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你先呆在房間裏,等我離開酒店以後再出來,不要被其他人發現。”殷昌隆系好領帶,叮囑房間內剛洗完澡,浴袍鬆鬆垮垮掛在臂彎的年輕姑娘。
“知道了。”年輕女子漫不經心擦拭長發,鎖骨中央綴着成色極好的鑽石吊墜,一眼就能看出價格不菲。
殷昌隆衣冠楚楚關起門,繞過房間外寂靜的長廊。
餘光不經意一瞥,看到自家熟悉的死小子。
那個把誰都不放在眼裏,無法無天張揚跋扈的殷若夏,此時正把一個纖瘦柔弱的女孩送進電梯,並且積極的替她按樓層。
電梯門閉合,殷昌隆沒有看清楚女孩長相。
只能從夾縫中,窺見她身上鮮紅的國家隊制服外套。
“小畜生,凈不學好。”殷昌隆眉頭緊皺,額角青筋狠狠跳動兩下,快步走到電梯旁,叫住準備離開的兒子。
殷若夏拉起連衣帽,沉默地蒙住腦袋,裝作沒看到親爸。
殷昌隆一把將他帽子扯下來,強行接通訊號。
“殷若夏,你今年多大?”
“呵,要不你猜猜我多大啊?”殷若夏一臉厭膩的譏諷,陰陽怪氣懟,“需要選項嗎?先給三個吧,十五,十六,十七,你選唄。”
殷昌隆聽出他言語中的擠兌,沉聲呵斥,“閉嘴!”
殷若夏視線飄向一旁,翻了個超大白眼。
“你平常整天鬼混不務正業,我懶得跟你計較。現在到我眼皮底下,可別沾染什麼壞毛病。”殷昌隆停頓幾秒,又繼續說,“你要是找個普通小姑娘,玩玩也就算了。那些國家隊運動員,你千萬別亂碰。”
殷若夏聽着聽着,露出地鐵老人看手機的扭曲表情,“你瞎說什麼呢?”
他只是把郁筱送進電梯,親爹竟然腦補出‘豪門紈絝玩弄清純運動員’的前因後果。
靠,真有他的。
殷昌隆自以為了解兒子。
反正他渾身臭毛病,干不出什麼好事。
“我跟你說正經的。”殷昌隆知道他聽不進教訓,乾脆換成命令的語氣,“離她們遠點,沒事別往下面跑!人家小姑娘天天起早貪黑,一練就是十幾年,你忍心讓她們毀在你手裏嗎?”
“夠了。”殷若夏差點氣到爆炸,強行打斷他,“老頭,你腦子裏只有那點破事嗎?”
“你怎麼跟爸爸說話呢?!”
“呦,你還知道你是我爸啊。”殷若夏的白眼快翻到天靈蓋上,斬釘截鐵的宣佈,“放心吧你嘞,我以後肯定不活成你這種爛人。”
說罷,殷若夏重新帶起連衣帽,繞過他大步離開。
“死小子!”殷昌隆目送他背影遠去,血壓和火氣雙雙飆升。
要不是他和老婆都需要應付家裏,誰願意生出這個小癟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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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筱,回來啦!”
郁筱回到跳水隊所在樓層,楚婧萱已經提前收拾好行李,準備提前離開。
見到郁筱,她把剛剛拿到的三米板金牌,連同獎牌盒一起塞進她懷裏。
“這個給你,我們筱筱也是有亞賽金牌的人。”
“萱姐,我……”郁筱口拙,說不出體面的拒絕,手一直把金牌往外堆。
楚婧萱故意板起臉,“我要生氣了!”
郁筱嚇得卸了力道,任由楚婧萱把獎牌盒塞過來。
“又不白給你,先替我保管兩年。”楚婧萱說,“等到後年,我再找你要回來。”
亞賽每兩年一屆,等到後年,郁筱肯定能拿到屬於自己的亞賽獎牌。
郁筱抱緊隊長的獎牌盒,點點頭說,“好。”
“乖!”楚婧萱無比自然地上手,用力揉揉她的頭髮,“我該走了,再見。”
“好。”郁筱被揉得有點懵,獃獃又軟軟地說,“早日康復。”
楚婧萱動作頓了幾秒,試探着問,“你知道?”
“嗯。”郁筱回答,“你訓練的時候,不好。”
“等等,我訓練哪裏不好?”
