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彼時,花月還不叫花月。
他沒有名字,只由序號充作名字。據說他曾經的主人也是位頂級傀儡師,手下傀儡無數,花月只不過是其中一個。
排行第七。
和謝戈給十七取名字的原因不同,十七的名字代表謝戈把對方視為家中一份子,謝戈是眾人口中的十六殿下,那十七就是十七。
而此刻像小乞丐一樣狼狽的小七,遠沒有其他人那麼幸運。
他甚至沒有一個名字。
花樓里的人都只喊他小七。
國師並不是多麼善良溫柔的人,他透着珠簾看向瑟瑟發抖的花月時,皺了皺眉,問:“叫什麼名字?”
花月不說話,眼睛卻亮的驚人,安靜地看向珠簾后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他不說話,像個小啞巴一樣。
渾身上下都又臟又亂,只有那雙眼睛亮的比星星還明澈。
國師皺了皺眉。
邊上的老鴇想打花月一下,也意識到眼前的這位爺不是好惹的,勉強笑了笑說:“回爺,他叫小七。”
國師的聲音聽着懨懨的,透着一股不可逾越的氣勢,冷冷地看也不看一眼其他人。
實際上,他也不是對這小七很有興趣。
今日對他來說,不過是一時興起,他本來沒有想帶走對方。
不過當國師又一次冷冷問對方「你叫什麼名字」后,聽到小七結結巴巴的回話后,他陰鬱的眉宇穩穩舒展。
他不屑一顧地嗤笑,道:“這算什麼名字?以後你就跟着我了。”
“春花曉月,你這張臉生的還不錯。”國師終於認真地看了花月第一眼,他掀起帘子,說:“洗乾淨臉,以後你就叫花月了。”
春花曉月,還算是個風雅的名字。
國師的隨口一句話,換來花月的一生追隨。
他有名字了。
主人給了他名字,從今以後他願意跟着主人。
他一定會報答他。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國師招招手,派人把這個小啞巴傀儡從花樓里接到了自己府中。
這對他不過是舉手之勞,所以他之後也沒記得這一切,甚至忘了自己在什麼時候接了一個小傀儡回來。
國師府中的傀儡不少,國師為人陰鬱乖戾,府內從上到下沒有一個活人,全是傀儡,諸如傀儡管家、傀儡丫鬟、傀儡僕人……
多了一個傀儡花月,也沒人在意。
但花月明顯不是這麼想,在其他傀儡看來,他傻乎乎的。
每日幹完活掃完地,他就眼巴巴地站在院子裏,渴望能再見上國師一面。
國師常年穿黑袍,其他人看來覺得他神秘又陰鬱,花月卻不這麼覺得。
他一點都不害怕對方。
國師是他的主人,他是他的傀儡,又怎麼會害怕他?
花月不會上前去主動見國師,國師也獨來獨往。有時候,他似乎對自己養着的傀儡有着很大的溫柔,看上去,是真的熱愛傀儡戲。
而有時候,他就陰鬱寡言,沒有傀儡敢主動觸他的霉頭。
沒有傀儡敢去伺候國師,終於就輪到了花月。
時隔大半年,他說話還是結結巴巴的,只是洗乾淨了臉、換上了齊整衣服,顯得清新脫俗,像嫩竹一般乾淨利落。
國師沒認出他,甚至不知道他是誰。
花月快哭了。
這一點和後來謝戈與十七認識的花月完全不一樣,這個時期的花月,單純的讓他們認不出來是對方。
那雙藏在團扇后的盈盈狐狸眼,此刻乾淨單純,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笨手笨腳,想不出什麼來幫助主人的話。
謝戈也看的微微驚訝:“沒想到花月曾經如此單純。這……和後來的他的確不大相像。”
謝戈認識花月時,他已經是個能言善道、嬉笑怒罵都不在話下的舞姬。
而此刻。
站在國師面前,端着茶的花月隱隱發著抖,像個小啞巴。
眼見國師不耐煩了,想要趕他出去。
小啞巴才跪了下來,他的聲音像是卡了殼,結結巴巴的,半天才說出:“主人,我是花月。國師大人,你還記得我嗎?”
國師見過的傀儡沒有一萬也有一千,哪能個個都記得,況且眼前的傀儡面容寡淡乾淨,沒什麼記憶點。
他今日看見傀儡時本應很煩躁,但聽見小結巴結結巴巴地說話后,他揉了揉太陽穴,心情沒那麼陰沉了。
“說仔細點。”
“去年冬天,主人你將我從花樓帶出來,還給我取了名字的。”花月頓了頓,結巴好了點,“就叫花月。”
“我……我…主人…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報答?”國師被逗得勾了勾唇,被陰霾侵佔的狹長眼眸露出了些許笑意,說話冷硬:“你拿什麼來報答我?我不需要你的報答。”
花月沒話可講了。
他巴巴地垂着頭,手指緊張地攥了攥衣角。
正當他以為自己會沒用到被國師捨棄的時候,國師說話了。
“你這張臉……”國師端詳着花月的臉,手指挑起來後者的下巴,眉宇不着痕迹地皺起了一點,“你這張臉,用來學易容術就很好。你想學嗎?”
