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第一百三十章
第一百三十章第一百三十章
姜嬈沒想到孟辭舟會忽然把矛頭對準自己,他提出將紅葉賜給他這個請求,更是不可理喻。
姜嬈自認對孟辭舟還算有幾分了解,他並不是一個為了美色不顧大局的人,何況他嘴上說着求賜紅葉,目光卻一直看着她,這讓他的所作所為看起來,更像是一種試探。
可是他在試探什麼呢?
姜嬈看了一眼晉國其餘使臣的臉色,見他們神情錯愕,更加確信這個所謂的必要條件,就是孟辭舟一個人自作主張。
她細長的眉微微蹙起,臉上不悅的神色不加掩飾,直言道:「本宮方才已經說了,還請貴使另覓佳人。」
孟辭舟似是舉著酒杯舉得累了,終於將手放了下去,他挑了一下眉,語氣輕鬆中透著一股危言聳聽的誑惑:「公主何必這般決絕,子慕所求,不過一個侍女,公主舍一侍女,就能保住邊境無數將士的性命,孰輕孰重,公主心裏應該清楚。」
若說方才姜嬈只是不悅,這會兒聽他說完這一番搖唇鼓舌之論,就已經是惱怒了。
她剛要說話,座上的皇帝忽然先一步開口:「孟使,這是在威脅朕的女兒?」
孟辭舟轉目看向皇帝,不等他開口,皇帝又道:「此事無需再說。」他說得斬釘截鐵,沒有一點試探和虛張聲勢的意思,又道,「若這一點果真是晉國和談的條件,那和談之事,也無需再談。」
孟辭舟略仰著頭看向皇帝,看了有一會兒了,他慢慢牽起嘴角笑了一下,重新將酒杯舉起來:「此事是子慕思慮不周,豈敢因兒女私情攪亂大局,子慕自罰三杯。」
這點小插曲過後,一切按部就班,等宮宴結束,晉國的使臣們在宮中住下。
「公主。」
姜嬈反應過來,朝她笑了笑:「你放心,不是為了你的事……」她話音稍一停頓,「紅葉,其實說實話,今日我和父皇能夠這麼強硬地拒絕晉國的請求,只是因為篤定他們不願和上殷繼續打下去,可如果真的如晉國使臣所說,到了非要二選其一的境地,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會這麼選。」
姜嬈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身上無端一寒,慢慢轉過身。
紅葉直覺今晚的姜嬈有一點奇怪,但又說不上來哪裏奇怪。
她慢慢停下步子,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往這裏來了,她心中總有些不安,覺得今日的孟辭舟有種說不清的不對勁。
紅葉訝然,卻看姜嬈臉上又露出了那種她看不懂的神色,她只好依令退開。
他說罷,遙遙一舉杯,仰頭將酒一口喝下,又倒了兩杯,皆是一飲而盡。
孟辭舟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兩人身後。
紅葉被這低啞的男子聲音嚇了一跳,趕忙轉身,將姜嬈護在身後。
姜嬈腳步一頓,渙散的目光慢慢聚攏,這才發現自己走的方向,正是晉國使臣們住的地方。
「公主。」孟辭舟溫和地笑了一下,聲音很輕,「好久不見。」
他只一個人,身邊連個護衛都沒有,負手而立,融身於夜色和深宮高牆的陰影中,彷彿一個閑步賞月的清客,與四周的森嚴巍峨格格不入。
她目光眺遠,視線彷彿穿過虛空,投望到了另一個時空,但很快,她收回目光,淺淺地、溫柔又堅定地笑了一下:「所以,上殷能做的、要做的,就是不斷強大自身,永遠不要讓自己置身於那種境地。」
紅葉露出茫然的神色,姜嬈按住她的肩,將人往身後帶了帶,示意她退到一邊去。
「好久不見」——宴會剛散場,這個「好久」,指的自然不是今日。
「公主……」紅葉也有些不安,不過她是因為宴上孟辭舟那莫名其妙的請求。
耳畔仿若轟然一聲巨響,這輕巧的話語,於姜嬈,如同乍起驚雷。
姜嬈沿着宮道走,紅葉在她身後跟着,走了一段后,紅葉忍不住出聲:「公主,您、您這是去哪兒?」
曾幾何時,這位上殷最受寵的小公主無憂無慮,在她面前只是一個頑皮可愛的小妹妹而已,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小公主好像忽然就長大了,有了很多她不知道的心思,明明她更年長些,如今公主卻好似成了大人,她越發看不懂她。
紅葉按下心頭那點異樣的感受,剛要說話,身後忽然傳來聲音。
昏暗的宮燈下,姜嬈和孟辭舟隔着三五步的距離四目相對,姜嬈還有一點不敢相信,只戒備地看着他,並不做聲。
