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第56章 第56章

翠竹夾道,絲絲夏風將車簾流蘇捲起一小截尾巴,裹挾着蜜果兒初熟的清甜,將車廂染得芬芳誘人。江嫿側倚在車壁休憩,嘴角輕輕上揚着。

大婚當日,喜轎該從女子娘家一路吹打熱鬧,去往夫家。可江嫿在京中無親無故,良貴妃喜歡她喜歡得緊,又念着北苑的恩情,便求皇上讓她在洗華宮待嫁。

原以為要分住十二日,裴玄卿會各種阻撓。誰知他不聲不響地往行囊里添了些江嫿未帶、他卻覺得合用之物。

那會兒,江嫿實在看不下去,阻攔道:“還要嫁回來的,搬來搬去多麻煩。”

他把礙事的小娘子抱到桌上放好,柔聲呵令:“不幫忙就算了,別搗亂!”

江嫿乖乖“哦”了聲,兩隻腳晃得愜意,打趣道:“五郎,我要住到宮裏去,你捨得?”

裴玄卿自然是希望她日日都在眼前轉悠,但三媒六聘、世俗眼光,他可以不在乎,卻不希望將來他人論起江嫿,鄙夷地指點一句“大婚禮數不周”。

在能力範圍之內,就要給她最好、最合宜的。

所以送她上馬車時,他很真摯地感到開心。

八月初八,待到第十二日,便再也不用分別了。

馬車停在宮門外,依江嫿的位分,餘下路程都得步行。良貴妃許是沒想到她帶了這麼多行囊,只有四個宮人接應。瞧着他們搬得上氣不接下氣,江嫿紅着臉問:“要不,我來搭把手?”

“郡君使不得,娘娘知道了要責罰咱們的。”

如此,她便只好兩手空空地在前頭晃悠。宮道走了一半,身後忽地傳來車輪聲,有太監呼喊着清路,她隨紫蘇站到一側,眼前這輪四乘馬車華貴不凡,身後還跟着兩排御林軍,不由得好奇道:

“這是哪家大人,真有排場。”

待馬車走遠,小宮女才能抬起頭,略打量了下,便立刻瞭然,應聲道:“想來是南楚質子的車輦,咱們皇上真是仁德,都當質子了,還能有馬車坐。”

質子?在金玉盤時,裴玄卿並未提起過……

“哪位質子?可是楚千荀?”

“郡君說笑了,南楚王哪裏捨得讓世子為質。據說,是與世子一母同胞的親弟,楚千赫。不過世子此次親自來中州護送,真是兄弟情深呀。”

聞言,江嫿視線不由自主地盯着那輛馬車,出了神。

古往今來,為質者都該是藩王的嫡長子。此事南楚理虧,若皇上提出要世子為質,南楚王是無法拒絕的。這中間是不是出了什麼亂子,才會讓中州退一步……

*

宮人帶江嫿看過這些日子要住的側殿後,便去拜見主位。良貴妃精氣神十足,目光柔和,朝她伸手道:“來,同本宮說說,可還有何處佈置不妥當?”

江嫿笑盈盈地迎上,端坐在身側,微垂眸:“貴妃娘娘有心了,臣女瞧宮中一切都是好的。聽裴大人說,娘娘往禮單里添了彩。此次出嫁,從洗華宮到宮門口的費用已算在您俸祿里,再添禮,臣女實在是羞於接受。”

末了,她剛想請貴妃收回,便被制止,良貴妃嗔怪道:“你這孩子,本宮好歹是貴妃之位,現銀么確是不多,可皇上賞的這些頭面、綾羅錦緞,庫房裏都堆成山了。給你添妝,本宮樂意,你可不許扭捏矯情。”

江嫿餘光迅速打量着殿內裝潢,人眼可見範圍內,沒有一處不閃閃發亮,便知良貴妃所言不虛——她是真的用不着、花不完。

“那就多謝娘娘了,臣女初來宮中,不知能否看看御花園景色?”

御花園種着天下奇珍,素日官眷們入宮,無有不想一覽人間芳菲的。這要求合情合理,良貴妃只笑罵了句“沒良心的丫頭,陪本宮坐一會兒都呆不住”,便派宮女領她前去了。

打量着時間差不多了,江嫿故意往宮道上繞。果不其然,在昭仁殿外的長街上瞥見一抹紅色身影。

銀冠長帶、墨發高束,少年意氣藏不住的茂盛。

楚千荀瞧見她,大大方方地朝這走來,她也同洗華宮宮女道:“我與世子是舊識,想打個招呼,你同紫蘇侯遠些吧?”

宮女自是不敢違抗,沉聲同紫蘇往外走,心裏確是諸多疑慮。

郡君這樣,裴指揮使他不會有怨氣么?她可是聽說,裴大人將郡君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寶貴,不肯讓外人瞧一眼的。

楚千荀走到跟前,雖容發依舊,面上的神采卻退減許多。到跟前,輕笑着說了句:“小醫仙好大的本事,害苦千赫了。”

江嫿心裏一萬個不認同,若不是他們自己同晉王安陽狼狽為奸,楚千赫何須來中州為質。犯錯者不反思,卻責怪起揭發的人,者是何道理?

