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當那兩個人從畫中回到現實時,表情仍舊有些恍惚和難以置信。
感覺真實的像是世界上的某個角落不為人知的人間仙境,而他們只不過是通過一條通道到達了那個地方。
他們回過神再次看向那幅畫時,上面的景物已經變成了異能起效前的靜止模樣,雖然仍舊栩栩如生,但是少了那一種身臨其境模糊現實的吸引力。
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之前拍賣會上名為《夏夢》的作品,也是您的嗎?”
“沒錯。”
青木言知道對方想要確認什麼,他乾脆利落地說道:“我的異能確切來說是在我下筆繪畫的時候就已經施加在了畫裏,我構想出、繪畫出畫面,由擁有者賦予畫面中未曾展現出來的細節,比如說這幅畫中景色的夜晚模樣,又或者是森林的深處,種種因素組合在一起,就形成了宛如另一個世界一樣的小世界。”
說到這裏他微微頓了一下,似調侃般,“不過,如果是沒有想像力的擁有者,所進入的世界可能會沒有那麼真實,就像是他認定森林只有他看見的這麼大,那麼他進去之後無論如何都進不去森林深處,他的世界止步於所看見的畫面,咳咳……”
青木言像是一口氣說了太多話累到身體了一樣,斷斷續續地咳嗽了好幾聲才接著說道:“畢竟,想像是創造藝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兩個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睛裏看到了驚訝,這是類似於空間系的異能,在眾多千奇百怪的異能中,空間系異能是最為強大的異能之一,在保護友方和攻擊敵方這兩個方面都具有相當高的上限,如果利用的好足以在任何場合派上用場,靈活性極高。
無論是出於對異能者的挽留,還是出於對年輕藝術家的愛護與尊敬,於情於理他們都該給予對方幫助,更何況橫濱的混亂也有他們的原因在。
其中一個人斟酌地開口,“青木先生,我們聽說你因龍頭戰爭被波及遭遇的傷害而導致身體逐漸衰敗,即將命不久矣,如果不介意的話,作為補償,我們將給予您最好的醫療條件,同時為您招募自愈異能者。”
他說到這裏抬起眼眸看着眼前這個瘦削又病弱的藝術家,“請相信我們,對於橫濱的混亂以及您所遭遇的傷害,我們也十分痛心慚愧,但是……”
但是他們沒有能夠阻止這場混亂的力量,原本澀澤龍彥是他們派去終結紛爭的人員,誰知道對方居然把混亂擴大,甚至肆無顧忌不分敵我地掠殺異能者收集他們的異能結晶。
導致最後終結混亂的居然是港口Mafia。
眼前這個年輕脆弱的少年,表情平靜地聽完,他抬起眼眸露出一雙沒有神采,如同蠟燭燃盡后的余煙一般的霧霾藍眼瞳,聲音輕的近乎溶於空氣。
他說:“嗯,沒關係。”
這份平靜像是早已接受殘酷的模樣讓那兩個官方機構派來調查情況的人員更加內疚了。
有時候比起歇斯底里的瘋狂和報復社會式的詛咒一切,這種安靜接受的反應更加能夠調動人的情緒。
青木言沉默了片刻,“治療的話就不用了,我很感謝你們的好意,只是……見識過殘酷的現實后,我不確定我是否還擁有繼續活下去的勇氣,第一次從“象牙塔”走出是父母因意外的離世,滿懷希望與憧憬回到故鄉遇見的是鮮血與鬥爭,甚至……”
他抬起頭看向茶几上的畫作,“我也曾因想要尋求治療而賣掉自己嘔心瀝血創造出的作品,但是換來的卻是貪婪者的襲擊與偷竊,這也是我為什麼會公佈我再也無法作畫並且命不久矣的原因,如果可以,我更想默默無聞地死去,也算是保全我最後的驕傲。”
那兩個人一個維持着沉默像是在忍耐什麼,另一個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去安慰對方。
你可是擁有無限未來和榮譽的天之驕子啊!同樣也是稀有罕見的空間系異能者,為什麼要如此平靜的接受這個晦暗的未來與死亡?!
