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登徒子
夏天的夜黑得晚,吃完飯天也還是亮的。
回到教室庄紹把表拿出來調了調,孟野問:“真壞了?”
“表面磕花了,還能走字。”
他說得輕描淡定,倒把孟野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心疼得夠嗆:“這麼貴的表讓那傻逼給摔成這樣,等他回來老子非補揍他一頓不可。”
前後同學七嘴八舌地捧場:“就是,揍丫的!”
“這逼太可恨了,居然想出這麼損的招,以前沒看出來他一肚子壞水兒!”
姜玥在旁邊綉着十字綉哼了聲:“一堆馬後炮,當時怎麼沒見你們站出來給庄紹說句話。”
“我們那是保持冷靜,再說有孟野在呢,他能讓同桌被人欺負了去?”
庄紹越聽越不對頭,總感覺自己一個1米85的大個子被形容得特別嬌弱,於是在操場跑圈的時候愣是咬着牙沒休息。
話說以前沒覺得十圈這麼難跑。
400米的標準跑道,庄紹沒接受過專業訓練,到第三圈就開始累了。旁邊的孟野跟玩兒似的,一會兒正着跑一會兒倒着跑,還邊跑邊開啟嘲諷模式。
“你得加強鍛煉啊哥們兒,五千米的二級運動員標準是16分10秒,照你這個配速估計要20多分鐘才能跑完,跑一半我就能套你圈。”
庄紹喘着氣抬眼:“你是二級?”
“開什麼玩笑,老子初中就達到二級標準了。”
其實如果再早點認識孟野,庄紹就能知道以前的他有多耀眼奪目。他就像剛從地平線升上來的太陽,論天賦一流,論自律拔尖,在這個小地方是絕無對手的存在。
初三那年他參加省里的青少年田徑錦標賽,5000米項目以14分55的成績拿了個銀牌,金牌是體大附中的神仙,14分37,也是唯一一個夠一級標準的。中長跑項目在國內的關注度比不上百米和跨欄,一個省往往也出不了幾個一級運動員,所以才顯得孟野這樣的好苗子更加難能可貴。
可惜天不遂人願。
“算了,好漢不提當年勇。”他扯起嘴角,“現在我也就能碾壓碾壓你。”
笑是在笑,心裏挺苦的。
頭頂夜幕降臨,漆黑的天空上綴着點點微星。跑完四千米兩人癱倒在地,庄紹是累的,孟野是陪他玩兒。
喘了一會兒后,孟野踹他:“看看幾點了。”
庄紹說:“七點一刻。”
“走!”孟野一骨碌爬起來,“我帶你洗澡去。”
晚自習七點半開始,這十五分鐘足夠兩人洗個戰鬥澡了。但庄紹對形式的估計是錯誤的,他原以為體育隊的王牌知道什麼隱秘澡堂子,誰知到那兒一看,心裏暗罵一聲操。
“你就讓我在這兒洗?”
是個只有體育隊會來的男廁所,裸露的洗手池上一排水管子,看着比教學樓里的還要破。再說一沒隔間二沒蓮蓬頭三還沒熱水,這怎麼洗?
“有什麼問題嗎,平常我們訓練完都跟這兒洗。”孟野說著話就把上衣嘩地脫了,月光下精壯的上半身和覆著汗水的麥色皮膚格外顯眼。
“操。”庄紹低罵。
孟野又把褲子給脫了。大概因為平常跑步老穿運動短褲,他大腿顏色直接晒成兩截,但腿部線條又緊實又有力量感,完全不像想像中那麼粗壯。尤其腳後跟的那條肌肉,庄紹不知道叫什麼,只知道孟野的這個部位特別細特別長。
“趕緊的啊,馬上上課了,遲到又得挨呲。”孟野催他。
“你洗吧,我回頭再洗。”
庄紹直接出去把門帶上,靠牆邊閉目養神。
“臭毛病……”孟野擰開水龍頭,哼着歌往自己身上澆涼水。
裏面的光線昏黃暗淡,走廊更是全黑。庄紹就站在門外聽着,聽着他跑調跑到姥姥家的rap,聽着水流嘩啦啦打在地上,聽着聽着忽然產生一種感覺——
就這麼活着好像也不錯。
然後把自己都嚇了一跳。哪兒不錯了?是在這窮鄉僻壤讀書不錯,還是寄人籬下不錯,還是前途未卜不錯?
可是那個詞怎麼說的來着,觸底反彈。
對,觸底反彈。
哪怕身處窮鄉僻壤,天天寄人籬下,能認識孟野這個朋友也值了。不,不是值了,是賺了。
想着想着庄紹把自己都給感動了,腦子裏冒出一句:“洒家這輩子值了!”結果又被裏頭人的喊聲拉回現實。
“庄紹!”
“嗯?”他應。
“幫我把衣服拿出去,掉地上了。”
庄大官人趁着夜色推開門,順手撿起地上的上衣跟短褲,頓時感覺自己跟個登徒子/採花大盜一樣。
“衣服我拿走了一會兒你怎麼穿?”
“出去穿啊怎麼穿。”
“行。”庄紹站門口看了眼,真不是故意,但目光自動就往下面重點部位放。
別說,還挺威武。
孟野雙手交疊捂住:“耍流氓!”
