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隨着一陣急促的聲音傳來,言白蘇一下子從短暫睡夢中蘇醒,他恍惚着從窗檯邊起身,關掉了已經響了多時的下午鈴。明明上午在圖書館沒有干多少活,卻不知為何感覺如此乏累。

看了眼即將指向五點半的鐘錶,他知道又到了接妹妹小雯的時候了,但自己連晚飯都沒準備好,看來只能在回來的路上順道買菜了。言白蘇抓起電車鑰匙和零散的錢幣,看着桌子上的幾張醫療化驗單稍微遲疑了一下,便匆匆收了起來,穿好衣服就出門去了。

門外雖然已是夕陽入暮,但殘光依舊耀眼,刺得他有些睜不開眼,只能晃悠悠地騎着車子走在路上。橫湖大橋邊上的遊人寥寥,波光粼粼的湖水散發出金閃的顏色,紫紅色的暮霞渲染着淡藍色的天空,薄如棉絮的輕雲一同成為晚霞的旅伴,略帶涼意的秋日晚風吹拂着他那沒有多少血色的臉龐,光耀如火的瑟瑟楓林伴和着電車一同嗡嗡作響,秋風吹盪着他腰間的稜鏡腰佩。他時不時在等待紅綠燈時眺望遠處,儘管有些抬不起眼皮,卻仍然對自然風光十分嚮往。望着一派天涼好秋的怡人景色,他偶爾會想起過去的美好時光,那些和已經模糊了形象的家人們在一起的時光,雋永而快樂。

只是那樣的日子,已經一去無返。

他回了回神,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妹妹所在初中的門口,門口已經寥寥無幾人了。學校門口的燙金大字還是一如既往地顯眼,中央教學樓的海神浮雕依舊威嚴,畢竟是明海境國內檔次較高的學校之一,而且又坐落在明海境的首都——澈目市之內,裝潢方面還是頗具風格的。出身於預備士兵學校的他沒有在這種學校上學的經驗,每次到這裏都有些茫然和不知何來的戒備,包括這次也不例外。

“是上官雯的哥哥言先生吧。”一位老師注意到了言白蘇。

“啊,是的。”雖然他知道是禮貌稱呼,但“先生”二字對剛剛二十歲的自己來說還是稍顯正式了些。

“小雯在警衛室等待您,請到那裏去吧。”老師指着警衛室說道,說完便匆匆離開了。

言白蘇道謝后看了看手錶,才發現已經六點多了,早已超過了放學等待時間。望着老師離開的身影,他沒有什麼心靈波動,畢竟已經習慣這種緊促的對話了。他知道這不只是因為自己這陣子接妹妹總是遲到,更多是介意自己的身份。

遠處的小雯已經從警衛室探出半個腦袋看見了自己,她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車熟路地走了出來。她從小不太喜歡說話,有着同齡孩子所不具備的遠見力,但同時也十分膽小。她有一雙澄澈又略帶淡紫色的眼睛,稍長一點的束髮垂在身後,幾縷細微髮絲散在耳邊和臉頰兩側,小巧身段被淡粉色短披風包繞着,如同新月一般窈窕,藍白色的護身石時不時閃出光芒,散發著恬靜淡然的氣質,透出一些十四歲孩子特有的純真和稚氣。

“走吧,小雯。”

“等一下,蘇哥哥。”

上官雯的聲音像是小溪流淌在無人的竹林里那樣空靈,她沒有立即跟着言白蘇離開,而是從口袋裏找出了一張明信片。

“那位姐姐讓我把它交給你。”

言白蘇接過明信片,映入他那淡青色雙眸的是明信片上的幾點白色小花,以及明信片上的時間和地點。

“黃昏將過時,橫湖大橋邊。”

他自然知道這是誰送來的,但卻不經意間蹙了蹙眉,因為他已經同這封明信片的主人多時沒有聯繫了,同時也對那人知道小雯和自己的具體位置所在一事感到一絲不安。他沒說什麼,只是先帶着小雯回家去,簡單安排一下家裏,叮囑小雯如果自己回來得非常晚,一定要在家裏留一盞燈。之後便遵循約定前往橫湖大橋。

言白蘇在橋邊駐足。

橫湖大橋在黃昏時段遊人漸多,頗有熙熙攘攘之感,遠處是已經落山的太陽散發出的紅光,夜暮之色遮蓋了大部分天空,暮靄沉沉,湖風襲人,吹拂着他淺藍色的短褂,白月已經在天上微微顯露身影,長庚星正緩緩劃過西方的天空。雖然已經日落,但天色仍舊淺明,周圍的一切並沒有完全沾染上暮色,尚存清晰可見之感,因此他一早就知曉了自己要尋找之人的位置。

“說吧,什麼事。”他望着微微畫起波瀾的湖水說道,儘管他知道她就在身邊。

“哎呀,真是的。這麼久不見,就只有這點問候么?言大公子怎麼變得如此冷淡了。”宛若輕敲冰鈴的聲音從身邊傳來。

“是菅小姐太委婉了,以至於通過舍妹尋找在下。”

“你說話還是這麼刻板呢。”

“所以菅小姐有什麼事么?”

