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確定,一定,肯定
之所以敢把孩子一個人留在房間裏,一是因為謝明輝早就把他錢包跟身份證給沒收了,知道他跑不了,二是摸准了他懂事,不可能做出什麼讓長輩擔心的事,頂多失眠一晚上。
但其實庄紹沒他爸想得那麼堅強,真沒有。他想回到雁嶺去,回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去,可那裏還有自己的位置嗎?連這點都無從確定了。
跟孟野這麼多天連條短訊都沒發,放普通情侶身上大概就是默認分手的意思。孟野究竟有沒有看到自己的消息,這幾天庄紹沒讓自己想過,怕越想越喪,再說他打心底里生孟野的氣。
這回不是過眼雲煙那種,更不是隨便冷戰幾個小時就能好的那種,他是認認真真地,實實在在地生孟野氣。
生孟野的氣其實也是生自己的氣,怪自己陷得太深拔不出來,怪自己不該發那條消息。他怕孟野像鼴鼠一樣縮回洞裏,或者乾脆無所謂地伸出頭來告訴他——沒錯,我就是不那麼喜歡你,算你說對了。
那樣他會傷心至死的。
他甚至不知道孟野有沒有真把那些東西全扔掉,然後在內心劃出一道楚河漢界來,從此郎心如鐵,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就是什麼也不知道。
房間的燈就這麼一直亮着。快1點鐘時當奶奶的起夜發現了,走去敲謝明輝的門:“孩子好像還沒睡,你不過去看看?”
謝明輝跟時差黨朋友聯機玩遊戲呢,頭都懶得偏直接敷衍:“小孩子慪氣是正常的,沒必要太慣着他。”
“少啰嗦,趕緊去看看。”
當媽的直接要來薅人了,謝明輝沒辦法,煩不勝煩地放下手機過去。結果推開門的一瞬間母子倆就嚇了一跳。
房間裏空空蕩蕩哪來的庄紹?
“人吶?!”
滿屋找不着庄紹的包,只剩給他買的睡衣整齊地疊好擱在床上。老人家心涼了半截,拍着大腿喊糟,就連向來隨便的謝明輝都差點兒原地蹦起來:“操,這小子離家出走了?”
“都是你乾的好事!完啦,完啦,我孫子不見啦。”
他媽用力擰他胳膊,捶胸頓足哭天搶地,謝明輝頭疼地讓他媽淡定點:“他跑不了,身份證還在我這兒呢往哪跑?”
說得也是。
老媽止住哀嚎:“那你趕緊給我找去,他一沒錢二沒身份證肯定跑不遠,快去快去。”
行,也別啰嗦了,找人去吧?
但現在時間太晚了,母子倆不敢驚動還在住院的庄紹他爺爺,更不敢輕易驚動警察叔叔——萬一事情搞大了,街里街坊的難做人吶。
謝明輝開車帶着老太太,附近的兩條街一無所獲,倒是某間便利店店員說見過一個挺帥的年輕人,背着大包穿着短夾克是不是?
“對對!”
“他進來買了瓶水,划的還是公交卡,這年頭誰還用那玩意兒買東西?所以我印象特別深刻。”
是,忘了這茬了,庄紹在臨江生活過這麼多年,身上還留着用過的公交卡,那裏頭有餘額。不過現在夜間公交特別少,要是打車起步就十三塊,所以他還是跑不遠。
關鍵問題是不知道他具體往哪跑。
謝明輝多年不跟庄瑩聯繫,這回為了兒子到底還是硬着頭皮打了電話。凌晨一點多庄瑩早睡了,接起電話迷迷糊糊地問他是誰。
“我謝明輝。”
“……誰?”
“謝明輝,忘了?”舊情人再相見就是仇人,他虧欠她的那種仇人,“知道你說話不方便,你就說有或者沒有就行。兒子不見了,我問你,他給你打過電話沒有?”
庄瑩的肚子月份都大了,正在新家養胎呢。她躲到陽台去接電話,着急也不敢聲張,打電話給她媽那邊說沒見過,小聲在電話里哭起來。
哭你大爺的哭。掛了電話謝明輝狠狠一拍方向盤,老太太問:“她也沒信兒?”
他臉色凝重地想了想,覺得兒子既然還願意吃東西,說明不至於自尋短見,真要是做傻事還買什麼水和麵包啊?可他還能去哪兒呢,總不能滿大街溜達,逮着哪睡哪吧。
謝明輝後悔了,真悔。後悔不該把孩子一個人擱房間裏不管,後悔不該為了一己私利把他帶到臨江來,更後悔自己不該這麼多年不管他。那麼懂事那麼乖,那麼上進的一個好孩子,真出了事自己找誰賠去?誰能賠他一個活蹦亂跳的兒子?
