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連日的折磨讓側殿內充盈着鐵鏽味,揮之不去。婢女想熏香好讓血味兒淡些,卻被安陽拒絕。
她用皮鞭抬起裴玄卿的下頜,看着這張了無生氣、如同死人的臉,倒很是滿意。
禁軍曾問她打算如何處置此人,她說不出。她只慶幸,自己並不是一個笨到一而再、再而三相信男人會為自己回心轉意的蠢貨。
裴玄卿待江嫿如何,盛京人人都知曉。而她那份曾熾烈的心,也就成了大家茶餘飯後最能助興的笑話。
安陽知道,不愛她並不是一條罪。可她想起那幾百上千個為之輾轉失眠的長夜,就覺得一定要有人為她的失意承擔後果。
顯然,這個人不會是她。
安陽拿鞭子從他的額頭撫到下頜,懨懨道:“如今才明白,本宮最愛惜的還是自己罷了。今日玩得累了,便放過你。”
魏將軍侯在一旁,每日安陽同裴玄卿“玩耍”的時辰,都是不許人打攪的。直到她出了側殿,才走上前道:“公主,皇後娘娘不肯承認您的皇太女身份,懿旨……拿不到手。”
此事在安陽意料之中,她也未有多驚訝,只是淡淡道:“母后還記恨太子哥哥的事情呢?都是她的兒女,誰繼位,皇太后只會有她一人,何苦與我作對?”
頓了頓,她又問:“桓王可捉着了?”
“末將無能!”魏將軍單膝跪地,埋頭道:“包圍鳳儀宮后,末將便依您吩咐前去皇子所。可嬤嬤說,昭仁殿起火時,桓王鬧着要去看父皇,一進了御花園便不知所蹤。”
“哼,小兔崽子有幾分機靈,定是趁機逃了。也無妨,一個無母的庶子,母后豈會屬意他?”
即便現在因為太子的事情記恨她,再過些時日,皇后終究會想明白,知道怎麼做對自己利處最大。
只待外頭那些勤王的郡侯熬不住退了,便是她登基稱帝之時。
想到這,安陽久違地愉悅了片刻,吩咐道:“着人替他梳洗上藥,本宮今夜要與裴侍妾共度良宵。”
魏將軍臉色煞白了一陣,婢女猶疑道:“公主,裴大人素來倨傲,恐怕不會甘願為侍妾。不如您將駙馬之位……”
“蠢奴,本宮何時需要你教我行事了?”安陽捏着她的臉,用力往牆上一撞,朝魏將軍命令道:“殺了她。”
“是!”
刀出了鞘,溫血飛濺到柱子上,像一幅潑墨畫似的妖艷。安陽掃視了一番,人人噤聲不敢言,便挑眉道:“還不去?”
縱使她喜怒無常,魏將軍仍忍不住問:“公主一向心悅於他,為何只是個侍妾?”
安陽笑着搖搖頭,並不多言。
駙馬之位,她早就給過了,可裴玄卿不稀罕。難不成堂堂公主,還得求着他接受恩賜?既不珍惜,那就做個卑賤的侍妾吧。
*
公主納貴妾,是天大的喜事。進出的宮女太監由禁軍搜過身後,端着大大小小的銀托盤忙碌。
“站住,這是幹嘛的?”
拇指大小的刀片被禁軍端在手裏打量,那宮女將頭埋得很低,答道:“回軍爺,上藥要先處理傷口,這是刮腐肉的。”
禁軍略想了想,這小小刀片也殺不了人,便放回托盤裏,擺手道:“知道了,進去吧。”
也是今日,外頭的人才能一睹被公主“私藏”的男子是何模樣。
鐵鏈將他半懸着吊在牆上,腳掌一半不能着地。若想少受些琵琶骨處牽引的痛楚,就得一直踮着腳。若想腳下輕鬆,傷處就跟撕裂一樣的痛苦。
再加上安陽時不時便會加以折磨,裴玄卿已奄奄一息地掛在那,與死人幾乎無分別了。
因而,婢女們沒見着想像中驚為天人的容顏,卻各個擔心受怕。安陽對待自己喜愛的人,尚且能下此狠手,更何況其餘?
鐵索穿過琵琶骨,要擦洗身子,只能拿剪刀一點點絞掉周邊衣裳。一個婢女實在不敢看,閉着眼往那處神剪刀。
“我來吧,你這樣會絞到肉的。”
只一瞬,裴玄卿灰敗無神的瞳孔有了異動。他強撐着抬起眼,只一瞬,便小心翼翼地闔上。狂喜又害怕,怕別人發現了她的存在。
“你看,他在閉着眼睛哭呢……”
“哎,被折磨成這樣,要是我,都想一頭撞死,哭算什麼?”