“政府在籌備‘清查’行動方面的事務,你的已故親屬之前在政府任職過,你可以藉此在政府機構就職。不知言大公子有沒有興趣參與呢?”

“沒有,何況我也不需要政府的憐憫。”

言白蘇沒有猶豫,連工作內容都不問,拒絕得十分果斷。但她沒有露出什麼尷尬表情,似乎早就知道言白蘇會拒絕,不過她仍舊從容應答着。

“想必白蘇你也想換個工作吧。”

“在圖書館打雜也挺不錯。”

“‘不錯’是指極度的勞累和不成正比的微薄薪金么?”

“只是活的不累罷了。”

“真的不累么?”

“這就不勞菅小姐關心了。”

“所以你打算多久籌集到治病的資金呢?”

這句話讓言白蘇微微皺了皺眉頭,他似乎忘記了眼前的這個女人也知道小雯的病情。小雯天生帶有嚴重海洋貧血癥狀,脾肺有明顯缺陷,需要在成年前進行鐵劑治療。但綜合一套鐵劑治療花費達到數十萬之巨。言白蘇在早些年因為某些家族原因脫離了政府軍部,人們對出身自軍部的人抱有鄙夷態度,他的工作崗位也因此調動頻繁,沒有穩定的生活來源,只能在圖書館搬運打雜,還得忍受奚落,一天也只有一百多元,只有依靠舊日家族積蓄勉強可以達到小康水平,保證正常生活。雖然這樣的生活與正常人相差無幾,各種必要消費也差不多可以保證,但長此以往終究無法湊齊費用,病魔是不等人的。

“不用顧慮太多,過去的已成虛假了。”她支撐在橋欄上說道。

言白蘇沒有說話,只是看了眼一旁這個名為菅白芷的少女。她與自己同樣有着淡青色的眸子,稍高的馬尾襯出其躍動的特性,零疏參差的幾縷髮絲在她的額頭和耳邊散落着,暮光落在她白皙透粉的雙頰上,總帶着一抹淡雅的微笑,岸邊細柳一般玲瓏俏麗的身段在白灰色外衣的映襯下更顯靈動可愛。她與言白蘇曾經是同學,如今十九歲就成為政府的組織機構成員之一,不僅是個人能力突出,也與其家族勢力有莫大關聯。她在兒時有段時間與言白蘇都住在一個戶院裏,自從言白蘇從政府軍部離開后,他們就再沒見過幾面,所以對於此次見面,言白蘇抱有幾分警惕心理。

“我知道你會介意政府曾經的某些所作所為,但姑且為你和小雯考慮下吧。”菅白芷說道,“在政府里做事,回報和地位都有很大的保障。況且只是搜查明海境國內的他國間諜和潛伏人員而已。”

“再說吧。”言白蘇說道,“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白蘇比以前要刻板多了呢。”

“菅小姐比以往活潑多了吧。”

“也沒有啦,只是與人交際得多了而已。”

“若是無事,在下就先行告退了,小雯獨自在家總歸不放心。”

“好吧,既然白蘇執意要走,我也不強求了。”

伴隨着言白蘇的告辭,菅白芷也支撐在橋欄上,顯出一副隨和姿態,和傍晚的湖水相互映襯,恍若水鄉景色。

“一定要好好想想啊,我在政府大廳的行動部等你喏。”

背後是菅白芷那帶着慵態的呼聲,言白蘇頭也不回,只是背着身招了招手便離開了。看着言白蘇離開的背影,菅白芷突然感到幾分落寞,可能是這次見面太倉促了吧。她轉身看着在黑暗中波動的湖水,心中似乎也和湖水一樣上下起伏着。

言白蘇到家時小雯正趴在床上看書,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她在客廳留了一盞燈,那是遠洋一族沿用下來的習俗,要給深夜未歸的人留下一盞可以辨明家鄉的長明燈。

最終小雯還是睡著了,言白蘇給她蓋上薄被。他坐在客廳的椅子上,看着慘淡的月光,心中的種種往事在泛濫着。他掏出那張陳舊的合照,看着以往親人的面孔,心底不覺間泛起陣陣暗流。他端詳着稜鏡腰佩,回想起已經故去的親人和朋友們遭受的不平和冤屈,心中縈繞着一股無法消解的鬱悶。

他收起了合照,看了看簡陋的家族舊居,以及那幾份化驗單。

許久,他緩緩舒了一口氣,在短暫的停頓后,劇烈咳嗽起來。

時間啊,永遠是不等人的。

他的時間亦是如此。

幾天後的一個早上,政府大廳看到一個瘦高端正的年輕人來到了行動部。

“先生,請問您有什麼事么?”

“敝人言白蘇,前來應菅小姐之約。”

他的腰間別著一把刻着“旻”字的聚能劍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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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水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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