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薔薇公寓
時值初春，凌晨四點半。
華夏羊城，城南華萊街。
“我去上動物園咯~”一個稚嫩的女童音從薔薇公寓裏傳出。
“有必要這麼早嗎？”一個慵懶男聲充滿了抱怨，“你說你去上幼兒園不好嗎？幹嘛非要去動物園啊？”說完，又拖起了個長長的哈欠。
“人家才不要去幼兒園呢，那裏的小人兒都好幼稚哦~”清脆的女童音再次傳出。
“你不也是個小屁孩嗎？小屁孩就該跟小屁孩待一起。”這次的男聲稍微壓低了點聲音。
“大哥哥討厭啦！”女童音帶上了一絲不悅，“都跟大哥哥說過多少遍了，小青已經活了五百多歲啦~”
“按照你們人類年齡來算的話，人家就是祖宗級別的前輩了呢，大哥哥怎麼老把人家當作小孩子呀？”名叫小青的女孩稍稍拉高了下音線，聲音忽如珍珠落玉盤般悅耳。
“那我豈不是要叫你小姑奶奶？”男聲這回總算帶上了幾分活力，揶揄道：“不對，大哥哥應該叫小青為‘祖——姑——奶——奶——’。”
“咯咯咯…”小青一下子就被逗笑，發出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
“不跟大哥哥鬧了啦，今天是蛇寶寶們出生的日子，小青答應要過去陪它們破殼的。”
似是猶豫了一下，小青繼續開口：“今晚小青可能不回來了，大哥哥記得給花花澆水，關冰箱門要用力壓一壓，還有”
“再說就要遲到啦！”男聲倏然打斷了小青的言語，聲音略微帶上幾分無奈，道：“你不是說要趕在五點之前進動物園大門嗎？這兒離那可有大半個鐘的車程，你再啰嗦天就要亮嘍~”
“哎呀都怪大哥哥啦，不說了不說了，大哥哥再見！”焦急的女童音響起，隨後便是一陣細碎漸歇的腳步聲。
“這丫頭，嘿！”
曹小潮望着空無一人的樓道，站立片刻，便轉身回屋。
曹小潮就是小青口中的大哥哥，有樓有房，可惜無金，生得白凈，可嘆不俊，目前屈身在當地的一家小公司當程式設計師。
而小青，則是一隻活了五百多年的蛇妖……
“哈——嚇~”
曹小潮美美地打了個哈欠，瞟了一眼牆上的掛鐘，輕聲呢喃了一句：“三點傷肝四點傷腎，還是上床補個回籠覺吧。”
怎知剛剛躺下，樓下就傳來了乒呤乓啷的敲擊聲，緊接着一頓大喇叭響徹了整棟薔薇公寓：
“各位大爺大媽大叔大嬸、小哥小妹小朋友，我們龍華美食最近新出了一款香甜可口的糕餅，今天現場免費試吃，每人限吃三個，吃完即止，先到先得，快來看看唷~”
“還有我們龍福餐具，輕型小巧的一次性筷箸，你值得擁有！”
……
曹小潮用力揉了揉不斷跳動的太陽穴，嘴裏輕聲吐出了個髒字：“艹！”
“這幫傢伙還真是不死心吶。”曹小潮張開佈滿血絲的雙眼，透過紗帳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行，既然你們要鬧，那就隨你們鬧，老子玩不起，難道還躲不起？”
心中的煩躁漸漸驅凈了睡意，曹小潮乾脆起身洗漱了起來。
曹小潮明白，樓下那伙人無非就是想讓自己在公寓轉讓協同上簽字，而經歷過社會險惡的曹小潮深知房權的重要，說什麼都不會讓他們得逞。
更不用說，這棟薔薇公寓是父母留給他的、唯一的遺產……
洗漱完畢，曹小潮無精打采地站在洗手台前，睡眠不足的他陷入了短暫的茫然，直愣愣地望着防霧鏡中的自己：
依舊是熟悉的微胖身材，好在一米七六的身高把這份胖拉成了強壯，那張平平無奇的臉龐上，一雙墨眉咄咄逼人地斜掛着，卻在蒼白皮膚粉飾下凸顯了幾分成熟與穩重，加上一雙深邃的黑色眼睛，粗略一看，倒也有幾分成功男士的魅力。
咚——咚——咚——咚——咚！
