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末緣、末緣……
無論如何……不要離開我。
莫緣從頭疼欲裂當中蘇醒,他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身處一片蠻荒破敗之地,頭頂是暗淡漆黑的夜空,腳下是冰冷僵硬的凍土,而周圍……是像某種鬼爪一樣胡亂生長的黑色荊棘樹。
莫緣幾乎頃刻間就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兒了,他在那個上古神族的身隕之地……極寒深淵。
這個孕育了黑暗與死亡的墳墓。
不對,我明明是吃了深淵給我的記憶黑水球,陷入沉睡后開始恢復記憶,按理說應該待在鄔起身邊被他守護才對,怎麼會在這裏?
“末緣……”莫緣思考的檔口,一個沙啞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莫緣本能地循聲而去,順着聲源處往極寒深淵的盡頭前進。
前進的過程中,莫緣突然後知后覺地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再是屍體了。
本來莫緣是已經死了的,他被鄔起煉成了行屍走肉,是一具不再有任何感官的行屍。
但現在,莫緣卻發現自己再次有了感覺……他感覺到了冷,還有痛苦。
寒冷還好,主要是疼痛,莫名其妙的渾身發疼。
這種痛苦在他的身體深處回蕩,如無數只螞蟻趴在他身上吸食他的血肉和骨髓,疼痛感讓人渾身發麻呼吸困難,但詭異的是,莫緣並不難受,這些疼痛感於他而言像是隔着一層薄膜。
確實痛苦,但也並不痛苦,矛盾的感覺。
不知為何,莫緣沒有想更多,他現在只想循着那個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而前進,很快他就走到了極寒深淵的更裏邊,然後他在一片由漆黑的液體組成的水池旁邊停下了。
“千年……我終於等到你了。”水池裏傳來呼喚莫緣的聲音,一個由黑水組成的黑色人影逐漸露出水面,它向莫緣伸出一隻還滴滴答答滴落黑水的手。
“是做出選擇的時候了。”黑水……深淵向莫緣發出笑聲,它為莫緣指明了一條通往幽冥和仇恨的道路,“拋棄那些虛偽的神,與我、與我……只能與我,與我共生。”
莫緣卻眨了眨眼睛,他勉強操控自己這具僵硬而冰冷的身體,看向深淵看了好一會兒,然後說:“你是深淵?”
“對,是我。”黑水略有點驚訝,隨後它又有點驚喜,說道:“末緣,你還記得我?你記得我!”
莫緣看到它這份語氣就立刻明白了,他還在自己的記憶里,他沒有蘇醒……現在的末緣,應該叫「墨緣」。
這是他上輩子發生的事……
總的來說,莫緣在歸墟世界一共歷經了三個輪迴。第一世他是末緣,是歸墟世界最後的神族,犧牲自己換得世界分化,換來了和平。
第二世他是墨緣,無極劍宗的小徒弟,被感染了深淵之毒后獨自前往極寒深淵尋求解決之道。
第三世才是莫緣,他帶着系統花花又回到了這裏,回到了被鄔起所煉化的屍身當中。
而現在這個場景,應該就是墨緣感染深淵之毒來到極寒之地,最後見到深淵的記憶。
讓末緣疑惑的是,明明這是墨緣記憶里的場景,但卻是由身為末緣的他來主導進程,就彷彿未來的他和過去的他在這一刻合為一體。
他知道了所有的事情,過去、現在和未來。
全知……這是神才能擁有的能力。
也可能就是因為全知,莫緣在沉默片刻后對深淵道:“你想與我共生嗎?”
深淵便期待道:“當然想!這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
莫緣突然有些好奇,他問深淵:“你知道與我共生意味着什麼嗎?”
深淵一愣,收起滴滴答答淌着黑水的手,反問莫緣:“末緣末緣,你為什麼要這麼問?”
“我覺得你好像不明白。”莫緣對它道,“我清楚你想與我共生的理由,你想獲得和神明一樣漫無止境的壽命,你不想與這小小的歸墟世界同生共死,對嗎?”
“的確如此。”深淵似乎已經理解莫緣現在的狀態了,它知道末緣一隻腳踏入了神域,在黑色深淵的詛咒下,現在的末緣明明已經瀕臨死亡,卻反而開始通天曉命,這就是神格的力量嗎?
莫緣隨後又問向深淵,他說出了一件對彼此都很重要的事情:“你當然可以選擇我,但是深淵……你一旦選擇我,就得永遠選擇我,你真的明白永恆的意義嗎?”
深淵知道莫緣的意思,它發出桀桀笑聲:“我當然知道永恆的意義。”
“真的知道?”莫緣向它尋求一個確認:“不死不滅,永遠和我在一起,即使我無休止地侮辱你、折磨你、詛咒你、把你當做可以隨意消耗和踐踏的一部分,從我們共生開始直至永恆都不放過你,你真的可以接受嗎?”
