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文赤
王律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魚西立刻伸手攔住他。
王律側頭看向魚西,他眼中似乎有紅色的火光在燃燒,一雙黑色的瞳孔在此刻看起來都泛着紅光,看起來極度的憤怒和不解。
他的憤怒顯而易見,因為齊修宜作為毒梟,竟然還敢給齊秋蝶的父母送花;而不解則是不明白,這個毒梟為什麼認識齊秋蝶的父母!
魚西對他搖了搖頭:“不要衝動。”
魚西的聲音很低,但是兩人身邊的卓逸說話就沒有那麼多顧忌了,因為齊修宜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同樣伸手攔住王律,王律被她握住的手腕傳來一陣刺骨的寒意,這冰冷的溫度讓王律的大腦一清,他看着魚西和卓逸都不贊成的表情,深吸一口氣,也冷靜下來。
“抱歉。”他聲音同樣壓低,他往後退了一步,但是目光卻死死地看着齊修宜。
不過齊修宜在說完那一句話就陷入沉默,他垂首看着墓碑,視線在那兩張照片上凝視着,然後站直身子,轉身離開。
自始至終,他始終沒有回頭看向王律和魚西。
魚西卻在王律耳邊輕聲說道:“他知道我們在看他。”
魚西絲毫不懷疑以一個毒梟的警惕性會無視身邊的人在墓碑前說出那句話,除非——他是故意的。
王律現在的腦子很亂,他看着齊修宜離開的背影,磨了磨后槽牙。
卓逸也同樣說道:“不僅知道,說不定他已經知道你們的身份!他身邊一直有保鏢,只是不在明處。”
王律聽到這話,瞬間平靜起來,他想起齊秋蝶身邊都跟着盯梢的人,更別說齊修宜本身了。
而就在這時,已經往前走出十幾米的齊修宜忽然側頭往後面看了一眼,他的目光準確地定在魚西身上,先是禮貌地頷首,隨後又看向王律。
他停在王律身上的目光有足足好幾秒,那眸中的神色極為複雜,然後他竟然揚唇笑了下,是對外的一貫溫和笑意。
只不過那眼神,卻絲毫不見笑意,而是深邃的看不出來真實情緒。
隨後,他像是知道兩人對他沒轍,毫不留念地轉身離開。
王律盯着他的背影,對卓逸說道:“卓警官,你們什麼才能收網?”
卓逸苦笑:“我們已經盯他好幾年了!要是收網有那麼容易……”
相比較兩人關注的收網,魚西卻在齊修宜看向自己的瞬間,從他的面相中看出了什麼。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他想他明白齊修宜想做什麼了,在那短短一秒鐘的對視中,他看到了齊修宜眼中的某種情緒。
魚西的耳邊傳來王律和卓逸的說話聲,但是他的視線卻停在那兩座墓碑上,他抬腳走向墓碑,看着那上面的黑白照片。
王律看到他的動作,也跟在他身後,幾人在看到文赤和蔡盈然照片的時候,同時安靜下來。
……
最近精神一直高度緊繃的齊秋蝶在晚上下班后沒什麼胃口,她隨便吃了點清淡的飲食,從保姆口中得知齊先生又去外地出差了。
她略有些發怔,但心裏卻鬆了口氣。
平心而論,她不是和齊先生在一個屋檐下,因為太有壓迫感。
所以齊先生離開,她反而覺得很放鬆,所以連晚上入睡都比平時要快。
但是今晚她做了一個夢,她夢到一個穿着警服的女警對她說,讓她明天早上去清和街口,夢裏她一直重複這句話,讓她去清和街口。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齊秋蝶回想起這個夢有些遲疑,她想起夢裏那個女警提到的地方,清和街口,這是來旅遊的外地人最喜歡去的地方,她在川蘿市待了這麼久也沒去過幾次。
她
認為只是一個普通的夢,不是很想去,但是一想到女警的警服,不知道為什麼,生出一種不去會後悔的感覺。
正好今天是周六,她可以去清河街道逛一逛,也能買一些小東西回來。
十點的時候,齊秋蝶來到清河街道,街上的人非常多,小販的叫喊聲讓這條街充滿生活氣息,也讓齊秋蝶沉重的心情放鬆不少。
她想着,就算沒有那個夢,出來逛一逛也不錯。
齊秋蝶就這樣在街上逛了好一會兒,也買了不少東西。
雖然離過年還早着呢,但是街上已經賣起新年日曆和福貼,齊秋蝶在這個攤子前站了許久,但一直沒有買。
其實她是想買的,但是她並不想在川蘿市用,而是想帶回家,給自己真正的家門貼上橫幅。
她想起自己爸媽,想到十二歲之前,每次過年爸媽帶着她出去玩,帶她套圈——
小販的聲音打斷她的回憶:“小姑娘,要買福嗎?開門迎福,買一個吧,福到咯!”