找着找着天就蒙蒙亮了,遠處翻出魚肚白,偌大一座臨江城從沉睡中漸漸醒來。
謝家母子實在沒轍了,一個電話打回雁嶺。
尤英當天晚上在醫院守夜,手機震的時候剛醒,說話還帶着起床氣。
“誰啊。”
“我啊,我謝明輝。”那一腳的威嚴猶在,當著英姐的面謝明輝不敢造次,“英姐,忙着呢?方便說兩句話嗎。”
尤英掏掏耳朵,隔空翻了個白眼:“有屁就放。”
“咳咳……”
謝明輝躊躇了好幾秒才言語:“英姐,孩子丟了。”
“啥?”
“孩子不見了,昨天晚上的事,我一個沒留神他就——”
“謝明輝我操你媽!”
謝明輝一臉尷尬地把手機捂住,小聲跟旁邊的親媽賠不是:“她這是沖我,媽你別往心裏去……”
挨完一頓臭罵他才開口求人:“孩子能去哪,英姐你有眉目嗎?”
“我有你大爺的眉目,我他媽要是知道早搭火箭接他去了,輪得到你?!”
“那他就沒跟你聯繫過?”
冷靜下來尤英也在琢磨,庄紹不跟自己聯繫這個正常,孩子心重,不希望自己擔心。但他恐怕得跟孟野聯繫吧?
孟野現在在家,按說也該起床了。現在一個電話打回去他要是知道還好,不知道也得跟着瞎操心。
高三的時間耽誤不起啊,金子一樣的時間,從指縫間漏走一星半點都浪費得讓人心疼。
猶豫之後她決定回去當面說。
孟野正要出門:“媽你怎麼回來了?”
最近她一般會在醫院照顧姥姥,吃完午飯再回來開店。她輕輕拉住兒子:“這兩天庄紹跟你聯繫過嗎?”
孟野愣了下。
老媽並不知道他們倆冷戰的事,這麼問不太尋常。他反問:“出什麼事了?”
尤英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快,瞞都瞞不住,只好說:“媽告訴你你別著急,庄紹他爸打電話來說庄紹昨天晚上不見了,現在還沒找到,問我們有沒有什麼線索。”
孟野的心跟被小刀扎了下一樣,五官皺起來:“不見了是什麼意思,平白無故怎麼會不見呢?”
“還不是他那個爸,你說怎麼會有這種爸?這麼多年沒想着見孩子一面,在國外出意外了,再生不出孩子了才想起庄紹來,千里迢迢把人弄走就為了利用兒子騙遺產,心都被狗吃了。”
“那庄紹全知道了?”
“是啊。”尤英自責,“早知道說什麼也不讓他跟他爸走,咱們還是把人性想得太簡單了。”
孟野放下書包,手摁在前台邊緣。他腦子裏亂得很,好多壞念頭接二連三浮現,死命地壓制也還是會冒出來,令他這顆青澀的心方寸大亂。
“我找他去。”
“那不行!”尤英立刻否定,“他在臨江你在雁嶺,怎麼個找法?再說你還得上學。”
“都什麼時候了?管不了那麼多!”
話一說完他就開始四處打電話,庄紹的電話一直不在服務區,他打給周雲飛、張老師、甚至是那個發小鍾奕辰,只要是他知道的熟人一個個全問過來,但沒人知道庄紹的下落。
還可能去哪兒?
孟野在家裏急得團團轉,一邊想轍一邊翻庄紹房間找線索。不管尤英怎麼勸他就是不停下,翻到抽屜里那三千塊錢之後雙眼殷紅,胸膛劇烈起伏。
“兒子你別這樣……媽害怕……”尤英期期艾艾地勸,“庄紹是個懂事的孩子,他不會有事的,況且謝明輝也說了,昨晚他還拿公交卡買了礦泉水跟麵包,說不定過幾個小時自己就想通了,就——”
孟野轉臉,眉眼之間全是痛苦跟焦急,年輕的臉龐被心碎佔滿:“能想通他就不會離家出走!”
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庄紹走投無路了,沒地方可去才會選擇離開。
事實也確實是這樣。
庄紹的確覺得走投無路,天大地大沒一個地方是屬於自己的。他一路搭公交加步行,經過三個多小時,從深夜走到破曉才抵達臨大的校門口。
不出意外的話,再過十個月這裏就會成為他的母校。假如運氣足夠好,這裏還會是他跟孟野共同的母校。所以起碼算是他將來的一處棲身之所,哪怕它並不屬於他。
他在學校對面的馬路邊閑坐着,一直坐到朝陽初升,奶茶店老闆打出呵欠出來備貨。
“老闆,我能連一下你們家的wifi嗎?”