“當然!”
一切能幫到國師的事情,花月都在所不辭。
他願意,一生都由對方支配。
傀儡,與傀儡師,不就天生如此嗎?
·
花月沒有驚人的天賦,他是個徹頭徹底的傻瓜。
為了一點恩惠,讓自己吃盡苦頭,這不就是傻瓜嗎?
謝戈看着苦練各種術法、額頭沁着汗珠面色痛苦的花月,心道:“為了這麼一點小恩惠,卻願意獻出自己的一生。這樣真的值得嗎?”
“值得。”十七說。
他也一樣。
為了主人,沒有什麼不值得的。
世間最多的不是值得不值得,而是願意不願意。
很多時候,世間外物裹挾着所有人前進,有人身不由己,卻有人如花月,飛蛾撲火一般飛向自己的光。
後者,不會後悔。
花月學了很多東西,足足花了兩個年頭,才真正學成。當然,他最擅長的還是易容術。
從臉、身形,至性格、語氣,他都能模仿的惟妙惟肖。主要見了那人一面,他就能將對方學個透徹。
做這麼多,他只想得到國師的一句誇獎。
花月又回了花樓,這一次,他是受了國師的指示特意埋伏進花樓的。花樓其他人不知道緣由,只當他是被趕出來了,還覺得他可憐。
可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因為在這段時間內,國師偶而會來看他。
遇見謝戈是一場意外。
謝戈看見一臉蠢樣的自己,倍覺羞恥。
他當時真的有這麼蠢嗎?
耳朵怎麼這麼紅?
被圍在花樓里的少年謝戈羞赧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還是花月給他解的圍。
“原來花月真的沒騙我。”謝戈看完了這一段,才知道,花月的確不是故意算計他的。
是他自己主動提出救下花月。
他平生最恨人們對傀儡的不尊重,更何況親眼看見這種場面。在花樓內,傀儡地位連最低賤的奴隸也比不上,大約是生不如死。
作為傀儡師,他看不下去。
國師順水推舟,送花月進了謝戈身邊。花月沒說肯不肯,就跟着謝戈走了。
他並不想離開國師。
謝戈皺眉,頗為自責,他沒想到自己竟然害了花月:“我以為自己是救他出了魔窟,沒想到,還是害了他的最後一點幸福時光。”
“至少主人,你將他救出來了。”十七搖頭,站在謝戈一旁,看着屋內的兩人,搖頭說:“你比國師要好的多。他比不上你分毫。”
謝戈卻不贊同十七的話,搖了搖頭:“那只是在你眼中。”
情人眼裏尚且出西施。
傀儡眼中,也只覺得自己的主人是最優秀的。
花月眼裏,只有國師。
花月在國師面前,眼睛亮的無法形容。
國師坐在花月屋內,手指點了點桌面,問花月:“怎麼樣?你願意跟在謝戈身邊嗎?”
花月不願意。
但為了主人,他自然什麼都做得。
花月跟着謝戈離開了。
但其實,謝戈對他很好,只是不常見他們。
眼見在謝戈這裏不能探出什麼消息,國師又把花月召了回來。
傀儡師與其傀儡有着天生的感應,國師動一動手指,花月就能感應得到。
在漆黑的密室內,花月笑了。
他很快趕去見國師,卻接到了另一個任務。
這就是永春鎮所發生的一切事情的重點。
永春鎮的景象不過剛剛浮現在他們眼前,幻境就波動了一下,景象又盡數消失在他們眼前,像是一捧雲彩被人強行打散。
幻境產生了波動。
十七忽然拉住謝戈的手,“幻境有波動。花月要強行醒來了。”
他不願意讓任何人發現主人的信息。
正在強行掙扎着醒來。
十七當機立斷,帶着謝戈離開了幻境,而榻上,躺着的花月一瞬間睜開雙眼。
他的面容灰敗,隱隱出現頹唐之勢,那是強行脫離引魂香幻境留下的反噬。
花月吐不出血,畢竟不是人。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一把撐住自己的身體,動作漂亮流暢,像是那時他在戲台上手持花槍翻了一個後空翻一樣。
“永春鎮上的人都是我害的。和我的主人無關。”
“包括萬器山莊的那個孩子。”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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