客廳的鐘聲打破了房子裏的沉寂，也成功拉回了曹小潮的思緒。
“啪、啪~”
曹小潮輕拍了兩下臉龐，睜眼閉眼間，已經把那份茫然沉入心底。
樓下的大喇叭仍然在響，曹小潮卻充耳不聞，反正這棟公寓背後有擔保，除非騰龍集團逆了天了，不然都不可能吃得下。
簡單收拾了下，曹小潮摸起手機就出門去了。
嗒、嗒、嗒……
聽到空蕩蕩的樓道只迴響着自己的腳步聲，曹小潮心生一絲感嘆，不經意間回憶起以前收租的日子……
沒錯！曹小潮就是這棟薔薇公寓名副其實的包租公！
十六歲那年，還在讀高一的曹小潮迎來了父母雙亡的噩耗，一場無法意料的車禍奪去了雙親的生命，也從此改變了曹小潮的人生。
那場車禍中，曹小潮雙親是次責方，主責方本應進去捱牢飯，卻硬是被砸錢解決了。
理所當然的，曹小潮拿到了一大筆撫恤金，然而當時的曹小潮沉浸在巨大的殤痛中，根本就無暇理會那筆橫財。
殊不知，曹小潮的所謂親戚竟以曹小潮未成年為由，一紙將那筆橫財的處置訟上了法庭，還美其言曰代為保管是對曹小潮最好的保護。
吃相之難看，讓曹小潮懂了“患難見真情”這五個字，心灰意冷之下，曹小潮不顧律師勸阻，硬是砸下那筆橫財買下了雙親租住的那棟公寓，也就是薔薇公寓。
當然，十六歲的曹小潮是簽不了薔薇公寓的最終產權的，一番周折后，曹小潮將薔薇公寓的產權轉手給了市府，而他本人，則是將整棟薔薇公寓從市府那裏租了下來，租期直到他的死期，曹小潮也變相成了薔薇公寓的主人。
薔薇公寓介於羊城市中心與次中心之間，周邊除了各式酒店飯館，還有一個極具人流量的貿易廣場，自然而然地，薔薇公寓的生意也跟着“水漲船高”了起來。
曹小潮從生離死別的陰影中走出來后，靠着收租，日子倒也過得有滋有味，就是奢靡的生活難免腐蝕人的本性，曹小潮本來不錯的學習底子亦隨着鬆散的品性掉了下來，以至後來只考了個偏冷門的三本。
渡過度假式的大學時期后，曹小潮越發覺得人生無常，便毅然決然回來過起悠閑的收租生活。
然而天不遂人願，曹小潮才享受了一個年頭的衣食無憂，市裡剛上市的騰龍集團不知怎的就盯上了薔薇公寓這一帶，據說要在當地建立屬於自己的大本營。
就這樣，憑着雄厚的財力物力，加上各具花樣的威逼利誘，騰龍集團成功將薔薇公寓所屬的華萊街收入囊中，唯獨除了薔薇公寓。
騰龍集團開出的條件確實不錯，但曹小潮絲毫沒有放手薔薇公寓的打算，對他來說，薔薇公寓不僅僅是盈利的居所，更是他的歸宿。
因此，經過兩個多月的軟磨硬泡，騰龍集團也是徹底失去了耐心，開始不斷派遣子公司到薔薇公寓鬧事，諸如龍華美食與龍福餐具就是一個例子。
不得不承認，騰龍集團這一招效果的確不錯，僅用了不到兩個星期的時間，薔薇公寓的租戶就被騷擾得難以忍受，最後都陸續退租離去。
遇到這種下三濫的招數，曹小潮自然不會無動於衷，可當他報警尋求幫助時，警察居然給出了個“商家正常營銷”的結論，這還是以薔薇公寓的名義投訴的！
經過溝通，曹小潮也是了解到了薔薇公寓所處的尷尬地位。
原來，公寓周邊的商鋪、餐館，包括鄰近的那個小菜市場，都已經被騰龍集團買下來了，薔薇公寓只是騰龍集團腹地里的一枚異子，儘管薔薇公寓保留屬於住宅的基本權利，但當四周商鋪都同意營銷活動時，薔薇公寓只保留公寓範圍內的住宅舒適權。
換句話說就是，騰龍集團只要不踏進薔薇公寓半步，那麼就算是在薔薇公寓大門口推銷叫賣，也屬於正常行為。
為此，近一個月曹小潮可沒少跟對方鬧騰，可騰龍集團人多勢眾，又佔了公理，哪怕曹小潮不斷請來民警協調，最後也不得不不了了之。
“滴！啪嗒！”
曹小潮將門禁卡揣回兜里，深吸了口氣，終是拉開公寓大門走了出去。
