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下午未時,嘉祥居的廂房裏安靜下來。

徐念安累得昏睡過去。

殷夫人吩咐丫鬟打熱水給她擦洗身子,讓楚二娘子等人先去隔壁吃點東西休息一下,休息過後再來看顧徐念安,務必確保她無事才行。

料理完兒媳,她才有空去蘇媽媽懷裏看一眼她剛出生的孫子,小傢伙皮膚紅紅的,皺皺巴巴的,胎髮烏黑濃密。

“恭喜太太,有嫡孫了。咱們三爺有后了。”蘇媽媽小心地將襁褓遞給殷夫人。

殷夫人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想起遠在千里之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做了爹的兒子,忍不住心酸地紅了眼眶,道:“誰說不是呢。”

敦義堂,向忠來到國公爺的書房,向他稟道:“國公爺,熙三奶奶生了,是個公子,母子均安。”

國公爺面色一緩,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

向忠見他看窗,便過來將他推到陽光晴暖的窗下,道:“大太太也不容易,為了讓熙三奶奶安心生產,叫老奴去陪她做戲,說熙三爺打了勝仗,不日就要回京了。”

“孤身一人,冒着生命危險示敵以弱,在敵人徹底鬆懈時才使出全力雷霆一擊,以命換命。真的沒想到,小趙將軍平時看着文弱稚氣,竟有此血性和勇氣。末將,自愧不如。”於榮尉慚愧道。

李營展開白布,目光掠過那一個個名字,最後落在末尾那個鮮血寫就的趙桓熙三個字上。

於榮尉明白,因為戰場上根本就找不出第二個像趙桓熙這樣的兵,也因為,多年來古德思勤對趙家人的執念已深入骨髓。趙家男兒,膏粱子弟的外表,鐵血悍勇的心,對於古德思勤來說,死在趙桓熙手裏,是他的宿命。

李營聽出他未盡之語,慢慢摘下頭盔,看着趙桓熙對大夫道:“務必儘力救治,缺什麼,哪裏有就去哪裏拿,就說是我的命令。”

李營表情怔忪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大夫愁眉深鎖,道:“雲麾將軍腹部那道貫穿傷雖是沒有刺中要害,但他渾身刀傷太多,失血過多,只怕……”

於榮尉重複道:“古德思勤是小趙將軍殺死的,和他一起進白石峽的隊伍里有一名倖存的小兵,名叫佟小虎,他看到了古德思勤與小趙將軍交手的全過程。”他將佟小虎給他描述的過程向李營彙報了一番。

也許是因為年輕,也許是因為想要活下來、想要回家的執念太過強烈,趙桓熙在燒了五日,昏迷了整整半個月後,醒了。

古德思勤一死,鐵勒軍心大亂,一敗塗地潰不成軍。

“是。”

於公,他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但是於私,如果趙桓熙此番活不下來,他只能去趙老將軍面前,以死謝罪。

“是小趙將軍。”於榮尉道。

“情況如何?”他看了眼榻上面色慘白,連胸膛都不見多少起伏的少年,問大夫。

於榮尉嘆了口氣,又從懷中拿出那份白石峽將士陣亡名錄呈給李營,道:“這是佟小虎交上來的,說小趙將軍叫他代白石峽陣亡的兄弟向您請功。”

他叫於榮尉退下,自己將這份陣亡名錄小心地摺疊起來。

李營驚詫:“什麼?”

“以這樣的方式殺死古德思勤,除了他,沒人能做到。”李營道。

“桓熙會回來的。”國公爺仰頭看着窗外掠過天空的小鳥,“他一定會回來的。”

李營將於榮尉叫出來,回到自己的營房內,問道:“古德思勤是誰斬殺的?”

軍中的大夫和於榮尉趙桓榮都在這裏。

入夜,李營留下部將打掃戰場,自己急匆匆策馬趕回瑞東堡,鎧甲上血跡未乾地來到安置趙桓熙的營房裏。

睜開眼的剎那,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是活着還是死了,只感覺四肢無力,微微一動渾身都痛。

趙桓榮湊過來,臉上是趙桓熙從未見過的驚喜歡欣的表情。他道:“桓熙,你終於醒了!”

“我……沒死?”趙桓熙開口,嗓音沙得像嗓子眼裏塞滿了沙礫。

趙桓榮忙倒了杯溫水過來,用湯匙一邊喂他喝水一邊道:“你已昏迷半個月了,好在挺過來了,要不然,我都不知該如何跟家裏說你的事。”

“仗打贏了嗎?”趙桓熙在喝水的間隙問道。

“贏了。古德思勤被你殺了,鐵勒潰敗。鎮守大人說,鐵勒要從這次慘敗中緩過神來,至少需要十年的時間,也可能更長。”

“那,和我一起進白石峽谷的那些兄弟……”

“佟小虎還活着,曹三刀也活着,另外兩個重傷的一個挺過來了,一個沒挺過來。”

趙桓熙雙眼看着房頂,不說話了。

趙桓榮看他都瘦脫了相,勸道:“聽說鎮守大人已寫了戰報向朝廷彙報此次戰況並為他們請功,你就別多想了,好好養傷。早日養好了傷,也好早日回京城去。你離家九個月了,難道不想祖父,大太太和弟妹嗎?”