腦子裏是這樣的不甘心,但他們又該以何種立場說出這樣的話呢?
這是個因繪畫而生的孩子,以及他那與繪畫天賦相輔相成的異能,如果他們提出能夠庇佑對方、治療對方、給予對方相應的繪畫條件與培養,但代價是必須要加入軍警為他們使用異能這種條件,對於這個憧憬想像創造藝術的孩子而言是否更加殘酷?
生不逢時。
最終出現的,是這樣乾癟無力的詞彙。
藝術的輝煌是和平年代才會自由生長的東西,現在雖然大戰已經結束,但戰爭的陰翳仍舊如影隨形或是隨時準備捲土重來。
似乎是察覺到對方越來越低迷的情緒,青木言略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兩個人。
他思考了一會兒,“不過不用擔心,畫上的異能不會伴隨着我的死去而消失,你們可以把這幅畫帶回去研究,不過擁有者只能是一個人,多了的話會導致崩壞……唔……這樣吧……”
青木言從茶几下面翻找出了一個褐色的紙袋把畫裝了進去,“打開紙袋看見畫的第一個人就是這幅畫的擁有者,可以自由掌控畫裏的世界和通道。”
“這樣的話你們就可以決定誰是擁有者,從而更好的進行研究了,不過……”他抬起眼眸看向那兩個男人,提醒道:“一定要確保擁有者精神穩定,否則畫會失控,到時候畫裏的世界會變得很危險,就像是精神失常者的臆想一樣光怪陸離,另外去往畫面之外的世界會更需要擁有者的構想能力,也會更耗費精神力,可能會導致頭疼與精神不濟這種情況出現。”
那兩個人目光複雜,心中冒出些感動,“謝謝您,青木先生。”
“沒什麼的。”青木言似有些靦腆般輕輕揚起一個弧度,“還有什麼需要我配合的嗎?”
“不,已經足夠了。”
其中一人拿着畫起身,另一個人則給青木言遞了張名片,“如果您改變主意,或者再次找到了生存意義,想要繼續活下去的話,可以隨時聯繫我們。”
雖然異能者凌駕於普通人之上,但在普通人眼裏異能者反而是“異常”,“異常”在那擁有與眾不同的能力與常人難以理解的想法和偏執古怪的性格。
因此他們並沒有奇怪於為什麼青木言會選擇不想活這件事,而是希望對方能夠回心轉意。
青木言沒有拒絕對方的好意,他伸出左手接過名片,本來這種情況應該雙手接,但他們都知道青木言的另一隻手已經沒辦法再接過任何東西了。
“謝謝。”
“那麼,我們告辭了,期待您的聯繫。”
兩個人鞠躬後頭也不回地離開,彷彿他們被給予的是某種厚望一樣,背影帶着宿命氣息的肅穆感。
青木言把人送走後疲倦地揉了揉眼睛,之前一直有人潛入他家害得他總是不間斷髮動異能,原本不夠具體的畫就會更加消耗他的精神,更別提如此頻繁構想其中具體世界展現出完美。
精神耗多了有些頭疼,眼睛也好酸。
一會兒還得把大部分的畫寄出去,填補之前對記者提問時的說辭。
做完這件事之後,他在橫濱的佈局就已經成了一小半,他遲早能明白這片區域發生的一切,無論是擂缽街出現的蹊蹺,還是老師心中的微小希望,又或是為了自己的目的,他都會一一去達成。
只是唯一的問題是那隻老鼠……
費奧多爾似乎仍舊想要從自己這裏得到什麼,哪怕是已知他敵意的情況下也是一樣。
不過想想也是,畢竟那幅畫“舊約天使”讓他們都付出了不少代價,沒有得到一個滿意的結果怎麼會甘心?