宮女們的紛紛議論落在江嫿耳里,她拚命讓自己去想寫其他的事情,尤其是美好過往,好讓自己別跟着哭出聲來。
她緩緩剝下絞得半碎的衣裳,便看見他身上新傷疊舊傷。還沒癒合的血口子又被鞭子、刀尖劃開,反覆以致潰爛。
旁邊的年輕宮女到底是嚇出一身冷汗,逃也似的跑到遠處乾嘔。
江嫿認認真真地去掉每一處腐肉,再拿麻沸散止疼,又消毒上藥。待包紮好了,背着人,將那枚刀片仔細清洗。
一聲微不足道的細響后,刀片的刃與木持分裂開來。
*
湯泉熱氣氤氳,安陽身着一層薄紗,遣退了婢女,只留裴玄卿在側。她扯了扯鐵鏈,容顏嬌媚:“下來,坐到我身邊。”
裴玄卿亦穿着薄寢衣,閉目站在原處,一動不動。安陽白皙的臉上泛起一層薄怒,用力將鐵鏈一扯。隨着叮聲,裴玄卿狼狽地跌進水裏,濺起半丈高的水花。
安陽拿腳踩着他的背,全然不管身上的傷見了水是否會化膿。看他撲騰掙扎,好看的面龐都被水泡遮掩住,便心裏歡愉。
折騰夠了,她收回腳,自個兒挪到他那裏,將他扶起靠在池壁上,嘖嘖惋惜:“為什麼總要忤逆我呢?今日可是我們的大喜之夜,你讓我開心了,明日便不用受苦,可好?”
裴玄卿面無表情,微微頷首,鼻腔里蹦出一聲細若蚊蠅的“嗯”。
“當真?”安陽喜形於色,纖細的手指在他眼前打轉,抹掉水珠,捧着他的臉面向自己,媚笑道:“我知道,你活着全憑對我的恨,想有朝一日能還回來。可穿過琵琶骨,你就是廢人了。裴玄卿,放下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與我長長久久地快活下去吧……”
安陽整個身子貼到他身前,交頸主動吻上他的耳垂,聽見他牙關相碰,還玩味道:“放鬆些。”
裴玄卿緩緩側過頭,她以為,他終於要回應自己的烈欲,閉上眼含笑等着。可下刻,一枚拇指長的細刃由她耳側太陽系刺入。
安陽眼睛瞪得老大,嘴唇開闔卻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能顫抖着:“你……刀……”
他一直將刀刃藏在嘴裏,這個唯一不會被搜身的地方。
裴玄卿冷冷地看着她:“你說錯了,我活到現在,全因對一個人的愛,撐着想要等到與她喜結良緣那日。愛往往比恨更有生命力,可惜你不明白,也沒機會再明白了。”
話畢,他抬手,將安陽推開,眼睜睜看着她沉入水中。血色的花由池底暈染開,侵蝕着純凈無暇的水面。
裴玄卿拖着長長的鐵鏈,走出湯泉殿門,一柄□□橫在身前,魏將軍呵斥道:“誰允許你出來的,回去!”
“安陽公主准許了,不信,你去問她。”他朝身後瞥了眼,眼神嘲弄:“魏將軍若想一睹芳澤,就別在門口扭捏了。”
“你放肆!”魏將軍舉槍,似想要打折他的腿。又憶起,他已是公主的貴妾,只得咽了這口氣,緩步低着頭進殿問:“公主殿下,您允了裴侍妾回宮么?”
湯泉里靜悄悄的,沒迴音。他又問了次,仍是一片死寂。
“公主?”
魏將軍聞到了血腥味,壯着膽子走到屏風后,赫然看見安陽的屍身浮在湯泉里。她的血染紅了水池,各色精心挑選的花瓣飄在身旁,凄絕妖艷。
“公主!來人,來人,攔住他!”
裴玄卿去路被阻,轉過身,笑得溫和:“魏將軍,安陽已死,皇宮內沒有可繼位之人,很快便會軍心渙散。桓王繼承大統是眾望所歸,還望將軍,莫要帶着這些無辜弟兄,送了命吶。”
“桓王竟在你們手裏……裴玄卿,你以為殺了公主能安然脫逃嗎?一個不能動用武功的廢人,老子殺了你償命!”
魏將軍踏階飛襲而來,裴玄卿再也拾不起往日的功法去躲避,踉蹌着退了兩步,只能無奈地等在原地。
□□貫穿胸膛,裴玄卿沒來得及避讓,濺了不少,拿袖子嫌惡地擦了擦面上的腥血。
魏將軍跪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前的槍尖,轉頭指着那人:“你敢犯上?”
出槍的禁軍撒了手,驚恐地搖着頭,向周邊弟兄央求:“我、我也不想,可公主死了,咱們根本沒有前程!不如……不如救了裴玄卿,搏一搏出路!”
魏將軍側倒在地,嘴裏喃喃道:“殺了他們兩,殺啊!”
一名禁軍欲上前,卻被身旁的人拉住,顫聲勸道:“你不要命了?他說的有什麼錯,安陽沒了,你願意跟着魏將軍送死?”
這下,在場諸人皆默默地退了半步,誰都沒再動。裴玄卿攤手道:“魏將軍,你看到了,人心所向。”
說罷,他暢快地笑着,大步離去。鐵鏈在地上拖動的響聲,回蕩在空曠月夜裏。
魏將軍看着眼前越來越遠的身影,手伸得僵直,不甘又憤怒:“裴玄卿,你以為你贏了嗎?贏的是他們,而你,沒幾年活頭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