“……傻逼。”
“你才傻逼。”
“誰傻逼誰知道。”
“反彈,通通反彈。”孟野比出奧特曼經典手勢。
庄紹臉上露出老父親般的微笑,嘴裏倒挺不耐煩:“快點兒,別耽誤上課。”
孟野咕噥:“操,傻逼占我便宜。”
重點不是都被他看光光,是被看了但沒看到他的,虧大發了!
回到教室英語老師卻遲到了。
十分鐘過後課代表去請,回來興沖沖地報信:“馬老師說她有卷子要出,這堂課讓咱們先看英文電影!”
教室里嗡一聲熱鬧起來,跟捅了馬蜂窩似的。
高一晚自習他們老看電影,高二這還是頭一回,很難叫人不興奮。不過看什麼電影那都是有規定的,攏共就那麼幾部片子可選,片源全在老師的電腦里。
女生提議:“咱們看《戀戀筆記本》吧!”
全體男生“切”了一聲。他們想看戰爭片,奈何戰爭片槍啊炮的太激烈,隔壁班到時候估計會有意見。
課代表上台開始放,燈一關教室里暗下來。孟野對看電影這事不感興趣,沒多久就開始昏昏欲睡,頭不住地往下點。
這片子庄紹老早就看過,趁這個時間他打算聽節網課,所以就戴上了有線耳機。
說起來這耳機還是孟野的。他自己那副壞了,所以就借了孟野這副,音質是次點兒,但勉強能用。而且孟野平時要聽歌就要借他的手機,兩人相當於共用同一部手機和同一副耳機。
聽着聽着,肩膀上忽然多出一顆腦袋。
孟野睡得忘了形,身體自然而然地靠過來,歪倒在庄紹身上。
他少有這麼安靜的時候,既不貧嘴也不罵人,教室里頻閃的光線照在他高挺的鼻樑上,顯得他安靜而溫順,平和又與世無爭。
另外他身上還有一股新鮮的香皂味,讓人聯想到牛奶、奶糖一類的東西,可是他膚色又那麼深,攪到一起就成了太妃糖、巧克力。
庄紹根本很難想像自己會讓一個男的靠自己肩膀,但這是孟野,靠也就靠了,一點兒也不覺得他娘娘腔。要是以後孟野有累了、傷心了的時候,庄紹還願意讓他靠,隨時隨地,想怎麼靠就怎麼靠。
教室里其他人都在聚精會神看電影,沒人注意到最後一排兩個男生挨得特別近,其中一個還枕在另一個肩上輕聲打呼嚕。
倒是路小川回頭掃了眼,剛想開口嘲笑就被庄紹一聲低低的“去”給逼退了,那語氣就他媽跟命令小龍一樣。
……這算怎麼回事兒啊!
路小川憋屈。
怎麼現在就搞起區別對待了呢?怎麼就從鐵三角變成如萍依萍何書桓了呢?造孽啊。
後來電影聲音稍微大了點兒,孟野半夢半醒地吐槽:“真吵。”
庄紹取下耳機給他塞上,手機里的網課換成數學。果然,這廝很快就睡得不省人事。
百試不爽的數學課。張老師,對不起。
下課燈亮,庄紹推起某人的腦袋。
孟野還迷糊着:“我夢見你改名了。”
“……”庄紹放下耳機,“改成什麼了?”
“何書桓。”孟野說,“還有人要跟你訂婚,要攆走一個叫依萍的。”
“你少看點兒電視劇。”
孟依萍伸了個懶腰,聽見隔壁桌討論月考的事,回頭問庄紹:“考試你準備得怎麼樣?”
“還行,”庄紹翻開書,“我物理差點兒,其他都算過得去。”
這是種比較謙虛的說法,他所謂的差點兒也是年級前三十的水平,擱這兒叫秒殺。
孟依萍期期艾艾地湊過去,下巴擱他肩膀上眨巴眼睛:“帥哥後天照顧照顧我唄。”
“……”
庄紹抖落一身雞皮疙瘩。
“到時候你先做,做完我抄你的,肯定不影響你。”
“不行。”庄紹直起腰,“各做各的,現在抄了高考也不可能給你抄,這樣反而掩蓋了你的真實水平。”
要麼說書桓是個渣男呢,老喊口號愛誰一生一世,實際連卷子都不給抄。
孟野哼了聲:“你不給抄我也能看見。”
庄紹一本正經地說:“那我就找老師換座位。”
“操,你來真的是吧。”
要不是尤英女士最近突擊兒子的成績,孟野還不稀得抄呢,卷子上寫那麼多字也很費勁的好么。
庄紹說:“總之就是不行。”
孟野氣得一晚上沒理他,回到家躺床上還在翻來覆去烙大餅,把庄紹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遍。
罵完聽見有人敲門。
“誰啊!”他沒好氣。
庄紹說:“我。”
“滾蛋。”孟野拉開門,怒目而視,“沒事別來煩你爸爸我。”
“有事。”
庄紹左手拿着錯題本跟筆,右手薅他雞窩一樣的碎發,“找你做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