想到還在家中等他的親人,趙桓熙眼中又聚集出光來,艱難地點了點頭。

他慢慢伸手摸向自己的胸腹部,趙桓榮急忙阻止他:“別亂動,你渾身都是刀傷。”

“我的鏡子呢?”他問。

趙桓榮從一旁桌上拿過鏡子遞給他。

琉璃做成的鏡面已經完全碎裂脫落了,底座邊緣很深一個刀尖刺中劃過的痕迹。

“看起來是這面鏡子救了你的命,畢竟以古德思勤的戰力,不可能連一個人的要害都刺不中。”趙桓榮道。

趙桓熙點頭:“殺了他,從來都不是我一人之功。”

是那一百個兄弟前仆後繼幹掉了兩撥鐵勒士兵,才把古德思勤引進白石峽。是五叔用生命的代價,換來古德思勤對不如五叔的他的輕視。是爺爺廢了他的左腿,讓他沒能靈活地避開他的最後一刀。是冬姐姐的鏡子護住了他的要害,讓他有力氣堅持到把古德思勤徹底刺穿。

是他們,一起殺了古德思勤。

靖國公府,國公爺收到了李營的來信。

李營將此戰的始末鉅細靡遺地跟國公爺講了一遍,包括他派趙桓熙去白石峽引誘古德思勤一事,還有趙桓熙以身做餌反殺古德思勤的事實。他在信的最後寫道:恭賀將軍,後繼有人。

隨信附帶的是有趙桓熙簽名的那份陣亡名錄。

國公爺老淚縱橫,花了近一個時辰才平復好情緒,收起信和名錄,喚來向忠道:“去知會大太太,桓熙他真的打了勝仗立了大功,將遼東那邊的事情收一下尾,就能回京了。”

向忠大喜,道:“老奴這就去。”

殷夫人正在徐念安的房裏逗弄孫子,將將養了大半個月,小傢伙就不紅皺了,變得白胖圓潤起來。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只要餵飽了,很少哭鬧。醒着的時候就是睜着一雙睫毛長密的黑眼珠子瞧人,淡淡的眉毛已看得出眉形,長得像他爹。細細嫩嫩的手指總是緊握成拳,你若是趁他鬆開時將手指塞進去,小傢伙就會握住你的手指不放,那力道可大了。

殷夫人喜到心坎里,恨不得一天到晚都生根在媳婦房裏陪着孫子。

向忠找過來將國公爺的話與她一說,她一個沒忍住,泣不成聲。

自桓熙去了遼東,她心裏便似壓了一座大山,整日整夜的讓她氣都喘不過來。而今,這座大山可算是塌了。

她哭了一會兒收拾好情緒,擦了擦眼淚進房對坐在床上的徐念安道:“桓熙要回來了,真的要回來了。”

徐念安看她這模樣,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自己生孩子那天她說的桓熙要回來,是假的。否則第二次聽到桓熙要回來的消息,她不可能哭成這樣。

她心裏一時又是酸楚又是感動,道:“既如此,孩子的小名不如就叫回哥兒吧。”

殷夫人一邊拭淚一邊點頭,道:“好,這孩子是個有福氣的,他一出生,他爹就要回來了。”

徐念安雖是生產時不那麼順利,但其實也沒受什麼重創,為了等趙桓熙回來坐了雙月子。可惜第二個月過半的時候趙桓熙寫信回來,說他遼東那邊的事情還沒處理完,還要月余才能啟程返京。殷夫人只得先給孩子過了雙滿月。

七月底,趙桓熙才在於榮尉的陪同下回到了京城。

家裏人一早得了消息,三個姐姐和姐夫都在靖國公府等着,徐墨秀也特意向書院告了假。

上午巳時初,被派去城門口候着的知一喜形於色地奔回府中,向聚在嘉祥居的眾人道:“太太,三奶奶,各位姑爺姑奶奶,三爺他進城了!他一身鎧甲,坐在高頭大馬上,旌旗開道,可威風了!沿街的百姓都為他歡呼呢!”

眾人聞言都很高興,殷夫人激動地問道:“他何時回府?”

知一道:“三爺沿着御街往皇宮的方向去了,應是從宮裏出來就能回府了吧。”

於是眾人繼續翹首以盼。

回哥兒才四個多月,卻已經能扶着矮几站着了,被人抱了一會兒就蹬着小腿哼哼唧唧的要下地。

他這會兒已經完全長開了,胖嘟嘟的小臉,大大的眼睛黑亮有神,眼白湛藍,紅嫩小嘴總是被口水潤得濕亮。他全然不知他的父親死裏逃生即將回家,兀自頂着一頭剃過又新長出來的濃密頭髮,半站半趴在矮几上,用他胖得起褶子的小手抓着他四姑姑為他做的絨布老鼠,把老鼠耳朵塞進他口水滴答的小嘴用無齒的牙床啃着。

徐念安看得好笑,把他抱到膝上,從他嘴裏把絨布老鼠拽出來,用帕子給他擦擦手上和嘴上的口水。

小傢伙挺着小肚子鬧騰,不肯躺在母親的腿上。

趙佳善在一旁看着,道:“這小傢伙,可比桓熙小時候鬧騰多了。”

殷夫人道:“可不是,還指望他外甥肖舅,將來能讀書呢。看這模樣,莫不是個竄天猴兒。”

趙佳臻打趣道:“便是個竄天猴兒,難不成還有誰能不喜歡?”

殷夫人看了眼她鼓起的肚子,慢條斯理道:“就是說呢,盼着你也生個竄天猴兒,好與你那侄兒做個伴。一對兒竄天猴,到處竄去吧!”

趙佳臻紅了臉,埋怨地瞋了殷夫人一眼。眾人都笑了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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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佳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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