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犧牲
顧識殊頗具興味地看着沈念,想知道他會怎麼圓當下的局面。
“尊主……”
沈念慌忙放下手中的東西,伏在冰冷的地面上跪下,帶着顫音叫了一聲,彷彿自己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一個人。
然後,他抬起半隻惶恐失措的眼睛,直指着旁邊跪着的侍衛。
“是,是他懷疑我身份不明,不放心讓我打理您的宮室,非要自己操持,我沒有辦法,才順從了他……”
“這些靈果飲品,也是他帶來吃喝的,我,我一時忍不住,才偷偷嘗了一枚。”
這是一個再拙劣不過的漏洞百出的理由,但若是有侍衛的配合,再加上萬人迷光環的影響,或許還能補救……
畢竟自己的金手指能夠天然地讓人產生好感,人總是更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顧識殊一步步走進殿中,他激起的足音在兩個匍匐在地的人耳邊格外清晰。
似乎是被沈念的說法打動,他在自己這位昏了頭的屬下面前站定。
“可有此事?”
魔尊這樣詢問。
完全想像不出自己心中善良美好的少年居然瞬間扯出謊言將自己摘出忤逆魔尊的罪行,魔宮的侍從忍不住渾身發抖。
他看向沈念,卻見對方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似乎和他從來毫無瓜葛。
怎麼會這樣。
可是,可是,除了自己,他也沒有別的依靠了。
他咬着牙,竟是承認了這一切:
“屬下萬死。”
只是心中卻對自己的行為產生了疑慮。
由於萬人迷光環的影響,沈念的形象仍是美好動人,他看着對方,卻覺得逐漸陌生了起來,感受到了一點違和。
而沈念得到了對方的配合,自然是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他不知道對方看着他的眼神除了痴戀,逐漸多出了猶疑和矛盾。
顧識殊卻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裏。
他勾起嘴角,竟是繞過面如死灰,跪地認錯的侍衛,走到了沈念面前。
在沈念同樣跪伏的視角下,他只能看見顧識殊玄黑色勾着金絲的長靴,卻不敢抬起頭看他,只是焦急無比,心又提了起來,猶如輒待宣判的囚犯。
魔尊卻沒有看兩個人一眼,而是隨意地翻動了一下桌上琳琅的珍物。不得不說,他這位屬下確實對沈念掏心掏肺地好,其中一些一看就是多年積攢的家底,被他裝作不在意地呈在沈念面前。
他大概以為直說這些物什的珍貴,會惹得單純少年的不安吧。
真是自作多情。
“本座倒是不知,”
聽見他終於開口,地上二人齊齊打了個哆嗦,
“你身為魔宮下屬,如何還忌憚一個小小的仙門弟子掃灑宮室,非得親自來代。怎麼,你懷疑他身上有問題?”
聽到半句,沈念還猶自慶幸魔尊的注意果然被從他身上分散。
卻不想說完全句,仍是落在他身上。
這招棋算是徹底失敗了。
沈念忍不住在心中大喊系統,迅速地翻開系統列給他的商品目錄,找到了那個他一直不捨得兌換的記憶覆蓋。
短短一個時辰的記憶重置就要花光他之前攻略妖皇和人王的大半部分積分。
但是能怎麼辦,他顫抖着,即使肉痛也在心中告訴系統。
“這個我買……”
心音還未落,卻聽見那跪在地上的侍衛硬生生地忍住恐懼說:
“尊主,我,我有事想要稟報。”
沈念趕緊將還沒結算的交易塞回去,打算先聽聽那侍衛怎麼講。
卻聽見他這隻一向很省心的魚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向面色煞白的少年,似乎下定了決心。
“確實都是屬下的錯,”
他喘了口氣,
“我心悅於念念,所以才假意逼迫於他,想讓他歇歇。這些物什也是我自作主張帶給他的,但念念說的都是實話,他不知情。若是知道,他必不會吃用的。”
這話說的還算穩妥,沈念卻下意識覺得不對。
果然,只見顧識殊很驚奇地對着他的陳詞笑了一下,聽不出具體的情緒。
“原來還是對苦命鴛鴦,唔,”
魔尊就像是一時興起做了決定,
“這倒確實不是大事,我也不妨成人之美,今日的事可以不計較。”
“只是,”他轉過頭問沈念,“不知你的念念願不願意和你在一起呢?”
沈念的臉色不能再白了。
怎麼辦,侍衛驚喜期待的眼神看過來,似乎在向他邀功一般。
但自己怎麼會看得上他。
何況要真讓魔尊如此以為,還怎麼繼續對顧識殊的攻略。想到這裏,他不禁再次試圖向系統要求使用記憶覆蓋,卻硬生生地止住了這個念頭。
不行,自己此前的積分再多,也只夠兌換一次這個道具。
而在侍衛的主動自爆下,眼下的局面算不得死局。
棄卒保帥,誰是卒,誰是帥?