青木言坐在二樓窗邊,目光望着窗外雜草叢生的花園。
原本按照計劃,他會在花園裏種滿玫瑰,到時候一同盛放時的熱烈燦爛模樣就會像是所有盛大輝煌的舞台迎來謝幕時都會得到的花束與掌聲那樣,將氣氛推向浪漫與優雅的頂峰。
有些可惜,現在看起來是種不了了,只能退而求次畫了玫瑰,四捨五入也算是有一樣的效果。
淺色調的木製圍牆邊緣慢慢出現了一個人影,由遠及近,對方穿着快遞員的衣服,來訪的時間跟想像中的一樣。
青木言覺得自己今天真的格外繁忙。
對方站在花園小木門門口像是在猶豫要不要直接推門進去似的,花園的木門沒有合攏,而是來者不拒般微微打開的模樣。
在那個人抬頭看向不遠處房屋緊閉的木門一瞬間,發動異能所需要的條件達成。
快遞員推開花園小木門的動作微頓,旋即似什麼都沒察覺到一樣進入到了花園中,而房屋的木門被恰到好處地打開半邊,青木言站在門后牆角堆積着數十幅畫作。
青木言覺得這個快遞員有些奇怪,不僅僅是因為對方近乎要遮住半邊臉的鴨舌帽,還有垂落在身後伴隨着走路時的幅度搖晃着的、編製成麻花辮的漂亮銀色長發,那抹銀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像是銀河也像是更為神秘優雅的某種物質。
不知是不是因為髮型十分個性的原因,讓這個快遞員身上的氣質都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您好……”
那個快遞員的聲音比想像中的要年輕許多,並且有種像是在努力壓抑什麼一樣的低啞,原本好聽悅耳的嗓音帶着有些奇怪的輕顫,有點歌劇院中演員全身心表演到高潮時情難自已激動不已的感覺。
伴隨着聲音對方微微欠身伸出了手,像是想要禮貌性地握手一樣,那是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手上也沒有快遞員該有的粗糙與從事這份職業留下的痕迹。
不過龍頭戰爭導致許多人流離失所,也讓很多年輕的人不得不尋找工作養活自己,如果對方是其中的一份子,這些痕迹會不存在倒也十分正常。
青木言雖有些疑惑,不過鑒於對方似體貼般伸出的是右手,他沒有冷落對方,而是伸出手與對方交握,原本是一觸即分的禮節,但青木言卻在想要收回手時察覺到對方的手越來越用力,像是想要死死抓住什麼一樣。
“我終於……”
只見那名快遞員抬起了一直低着的頭,俊美年輕帶着些許稚嫩的樣貌昭示着對方年齡不大的事實。
而這個動作也讓青木言看見了那雙奇異的異色眼眸。
一邊是璀璨燦爛的金色,其中似乎有什麼在灼灼燃燒,讓人下意識聯想到熾熱的太陽,一邊是比起明媚純金色稍淺一點的色彩,兩種不同的瞳色出現在一起,想要追逐什麼的神色混雜在其中,將那一份純粹的熾熱攪碎,顯得瘋狂又無序。
青木言腦海中不合時宜地浮現出學院裏那幅被展示在學院長廊上的畫作,那是一幅正肆意盛開向日葵,獨特的畫法與熱烈的色彩讓那幅向日葵展現出來的效果像是在燃燒的灼熱火焰。
而眼前這個少年給他的感覺也像是如此。
瘋狂燃燒着花瓣,燃燒着自身去追逐追逐陽光那般,又像是想要去打碎什麼,想從什麼之中逃出那樣——
帶着不穩定的混亂和義無反顧。
對方唇邊笑容越發擴大,眼眸彎彎,本該是看起來十分開朗熱情的模樣,但對方的聲音細聽帶着某種興奮的顫抖,給青木言感覺就像是遇見了一個無法用常理判斷的未知危險。
同時,完整的話語也終於被對方用奇異的、興奮的、像是在壓抑着噴薄情感似的顫音說出口。
“我終於,見到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