“狀態不好。”
“你呀,以後把話講清楚,免得其他人誤會。”楚婧萱用力抱了她一下,揉着郁筱的頭髮說,“抱歉,姐姐要暫時離開了,你照顧好自己。”
“嗯。”
“我會回來的。”楚婧萱放開她,幼稚的伸出小拇指,“拉鉤。”
郁筱記事起,從來沒有用這麼幼稚的方式,與別人許下約定。
她怔愣片刻,才勾住楚婧萱的手,隨她搖晃幾下。
“萱姐。”郁筱認真地告訴她,“你以後還是寫個合約吧。岳教練說,其它約定方式沒有法律效應。”
“郁、筱!”楚婧萱內心的動容和感動,頃刻間蕩然無存。
郁筱這孩子,直到沒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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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賽閉幕式結束,圓滿完成任務的跳水隊回到國家隊訓練基地。
沒等運動員稍作喘息,總教練岳韶發佈任務。準備舉辦本季度的隊內賽,選拔代表國家隊參加賽季末表演賽的運動員。
跳水屬於夏季項目,跳台下的水花只綻放於炎炎盛夏。夏天收尾時,泳聯會舉辦表演賽,代表今年賽季的結束。
表演賽通常會選擇沒有機會上場的替補隊員,給他們提供展示自己的平台。郁筱和蔣洺瀾剛比完正賽,按理來說,表演賽跟她們沒什麼關係。
但隊內賽跟她們有極大的關係。
對於我國跳水隊來說,隊內賽的強度和競爭力,並不亞於國際大賽。
許多沒機會上場的跳水運動員,或許各有各的理由,唯獨不會因為‘實力不夠’。
眾所周知,國家跳水和乒乓球隊,往往是從一大堆具備冠軍實力的運動員中,選出兩個代表國家出征。沒有被選擇的運動員不代表實力差,只因為名額太少。
但凡國際大賽不限制名額,這兩個大項極有可能變成我國運動員瘋狂內卷。
隊內賽強者如雲,再加上總教練岳韶奉行遇強則強的理念,每次隊內賽都會有一支TOP小組,憑冠軍獎牌領取入組名額。
結果,同台競技的八位跳水選手,明明每個都是世界冠軍,卻要為了不成為墊底而拚命。
“我來發佈下周隊內賽的分組名單。”岳韶面對女子跳水隊所有運動員,挨個點出其中幾位冠軍選手的名字。
“沈知夢。”
“完了完了。”沈知夢的搭檔唐初發出哀嚎,“我怎麼忘了,雙人板也算冠軍。”
果然,岳韶下一刻叫出她的名字。
“恭喜啊寶寶,咱們一起進內卷組,卷死她們!”沈知夢熱情地攬住她脖子。
“放開我。”唐初甩掉她胳膊,往旁邊挪挪,中間畫了條線,“我跟你變成對手了,原地離婚吧。”
“哈哈哈哈哈!”周圍鬨笑。
沈知夢和唐初是亞賽十米板和三米板的雙冠軍。
雙人板和單人板不同,比起動作難度更考驗默契與配合度。
她倆從進入國家隊開始,便成為公認的黃金搭檔。參加了兩次奧賽,總共拿到八枚代表運動員最高榮耀的奧賽金牌。
楚婧萱退役后,她倆成為現役中金牌最多的運動員,加入冠軍內卷組合情合理。
岳韶繼續公佈名單,“蔣洺瀾。”
“瀾瀾加油!”
“好。”蔣洺瀾第一次被分到內卷組,倍感壓力。
“還有第八位。”岳韶舉目四望,視線飄向某個角落,“郁筱。”
“啊?”人群中響起難以置信的驚呼。
“郁筱好像只拿了銀牌吧?”
“岳教練,沒必要對孩子這麼殘忍吧?”
“安靜。”岳韶解釋,“郁筱確實沒有大賽金牌。但她的實力大家有目共睹,肯定具備奪金的實力。而且楚隊說了,要把她的名額留給郁筱。”
“教練,我們沒有質疑她的實力。只是……”
郁筱才進國家隊兩個多月,還沒有適應新環境呢。逼她參加神仙打架,恐怕會給孩子造成心理陰影。
——姐姐們萬萬沒想到,從這場隊內賽開始,‘孩子’會給她們造成無窮無盡的心理陰影。
岳韶沒理會她們,直直看向郁筱,“你的意思呢?”