這般想着,她也覺得楚千荀不似從前了。

初識時,他還未袒露身份,只說是敬慕江嫿的好本事,帶她去偷禁山裏頭的奇珍異草。二人被禁衛發現,漫山遍野逃命躲追兵。她很難把那個鮮衣怒馬、笑容熾烈的少年郎,同眼前人聯繫到一處。

模樣沒變,心跡卻大不相同。

也難怪如今的他,會與那兩個瘋子搭上同一條船。

她到底是耐着性子,沒轉身就走,而是假模假樣地說:“對不住,起初誰也不知道與南楚有關。最後即便我想停手,旁人也不肯的。”

“旁人?”楚千荀眼裏閃過狡黠的光,又靠得近了些,低聲道:“你的未婚夫,算是旁人么?”

江嫿怔了片刻,他才入中州,竟什麼都知曉了?

看她驚詫的模樣,楚千荀雙手環在身前,無奈地搖頭笑道:“小醫仙,當初他肯為了你闖宮宴求葯,被打得半死不活。我便知道,此人多半是你的佳婿。”

“被打得半死不活?”江嫿獃獃地重複了一次,很是痛心,追問道:“什麼葯,何時,告訴我。”

楚千荀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匪夷所思。

這樣的奮不顧身、孤注一擲,換了世間任何一個女子,恐怕都會感動得無以復加。他竟沒有同小醫仙提過,他竟沒拿這份恩情去施壓、去讓她懷着虧欠和感激認準良人。

捫心自問,若裴玄卿不肯拿捉到的細作來換還魂丹,他為著南楚,也會耗到最後一刻。屆時,江嫿還有沒有性命在,只能聽天由命。

傳聞中裴指揮使為達成目的,無所不用其極。而功績薄上,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證明着這點。可到了江嫿身上,他怎麼忽地變了……

想到這,楚千荀神秘兮兮地湊近了,眨巴着眼:“提示一下,是銜華節之後。”

那麼,便是她遇刺的時候了?

難怪她在中州從沒見過這樣的奇葯,能迅速癒合刀傷,可之後再問裴玄卿要,他卻冷着臉說不給。為此,江嫿還一度奚落他小氣。

“他……他怎麼不告訴我啊……”

楚千荀自嘲般的搖搖頭:“小醫仙,無論你們從前怎麼坎坷,如今也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何須再傷懷?倒是我,送完千赫就要回南楚去,還不知何時能再見到自己的弟弟。”

“世子這般捨不得他,何不親自為質,反而來做交易,買自己一個自由呢?”

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江嫿立馬暗道不好。

裴玄卿不是在府裏頭么,怎會出現在長街?

還恰巧撞見她來探口風!

悲慘的是,他恐怕不會信“探口風”這個說法,只會覺得她是念舊,在同楚千荀笑談。

果然,他握住她的手時,很用力,幾乎要把她的手腕給捏碎了。在她面上看見痛楚之色,才憋着氣鬆開了些。

楚千荀有些急了,腳下往前稍稍挪了一步,又立刻停住,嚴肅地說:“裴大人,即便你們即將成婚,她也是個完完整整的自由身。”

江嫿嘴角一僵,巴不得在楚千荀嘴上貼一個大大的封條。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拱火呢!

裴玄卿幽沉的目光覆上一絲薄怒,示威似的將她手腕抬起,晃了晃,語氣陰鷙:

“楚世子,請你看好了。她只有在我掌心裏攥着,才能得自由身。”

宮牆內,一片綠葉被風帶着從他眼前飄落。裴玄卿淡漠地接住,指尖輕輕一擰,莖葉裏頭的嫩枝立刻染了滿手。他皺眉,嫌惡地摩梭着指尖,冷笑道:“中州距南楚不算近,楚世子,當心回不了家。”

為著江嫿,他可以做到什麼地步,楚千荀再清楚不過。這會兒,便噤了聲,徑直告辭了。

想到自己想問的還沒問完,江嫿轉身欲喚住他,下頜卻被人頃刻間捏上,幾乎要把骨節給捏碎了。

夏日的晌午,她無端打了個寒顫。

裴玄卿眸底像凝聚了千年不化的冰川似的,冰冷噬人,凝視得她不敢睜眼看着。

“你在宮裏這麼不乖,難不成要我派人看着才能安分?”

江嫿下頜都被他握着,含糊不清地告饒道:“疼,五郎,我只是想問為什麼他能置身事外……”

也不知他究竟信沒信,可能鬆開手便是好的。江嫿揉着下巴疼得“嘶哈”抽氣,他也沒給喘勻的功夫,拽着她大步往回走。

一路,她都在想該怎麼辯解。冷不丁,前頭幽幽的傳來一句“南楚拿安陽親筆信換,皇上不忍看她身敗名裂”。

女兒做到這個地步,當爹的居然還在後邊收拾爛攤子……

不過,經此一事,安陽被禁足在啟元宮裏不得外出,也不得與人通信,算是得了教訓。起碼在她大婚前,都不能出來搞破壞了。

江嫿步子雀躍起來,突然蹦跳着湊近,低聲說了句:“聽說你闖宮宴求葯挨打了?”

裴玄卿腳下一怔。

她怎麼聽起來這麼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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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裴玄卿:老婆終於知道我有多勇了(傲嬌)(翹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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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執王爺的掌心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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