齊秋蝶表情有些恍惚,她看着那金燦燦的福貼,不知不覺間拿出手機,買一個吧,等以後,如果以後有機會,她就帶回家。
小販見齊秋蝶付款,手腳麻利地裝了兩個福在袋子裏,然後將袋子繫緊遞給她,聲音透着喜悅和祝福:“小姑娘,祝你過個幸福快樂的新年。”
齊秋蝶一怔,總覺得這個小販話裏有話,她客氣地回了句:“還有兩個月才過年呢。”
她話音剛落,身邊突然跑過來一個人影,齊秋蝶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自己手上一涼,自己的手機竟然被那人搶了!
齊秋蝶有那麼一瞬間沒反應過來,隨後又有兩道身影追過來,大聲喊道:“小偷!”
兩人邊喊邊追着那個小偷,但是那小偷彷彿長跑運動員似的,那速度快到只能看到殘影,別說追上了,連影子都看不清楚。
在這條街上閑逛的人只感覺自己身邊有一陣風吹過,隨後又吹過兩道風,他們連相貌都沒看到,只聽到抓小偷。
齊秋蝶更是看得一愣一愣,她壓根沒反應發生了什麼,還是小販提醒她:“小姑娘,你手機好像被偷走了!”
齊秋蝶這才倏地回過神,她“啊”了一聲,表情中滿是茫然:“我手機呢?”
這時候,剛剛那兩個身影又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兩人雙手撐着膝蓋,大口地喘着氣,其中一人對齊秋蝶說道:“不好意思,那個小偷跑得太快了,我們沒追上,你手機丟了是吧?你跟我們去警局登機一下信息,我們等會兒查下這條街的監控,盡量幫你把手機找回來!”
齊秋蝶又“啊”了一聲,她想說不用那麼麻煩了,就一個手機而已,但是其中撐着膝蓋的警察卻抬頭看了她一眼,他什麼話都沒說,但齊秋蝶心裏卻一凜,在瞬間明白了什麼。
不過她表情沒有發生什麼變化,只是話音一轉,蹙眉說道:“我手機里有公司的文件,我跟你們走一趟吧。”
在不遠處觀看這邊的魚西讚歎:“她挺聰明的。”
在警察什麼都沒說的情況下,只一個眼神就明白這件事不簡單,智商已經超過大部分人了。
卓逸說道:“畢竟她爸媽都是警察,還是緝毒警察,有遺傳基因在那。”
王律卻沒說話,他過了許久才說道:“我寧願她什麼都不懂,她現在的聰明都是建立這十年的小心翼翼之上。”
魚西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王律心疼齊秋蝶的經歷。
在齊秋蝶來到警局后,發現自己被帶到一間單獨的房間,她在裏面心平氣和地等了幾分鐘,緊接着就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
“齊秋蝶。”
齊秋蝶心裏鬆了口氣,雖然心裏猜測到了什麼,但直到這一刻聽到王律的聲音,心裏才真正
地放鬆下來。
“王律。”背對着王律的齊秋蝶露出一個笑意,但是下一秒,她臉上的笑就垮了,“這個方法不錯,但是以齊先生的聰明,他一定會發現什麼。”
“但就算這樣,你還是來了不是嗎?”王律走進房間,他聲音有些低沉,“我知道你的精神狀態已經即將崩潰了,有些事情你再繼續憋在心裏,齊修宜還沒被逮起來,你自己先垮了。”
齊秋蝶卻搖了搖頭:“我還能撐着,不能在這種時刻讓齊先生懷疑……”
她頓了下又說:“不過,我確實快要瘋了!”
“既然你用這種方法把我帶過來,就說明你已經查到了什麼是吧?我恨死他了,恨不得現在就弄死他!”