薔薇公寓是八乘八的家庭公寓，佔地頗廣，在公寓大樓腳下，又往外鋪了一個主幹道的草坪，草坪緊挨着大馬路，中間隔着鐵欄。
明亮的鯊魚路燈照耀下，一個極其簡陋的叫賣攤子立於大馬路旁的行人路上。
十來個人圍在一張拼湊長桌旁，長桌上放着幾簍糕餅和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一伙人不時拿起一個來吃，惟有一個禿頂大叔始終舉起喇叭叫喊着。
“喲，這不是曹老弟嗎？起這麼早啊？”禿頂大叔眼尖，一眼就看到從公寓走出來的曹小潮。“怎麼？要不要嘗嘗我們龍華美食的糕餅？免費試吃哈。”
“是啊，還真早呢。”曹小潮面無表情，一步一步走了過來，“早到連早餐都沒來得及吃啊。”
不等回話，曹小潮自顧笑了笑，道：“這麼多人堵在這兒啊？還真是看得起我，喊喇叭的話，老朱一個人就可以了吧？”
話一出口，長桌中間一個大腹便便的肥佬放下了手中的糕餅，不悅地瞪了過來：“曹小潮！我們這是正經的營銷活動，一個人來算什麼事兒？再說了，我們攤子擺在行人路上，又沒有擋到你的大門，怎麼能說堵呢？”
還正經營銷？營銷給誰看呢？市場賣菜的都沒這麼早來吧。
曹小潮心中冷笑，表面卻依舊裝作平淡的樣子：“我有說擋大門了嗎？”
這時來到鐵杆大門前，開鎖、開門、關門、上鎖，曹小潮施施然轉身，咧嘴一笑：“我是說你們擋行人路了，麻煩讓讓。”
“哦對了！”剛走出兩步，曹小潮又湊近長桌，指了指那幾簍糕餅，“這是免費試吃的是吧？那我就不客氣了。”
怎知手伸到一半，就被一隻肥碩臃腫的手攔了下來。
“怎麼？還不讓試吃了？”曹小潮直視着肥佬，並沒有因為他是龍華美食的頭目而有一絲退縮。
“這——就難辦了，你們這是正常營銷活動吧？又是你們講的可以試吃吧？那我要是吃不上這糕餅”，曹小潮特意停頓了一下，又專門壓低了聲音：“你們就屬於故意欺騙消費者行為，這事兒可就要往羅警官那裏說去了。”
羅警官是民警大隊分隊長，近一個月都負責調解曹小潮與龍華美食的糾紛，本來這事兒根本用不着分隊長處理，奈何薔薇公寓背景太硬，加上曹小潮幾次三番以薔薇公寓的名譽投訴，上級就專門指派了羅警官負責這類事。
肥佬直勾勾看着曹小潮，過了好幾秒，忽然就笑了：“曹小兄弟說笑了，你想吃就吃唄，我只是想問問你洗過手了沒有。”
“只不過。”肥佬話語一頓，眯起了那雙小珠子眼，“你早餐就打算吃這幾個糕餅嗎？一頓兩頓倒沒什麼，要是一直這樣，你身體頂得住嗎？”
一陣冷風吹來，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變得凌冽了些。
像是沒聽出肥佬話中的諷刺意味，曹小潮慢條斯理地捏起一個糕餅放進嘴裏，細細嚼了一下，香甜可口的味道頓時讓他雙眼一亮：“這糕餅還不賴嘛！還別說，就這糕餅，我能吃一個月。”
肥佬眼神閃爍了一下，又摸起一個糕餅看了看，這才開口說話：“我們龍華美食的糕餅自然不錯，可這糕餅不是天天都有免費試吃的。再說了，雖然我們堅持天天搞營銷活動，但那個點兒可不固定，也許明天從三點開始，後天又從一點開始，誰能保證呢？”
曹小潮暗自問候了一下肥佬的家人，嘴裏卻調笑了起來：“你說的三點、一點的，該不會是凌晨后的吧？”
“這個嘛……”肥佬故作為難地想了一下，“還真說不定。你知道的，很多人星期天休息，那我們把時間放到下午一點也挺合適的，你說是吧？”
尼瑪，連周末都不消停，我祝你好吃好喝再長五十斤肥油……
曹小潮心中罵了個癮，但也知道現在還不是徹底撕破臉面的時候，只得繼續裝作風輕雲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