對方瞧這小夥子長相挺周正,說話大大方方,年紀又輕,不像什麼流氓混混之類的,不僅讓他連了wifi還問他怎麼跑這兒來了。
“來看看。”他說。
“早了點兒吧。”不過也不稀奇,這學校每天都好多人參觀。
後來老闆還端着杯熱茶出來跟他一起看,倆人坐枱階上也不交流,也不打聽,就望着莊嚴神聖的校門發獃。
等到驕陽完全爬起來,庄紹拍了張照發給孟野,問:“好看嗎?”
三秒鐘后,那邊一通視頻電話飈來。
庄紹有些失神。
因為他是刻意開的飛行模式,不想接父母電話。但他並沒有不接孟野的電話,只是湊巧拒接了而已。他以為孟野現在正上課呢,心無旁騖地上着課。
老闆肘肘他:“有人找你,接啊。”
庄紹這才反應過來。
手指微微一點,視頻卡着卡着,通了,那張天天想、夜夜念的大花臉出現在屏幕上。
“孟——”
“你大爺!”
孟野滿臉着急,滿眼通紅,鎖骨往上佈滿青筋,聲帶一個勁的震顫,出口卻是粗聲粗氣的怒吼:“傻逼你跑哪去了?不知道大家在為你擔心啊?!”
“我……”
庄紹有些懵了。
他離家出走,卻並沒有想造成什麼嚴重後果,頂多就是散散心。而且他壓根兒沒想過孟野會知道。
臨江跟雁嶺多遠啊,遠到飛機都得飛兩個小時,遠到他看不清楚孟野的心。
孟野把鏡頭拉遠,胸口呼哧呼哧地喘粗氣,就是那種小朋友挨了一頓毒打想嚎啕大哭又慪氣強忍的劇烈反應。
庄紹盯着他濕潤的眼眶發獃,孟野卻乾脆擰開臉不看他。
尤英插進來問:“紹兒你到底跑哪去啦?!急死我們了,你爸你奶奶從昨晚找你到現在,孟野也一早上沒去上學,就怕你出了什麼事。快告訴我們你在什麼位置,我們通知你爸。”
“英姐我沒什麼事,先別——”
“聽話!別讓家長擔心。”
庄紹把鏡頭轉過去說:“我在臨大門口呢。我就是過來看看,沒別的想法,你們放心。”
尤英皺眉:“好好的跑那去發什麼瘋,將來要讀四年還愁沒機會多看?”
庄紹看着屏幕邊緣只剩一個側臉的孟野。
孟野突然轉過臉來,通紅的眼睛怒瞪之。
庄紹又沉默了。
尤英也懶得搭理他們,徑直去一旁通風報信。孟野啪地擱下手機放在前台,鏡頭對着天花頂。
庄紹說:“你讓我看看你……”
孟野已經挨着前台蹲下了。他抱着膝蓋咬着褲子發狠不出聲,後背肌肉一片片全牽扯着,疼着難受着卻也劫後餘生般地慶幸着。
他在心裏痛罵庄紹這混蛋王八蛋,發神經不挑時候,不分輕重,白讓人擔心好幾個小時,這幾個小時他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人家倒好,校門口參觀!
庄紹問他:“咱倆的約定還算數么?”
電話里空白無聲,因為孟野根本就說不出話,一開口就是抽噎他為了面子死扛着也不可能開口。
庄紹又問:“你人呢,我看不見你。”
孟野拎上包就跑出去。
清晨的冷風灌進肺間凜冽使人清醒,剛從睡夢中蘇醒過來的雁嶺清靜又空曠,視頻還通着,手機被他攥在手裏,畫面不停晃動。這樣不用說話庄紹也明白了,還在跑就說明孟野還在。
一口氣跑到校門口孟野才停下,掌心已經出了許多汗。他把手機拿起來,氣喘吁吁,發梢濡濕,整個人恢復野性的活力。
庄紹的腿都坐麻了,站起來跺了跺,順便掩飾眼中的兵荒馬亂。
孟野說:“你剛問我什麼?”
“我問你人呢。”
“不是這句,”孟野抹了把汗,“是上一句。”
庄紹目光微微後撤:“我問你我們的約定還算不算數。”
“你說呢?”孟野反問。
庄紹自嘲:“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發短訊給我表什麼白,不知道一個人跑臨大去裝什麼逼,耍我?”孟野提高音量,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庄紹我告訴你,我說過的話都算數,只要我沒死就他媽算數!聽懂了嗎?”
庄紹吸住一口氣含着,抬起眼來目光灼灼。
孟野的眼睛濕而亮:“等我,把心放肚子裏踏踏實實地等着,我發誓我一定會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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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自己超級喜歡的一章,寫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明天開始更最後一個部分——思無涯,具體還有幾章我心裏也沒譜,反正就是寫到整本書完整無缺,寫到沒有遺憾為止,這樣可以吧?(瘋狂發射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