角落裏,郁筱弱弱舉起手,毫無氣勢地說,“岳教練,我可以。”
“你可以個屁!知道隊內賽多難比嗎?按照你的水平,別說大失誤,就算有個小失誤,名次只能給人家墊底!”胡烽得知郁筱加入內卷組,罵罵咧咧數落她,“你墊底沒事,到時候挨罵的又是我。我倒了八百輩子霉,才給你當主管教練。”
郁筱腰上綁着彈性帶,站在跳床聯繫連續翻騰的動作,並沒有把胡烽的斥責聽進耳朵里。
胡烽命令,“再跳二百次,然後上板,把你那兩個3.7的動作多練幾遍。”
“哦。”郁筱應。
器械才練習到一半,隔壁訓練間的蔣洺瀾結束訓練。
路過器械訓練室外,她看見郁筱,沒有像以前那樣熟視無睹。
“喂。”蔣洺瀾停住腳步,叫她,“一起吃午飯嗎?”
胡烽堵住門口,硬邦邦替郁筱回答,“她還要加練。”
郁筱勉強穩住身體,揚起汗涔涔的臉對她說,“你先去。”
“行,你快點。”蔣洺瀾留下乾淨毛巾,徑直離開。
胡烽捏着那條粉粉嫩嫩,還帶着香氣的兔兔擦汗毛巾,警惕地告誡郁筱,“蔣洺瀾最近特別反常,你注意點。”
“嗯?”
“人家是大小姐,以前多高貴啊,看見你愛答不理。亞賽結束后,她有事沒事就找你說話,你覺得為什麼?”胡烽用力一拍大腿,篤定地說,“因為她拿到金牌,你只拿銀牌,她覺得踩你頭上了唄!”
郁筱輕輕反駁,“不是。”
“你懂什麼?”胡烽繼續分析,“她以前會主動叫你去吃飯嗎?不會吧?現在主動跑過來,是害怕她休息的時候你還在練習,怕你超過她。小姑娘年紀不大,咋滿身都是心眼。”
胡烽還打算繼續說兩句,卻見郁筱停下動作,直勾勾看他。
“你瞅啥?”
“我不知道她怎麼想。”郁筱目光毫不迴避,臉上寫滿耿直,“但是,你的想法很臟。”
“你說什麼?”胡烽表情立刻扭曲了,“我可全都是為你考慮,你居然嫌我臟?!”
郁筱平靜地撩了他一眼,“你只是為了自己。”
“放屁!”胡烽高高抬起手,作勢要打她,“老子辛辛苦苦帶你那麼久,你個白眼狼!”
蓄力中的巴掌,還沒有落到郁筱臉上,就被女孩捏住手腕。
“隊裏有規定,教練不可以體罰運動員。”郁筱再次拿出舍己度人的菩薩語氣,誠懇奉勸道,“你這樣會被開除。”
“好、好、好!”胡烽連續說了三個好,氣得幾乎失去理智,“你是祖宗,我帶不了。我現在就去跟岳韶攤牌,以後你愛咋咋滴,跟我沒關係!”
胡烽氣得口不擇言,說完才覺得後悔。
他定定戳在郁筱面前,指望她能識趣點,說幾句服軟的話,給自己遞個台階。
畢竟現在隊裏,能帶小隊員的教練不多。其它教練手底下好幾個人,郁筱性子又獨,離開胡烽八成找不到合適的教練。
但凡郁筱懂點人情世故,此刻於情於理,都應該先穩住胡烽。
可惜,郁筱半點也不懂。
聽完胡烽的暴言,她毫無反應,繼續自己的訓練。
胡烽硬邦邦說,“你可想好了?”
“我什麼都沒有想。”郁筱一邊翻騰,一邊用淡漠的語氣和他對話,“你自己要走。”
“行,你厲害,你了不起!”胡烽面子上掛不住,扔掉手裏所有東西,丟下幾句髒話揚長而去。
郁筱聽見震耳欲聾的摔門聲,輕巧地跳下器械台。
撿起計分板和柔軟的粉毛巾,低頭瞧了片刻,拿起擦擦臉上的汗。
“阿嚏——!”
她被毛巾的香味嗆得打了個噴嚏,還以為蔣洺瀾新買的毛巾,有什麼化學纖維殘留,會導致打噴嚏。
郁筱這輩子都不會知道,蔣洺瀾送毛巾的舉動看似隨意。其實私底下慎重的挑挑揀揀選了最可愛的一條,還噴了小半瓶媽媽送的大牌香氛。
原本準備放進禮物盒,綁上蝴蝶結,打算把它當作成為朋友的敲門磚。
結果……
“不行不行,丟死人了!”蔣洺瀾尷尬地紅着耳朵尖,把禮物紙和蝴蝶結撕的稀巴爛。
“隨便吧。”蔣洺瀾自欺欺人的嘟囔,“我也不是非要和她做朋友。”
作者有話說:
教練會換的,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