顏色不一的昂貴機車疾馳而過,掀起一陣氣浪。
頭盔摘下,騎手都還只是十幾歲的少年。
坐在江邊的冷飲攤下,幾人痛快的仰脖喝着冰鎮汽水。
“江少今天心情不錯啊。”胡宇瞧着江千樟臉色,“怎麼,有好事。”
“江少換新女友了,喜慶呢。”
要說江千樟前女友,數都數不清,猶如天上的繁星。
江千樟嗤了聲,把手裏空罐子扔進垃圾桶,“早分了。”
他滿臉倨傲,“那些女的,不就看中我家裏有錢,一個個倒貼,沒什麼意思。”
“是的,那些個女的哪配得上我們江少。”李清建說,語氣不無諂媚。
江千樟不置可否,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色又變得扭曲。
“他媽的,明霜。”他手指關節捏得咯吱咯吱作響,“等着,看老子以後怎麼治她。”
與此同時,錦江東海,明霜懶洋洋躺在沙灘邊,打了個小噴嚏。
“大小姐,怎麼了?”徐天柏湊過來,“冷嗎?”
“離我遠點,臭。”明霜嫌棄地皺鼻子。
徐天柏熱臉貼冷屁股,討個沒趣,“是是是,我們小十五身邊,只有美男能待。”
明霜眼光是頂高的,典型眼高於頂,對男人更是吹毛求疵。
“知道就好。”明霜蹲在沙灘旁,抓了只小螃蟹,正翻過來好奇看構造。
“我聽說,你在檀附,又開始散發魅力了啊?”
明霜頭都沒抬,“關你屁事。”
“是,不關我事,明蕭下月可是要回檀城了。”徐天柏少見露了個揚眉吐氣的笑,“不知道關不關他的事。”
……
“卧槽,你對我發什麼歪火。”徐天柏捂住屁股,一溜兒煙兒跑了。
周末過得很快。
周一上來第一天,第一節是物理課。
明霜靠着牆,昏昏欲睡,周末她和幾個發小在錦城,玩得昏天暗地,今天能起來來學校對她已經是很不錯了。
江槐背脊筆挺,寫筆記的手速度變慢了些,這節課講的內容他早已經學過。他抿着唇,把幾個之前省略了的簡單公式補充。
明霜聽了半節課,偶爾欣賞下鄰座美人漂亮的側臉。
可惜江槐不理她,不知道是不是還惦記着圖書館的事情。
午休課間,這次江槐回來得早,明霜也在,正捏着糖袋子,嚼吧嚼吧,腮幫子微微鼓着,像一隻小倉鼠,見他回來,問他,“你吃嗎?”
“不吃。”江槐冷淡說。
明霜說,“你不喜歡吃糖嗎?”
少年張口,正想說什麼,明霜已經站起身,手裏拿着什麼,朝他唇一塞,“試一試,很甜的。”
少年唇生得漂亮,一層薄薄的紅。
雖然只是一瞬間,感覺到他唇柔軟的觸感,明霜指尖莫名有些發酥,回過神來后,她立馬說,“我沒有那個……”
“……想輕薄你的意思。”她找到合適的詞語,立馬說。
至少這次!不是想占他便宜!
江槐身子僵硬,薄荷糖的味道不受控制地在舌尖化開,一股清爽的甜。
他不言不語坐下。
“好吃嗎?”少女托着腮,眼睛盯着他,眨啊眨的。
“…嗯。”沉默了大半晌,這一聲幾乎微不可察。
他聲音原本清澈,這麼帶着鼻音的一聲,竟然染上說不出的模糊的誘人曖昧。
“你剛是不是說了好吃啊。”明霜興緻勃勃。
“嗯……”她刻意拉長了聲音,模仿他,“你這麼說的。”
“哥哥勾引我。”她立馬飛快說。
怎麼能怪她多想呢。
江槐這人,從頭到腳都很矛盾。他很美,而且是不沾什麼人氣,純潔又破碎的美,可是,每次對着這樣的他,就實在忍不住想讓人把他從那高高的神龕上拉下。
少年正在寫字的筆歪了,他冷着臉,只是背脊如燒。
“周末我去錦城玩了兩天。”明霜興緻很高,把白嫩的胳膊伸到他眼前,“我是不是晒黑了。”
不等江槐回答,她已經開始自己回答了自己,“都怪這牌子防晒,下次再不用了。”
她太白了,很容易晒傷。
江槐視線忍不住在她手臂上掃過,像羽毛,觸之即離,很快收回。
徐天柏正好發了個語音消息過來。
明霜看到手機屏幕,不耐煩,沖沖發語音回去,“昨天晚上差點沒壓死我,別給我發消息了,上學呢。”
昨天他們吃露天燒烤,徐天柏在沙灘椅上睡覺,睡着睡着翻下來,明霜正好過身,被壓了腳面,當即狠踹了他幾腳。
明霜把消息摁了。
江槐臉色已經恢復了平常的冷淡,垂眸看着書。
午自修明霜又開始睡覺,教室冷氣開得有些足,她在夢裏縮了縮,不滿的呢喃了聲夢話,“我被子呢。”
不知道在對誰說,嬌縱又天真的語氣。
江槐收好課本,轉眼看過去。
她面頰潔白,睡出了幾分紅潤,碎發拂落在臉頰旁,她睡着時,像是一隻漂亮的小鴿子,顯得單純又孩子氣。
江槐不想看她。
他從小什麼都沒擁有過,痛苦是記憶永恆的底色,他有些迷茫,不知道如何去處理這種全新的陌生的另一種隱綽的痛苦。
女孩打了個小噴嚏,眉頭緊緊皺着,人開始往一小團縮。
半晌,他從抽屜翻出了一件新的備用校服外套,保持着距離,扔在她身上,刻意避開了任何接觸。
隨即,不等他收回手。
——明霜已經忽然睜開眼,一把捉住了他修長冰冷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