深淵似乎有點懵了,它停止笑意,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着莫緣。
片刻后,深淵幽幽道:“為什麼不是我來束縛和折磨你?”
莫緣搖搖頭,也笑了起來:“你沒辦法,你做不到,你我都清楚神格長在我身上,而不是你身上,神格無法剝離,命運將永遠眷顧我,而你想與神同壽,就勢必要遵從於我。”
深淵說:“看來你真的知曉了一切,末緣……那麼做出選擇,與我共生吧。”
莫緣歪着腦袋看深淵:“結果你還是想要神。”
“這是我唯一的機會。”深淵反而比任何時刻都誠懇,“想擺脫這個世界,想擺脫既定命運,即使叫我永生永世受折磨,那也比現在好得多。”
“而且我了解你的一切。”深淵讓滿池子黑水如沸騰一般鼓起泡泡來,“看看我的黑水吧,裏面全都是你的情感,是你的心。”
“我被你的悲傷洗滌了千年。”深淵這一刻竟然用一種稱得上是深情的語氣對莫緣說話,“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你。”
莫緣在片刻沉默后嘆了口氣:“我要承認,深淵,你的確讓我動容了。”
深淵又笑了起來:“是嗎?”
“看來我和天道的賭約,是我贏了。”深淵竟有些得意起來,它說,“我就知道,你不會放棄感情。我就知道,要你丟棄這一切變成冷酷無情的神,這是不可能的!”
莫緣深呼吸,繼而又對深淵說:“我當然可以接受你,但是……”
“深淵,你可以永恆的接受我,然而我卻沒法永恆的接受你。”莫緣說,“這點你必須承認,我們對彼此執着的感情並不對等,所以總有一天我會拋棄你。”
“但是,在拋棄你之前,我會讓你成功,讓你擺脫命運控制,把你想要永恆,雙手奉上。”
深淵明白莫緣的意思,它得償所願,情難自禁哈哈大道:“記住你自己說過的話,末緣!”
?
“緣緣。”鄔起抱緊莫緣冰冷的身體。
莫緣睡着時失去了生機……或者說他本來就沒有生機。只要閉上眼睛,莫緣就彷彿頃刻間遠離了人世間,變成天際的繁星、變成了遠空的微光,他總是遙遠的、即將消失的。
所以鄔起總有一種預感,他覺得莫緣會離他而去,這種強烈的預感至始至終都環繞在鄔起的心頭,就算他把他抱緊,一刻不離注視着他,那種可怕的預感也沒有消退過。
怎麼辦?
怎麼做才能把他留在身邊?把這位鄔起從很久以前就憧憬着的神明留在自己身邊?
畢竟他只是個渺小的人類,是這蒼茫世界裏最不值一提的螻蟻。
而這樣的鄔起,竟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把天空中的星辰握於手中。
鄔起突然覺得有點疲憊,但他又不敢表露出任何疲態,他抱緊莫緣的身體,低頭把臉埋進莫緣的頸窩裏。
就在這時,莫緣醒了。
他顫抖了一下身體,然後伸手撫摸了一下鄔起的臉頰,引得鄔起抬起一雙紅撲撲的眼睛看他。
“怎麼了?”莫緣見鄔起眼圈紅紅的,一副曾哭過的樣子。
不禁有點心疼起來,莫緣從他懷裏坐直了身子,捧着鄔起的臉頰,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只覺得鄔起真是好看死了,於是湊過去在鄔起嘴唇上狠狠親了一口。
鄔起這才恍惚回過神來,他抱着莫緣,猶豫道:“緣緣,你……你恢復記憶了嗎?”
“嗯……”莫緣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沉吟片刻,吊盡胃口后才說:“差不多吧,貌似該想起來的都想起來了。”
“那你、你……”鄔起竟急得有點說不出話來。
莫緣把腦袋擱在他肩膀上,好笑說:“你緊張啥啊,我又沒有忘記你。”
“緣緣……我害怕。”鄔起從未如此直白地承認過自己的膽小,“對你來說,我的確只是那滄海世界裏的一粒粟子,對吧?”
“微不足道,不值一提。”鄔起似乎也記得千年前自己和末緣的那一次短暫的相逢。
很短暫很短暫的相逢,和神明漫長的生命比起來,鄔起就像末緣閑來無事一次散步時遇見的野花野草,當時說道很好看,但轉眼間就能輕易被遺忘。
誰也不會去記憶一朵野花,不是嗎?
莫緣卻突然抬頭,握緊鄔起的雙手,近距離用自己漂亮的眸子盯着他,然後莫緣說:“鄔起,你聽說過一句話嗎?”
“什麼?”
“三千世界,我只取你一瓢水。”
莫緣貼近他,窩在他懷裏:“哪有什麼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你分明已經擁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