思及此處,沈念神色一變,竟是充滿惶恐和無措,他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侍衛,尖聲喊道:
“我不願。我,我和你根本不熟悉。你雖然對我好,但我也不知情,我怎麼能答應你。”
那侍衛的臉上好不容易漫過喜色,卻沒想到聽到這樣一番話。
他不禁呆住了。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念念這兩天對他的表現,怎麼能說是不知道他的好意,怎麼能說是沒有回應他的喜歡。
況且,他,他方才在為沈念圓謊啊!
他不禁覺得手腳冰涼,就算之前有天大的好感,此時也被不可置信的震驚淹沒。
而沈念卻扭過頭一眼也沒有再看他,小聲啜泣起來:
“尊主,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拿主意……可我,可我其實喜歡……不,我不能和他在一起。”
少年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的苦衷,只是一遍流着淚,一邊悄悄地仰視着唯一站着擁有一切主導權的魔尊,說到一半,居然像是羞澀般垂下頭去,眼邊一大片艷麗的紅色。
萬人迷光環開始發揮作用,沈念此時瞧着就叫人心疼,彷彿是暗戀情深的漂亮美人,讓人不由得希望對方也能溫柔對待他。
可惜在場的兩人中,一個人不受光環影響。
而另一個人雖然仍舊在光環的影響下,眼神卻緩緩地冷了下去,幾乎像熄滅的灰燼。
他恍惚地看着自己深愛的人,心想:
“我是為什麼喜歡他來着——”
*
顧識殊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想必此後自己的屬下不會再和被洗腦一樣上演情深緣淺,他很滿意。
至於沈念,留他還有用。
沈念見到魔尊的臉上終於不再是捉摸不透的冷眼旁觀,看着自己的眼神也罕見地多了一絲滿意,不禁戰慄着低下頭去,感覺自己總算熬過了一關。
說不定還給魔尊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呢。
他安慰自己,極力不去想在場另一個被打擊到失魂落魄的人。
那只是必要的犧牲。
事情發展到此時,魔尊的臉色確實柔和了不少,
“你若無意,本座也不會強求。只是你們之間的誤會,還是解開為好。”
沈念面上流露出欣喜的神色,就彷彿顧識殊的話對他來說是救贖的唯一言語,可是內心着實笑不出來。
這對他哪裏是解除誤會,明明是丟盔棄甲。
“都起來吧,”
顧識殊先是讓自己的部下退下,那人本來就被打擊到恍惚不已,聽完后連連謝恩,連沈念都沒有再看一眼,就匆匆回去領罰了。
當然不會是重罰,畢竟顧識殊知道人在氣運之子面前都會做出什麼蠢事。況且搭上多年積攢下來的物資,卻賠了夫人又折兵,對於他來說已經夠殘忍。
至於沈念。
顧識殊雖然不是很想演,但還是適當地演一演戲。
他垂眸看着地上嬌弱無力、傷心不已的青年,伸出手去拉他起來。
沒有直接接觸,隔着一層薄薄的布料。
而沈念卻像是沒骨頭一樣,在他的動作下幾乎軟軟地靠在他身上,臉上幾乎還是潮濕的,留有縱橫的淚痕。
對於旁人來說,就是這漂亮的美人方才遭遇了一場無妄之災,此時倚靠着自己唯一能夠信賴的人,那自然會心生憐惜,縱容幾分。
顧識殊盡量讓自己忍住直接一把推開氣運之子並且一刀上去的衝動。
至少別這麼快。
“你——”
魔尊儘可能和顏悅色地開口,且不動聲色地把沈念在地上立好,然後迅速抽開手,掩藏好自己眼中漫開的嫌惡之色,
“你如今還想留在魔宮嗎?”
“魔宮有尊上,我自然是想要留下的……”沈念的眼中一片含情脈脈,“況且天下再大,也已經,已經沒有我其他的去處了……”
“你當真不想回青城派?”
沈念不假思索地搖頭,隨後似乎想到什麼可以發揮之處,小心翼翼地說:
“我聽說尊上您也曾經在青城派,但是……”
話語中的留白背後是人盡皆知的事件,不過沈念沒有說出來,怕觸犯了魔尊的逆鱗。
他只是很能共情般繼續說下去:
“所以即使過於自大,我覺得魔尊或許懂我,青城派在外人看來光鮮亮麗,其中種種藏污納垢之事,從來不少有,倒不如這裏對我來說純粹,我……”
演技嫻熟背詞的沈念忽然停下,瞳孔微微放大,
他似乎被眼前發生的什麼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
顧識殊如有所感,他轉身向著殿門望去,外界的光傾瀉進殿,也使得站在殿門外的那人逆着光,看得不那麼清晰。
但他有一柄劍。
這把劍是殘劍,卻依舊在光照下熠熠發亮,劍鋒猶如冰水一樣,觸及而滿眼生涼。
劍是冰涼的,就像他這個人,也如霜雪明月一般冷清孤高。
青城劍尊傅停雪,他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