孟辭舟靜靜站了一會兒,看她不打算先開口,無奈地搖了一下頭:「公主當真是謹慎。不過,子慕對公主,已然確信無疑。」
確信什麼,他不必明說她也明白。
她還是沒接話。
孟辭舟側動身子,朝連綿無盡的殿宇樓台放眼看去,他的聲音依舊很輕,好像不忍攪擾這寂靜的夜色:「幾年前,暗線曾傳消息回晉國,說公主去了安都,那個時候我就心生疑竇,但彼時我在孟家步履維艱,縱使發現了異樣也做不了什麼。後來,大戰開始,上殷竟早有防備,我便確定了是公主的綢繆。」
姜嬈的神色從懷疑戒備,漸漸轉為更深重的警惕,眼底幾乎醞釀起一股殺意。
若是孟辭舟不說這些,她還當過去的記憶只是一場夢,助她挽大廈之將傾,可聽了他的話,她便知確有前世今生,而前世走到最後,她和孟家所有人,都是死敵。
孟辭舟似有所覺,回頭看了她一眼,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裏,氤出一點笑意。
他嘆息著說:「公主不必緊張。最初,我的確算計著等上殷滅國,再弒父殺兄,挾天子以令君臣,做萬萬人之上的第一人,但——這一世晉國沒能滅了上殷,那我只能放低一點要求,只做晉國的第一權臣便是了。」
姜嬈這時才終於說了一句話:「你特意找我說這些,是為了什麼。」
孟辭舟默然無聲站了一會兒,慢慢迴轉身子,面向她,他的眼神一會兒清明,一會兒晦暗,好像有兩種念頭在眼底角逐。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卻答非所問:「公主可知,方才在宴上見到公主的第一眼,我在想什麼。」
姜嬈微微蹙了一下眉,滿眼寫着「我管你在想什麼」的不耐,要說什麼就直說,怎麼東扯西拉又說宴會上的事去了。
她不問,孟辭舟的眼神倏而變得幽深,剛剛浮現的一絲清明,好像又隱匿下去了,他笑了一下,笑得有些落寞:「罷了,其實我只是想讓公主知道,前塵往事,皆已成雲煙,但願以後,你我能保晉國和上殷,不再起戰事。」
他說完,整個人身上彷彿突然多了一繞冷氣,方才那種閑適平和的感覺一掃而空,他略一點頭,也不管姜嬈什麼反應,提步就走了。
孟辭舟走出很遠,思緒也飄遠,一忽想起宮宴,一忽想起前世。
想着想着,他如方才在宴上乍見她時,無端記起了前世那日——她被夷安長公主所迫,倉皇想要逃出宮去,在晉國皇宮慌不擇路逃躲時,她恰好遇到他,她楚楚可憐地祈求他帶她出宮,為此不惜笨拙地引誘他。
孟辭舟本以為,再見她時,心頭湧起的該是血海深仇、憎惡怨恨,可沒想到他第一個念頭卻是問自己——他問自己,如果再來一次,如果那天他答應帶她出宮,那後來的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
「公主?」紅葉小聲喚。
姜嬈回過神,目光從那人背影消失的宮道盡頭收了回來。
紅葉局促不安地問:「公主,那個人跟您說了什麼?」
「沒什麼。」姜嬈垂下眼帘,將殺意隱去,再抬頭時,眼底一池平靜。
但她心裏卻並不平靜。
前世兩次殺身之仇,孟辭舟既然記得,難道真能做到一笑泯之?
不管姜嬈如何想,半月後,晉國和上殷的和談徹底達成,晉國使臣離開奉明,邊境對峙的兩國大軍各自收鑼罷鼓。
三月,大軍回朝。
三月十一,此回大戰各軍領兵的主要將領皆進宮領賞。
尤其賀泠,在這場大戰中先後斬殺了孟家父子,對戰局的逆轉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皇帝特賜,封賀泠為定遠侯。
賀家雖是世代簪纓,但這麼些年因為上殷太平,其實能立功的機會很少,賀蕭穆三氏雖都手握兵權,為將為帥,但這樣一個能世襲的侯爵之位,賀泠是頭一份。
要說實權,那自然不比將門兵權,但若論尊寵,絕對是獨一無二的殊榮。
賀泠的父親,護國將軍賀巍洲起身,代子謝恩。
姜嬈湊到一旁,低聲問姜桓:「哥哥,賀泠呢?他怎麼沒回來?」
姜桓臉上閃過惋惜的神色,不無遺憾地說:「賀劼這回和晉國作戰,被毒箭射傷了腿,怕是再也站不起來了。他傷勢初愈,賀泠留在他身邊,和他一起回來,約摸也就是今明兩日的事。」
姜嬈愣住。
她在宮中所能得到的消息,多半只是籠統的「打贏了」還是「打輸了」,是「死了」還是「活着」,她這時才知道賀劼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