齊秋蝶的情緒起伏很大,隱忍十年讓她的精神瀕臨崩潰,在此時最安全的地方,她情不自禁地爆發了。
只不過到底因為隱忍多年,就算情緒爆發也不過短短几秒,隨後又快速恢復平靜,並且站起身對王律說道:“我得先回去了,不能讓他生疑。”
也是她轉身的時候這才發現房間內不止有王律一個人,還有另外一個人。
齊秋蝶在對上那人的視線時不由自主地愣了下,然後張大了嘴巴,有些不可置信地喊道:“魚先生?您怎麼會在這。”
經常來審訊室的魚西很自然地走到椅子上坐下,他對齊秋蝶笑了下:“王律因為你的事愁的連覺都睡不好,特意喊我過來解決這件事。”
他聲音舒緩,和齊修宜的溫和有些相似,但又截然不同,因為他的溫柔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既然我來了,你就不用擔心太多。”
齊秋蝶有些發怔,她下意識地將視線看向王律,王律撓了下頭髮,小聲說道:“也沒有魚西說得那麼誇張,我沒有睡不好覺,只是一晚上沒睡而已。”
齊秋蝶的目光看着王律,聽到他這話有點想笑,然後她又將視線落在魚西身上,整個人的精神突然就鬆懈了下來。
她清楚魚西的身份,知道他是和普通人完全不同的存在,這種對於她、對於警方來說極為艱難的事情在他那裏會有更為輕鬆的解決方式。
齊秋蝶坐在椅子上,精神一鬆懈,整個人反而看起來有些“傻”。
魚西和王律也都沒說話,他們知道齊秋蝶的情緒很複雜,所以給她時間緩一下。
幾分鐘后,齊秋蝶終於眨了眨眼睛,徹底回過神,她第一句話就是:“魚先生,請您幫幫我。”
魚西輕聲說道:“你先把事情說一下,我和王律在來之前有對你的身份猜測了一番,如果不出意外,你的父母應該是緝毒警察吧?”
齊秋蝶卻抿了下唇,她臉上帶着些苦澀的笑:“魚先生,如果我說,我還不確定,您會笑話我嗎?”
魚西搖頭:“為什麼要笑話你?緝毒警察的身份本來就會保密,除了實在瞞不住的長輩之外,對於子女一向都是守口如瓶的。”
他嘆氣:“這也是為了家人的安全。”
齊秋蝶眼眶微紅:“我……我不知道我爸媽的真實身份是不是緝毒警察,但是我想,除了這個身份之外,應該也沒有其他身份了。”
她深吸一口氣:“我爸媽叫做文赤和蔡盈然。”
她在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魚西和王律對視了一眼,看來王律直接的推測是正確的。
王律的神色凝重:“我昨晚在檔案室找到你爸媽的資料。”
在齊秋蝶陡得亮起來的視線中,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文警官和蔡警官在十二年前的某次特大任務中壯烈犧牲。”
齊秋蝶有些發怔,淚水從她眼中滑落,她摸了下自己的臉,有些奇怪:“我哭了?”
她想要揚唇露出一個笑,但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我爸媽是為了國家
為了民眾而犧牲,我為他們感到自豪,我不該哭。”
王律遞給她一張紙,他神色緊繃:“沒有什麼該不該,你是他們的女兒,也是他們最牽挂的人,如果你都不為他們哭不緬懷他們,那他們就真的白白犧牲了!”
緝毒警察因為身份原因,就算死都是悄無聲息的,連光明正大褒獎他們的機會都沒有,只有家人會一直記着他們,如果家人再將他們遺忘,那這世上就不再有任何人知道他們流過的那些鮮血。
齊秋蝶聽着這些話,情緒再都收不住,她崩潰地大哭起來,字字泣血:“我爸媽跟我說,那是他們最後一次出差,但是我等了好久好久都沒等到他們回來,他們騙我,從那之後,再都沒人給我過生日了!我現在的生日都是假的!”
她的聲音很痛苦:“我這十年,過得太憋悶了!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知道爸媽的身份,不知道齊先生的身份,每天都膽戰心驚地試探,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萬劫不復!所有事情我都要自己憋在心裏,我誰都不能說,誰都不知道我這十年是怎麼過來的。”
齊秋蝶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說了很多,說她小時候以為自己爸媽是賣煎餅果子的,說她小時候就很不開心,因為爸媽經常出差不管她,說其他同學的爸媽都會接送他們,只有她是爺爺奶奶接。等到爺爺奶奶去世后,就是家裏的保姆接,但是她不想讓保姆接,她也想像別的小朋友那樣能和爸爸媽媽一起回家。
她還說自己從小到大的生日,其實爸媽沒參與過幾次,因為每次生日的時候,他們都在出差。
只不過他們在出差回來后,都會給她買很多禮物。她那時候年紀小,就算生氣,也輕而易舉就被禮物哄好了,再加上她也捨不得和爸媽生氣,因為爸媽在家的時間太短了,還和爸媽生氣就太不懂事了。
不過在她經常和爸媽念叨,想讓爸爸媽媽陪在自己身邊,而在她十二歲那年,她爸媽也終於決定以後留在家裏陪伴她。
爸媽最後一次出差的那段時間,其實是她最開心的時候,因為她心裏清楚,只要忍過這幾個月,以後爸爸媽媽就能永遠陪着她了,到時候她還會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
但是遺憾的是,她沒有等到。
而在這之後,她改名換姓,身份信息全部換了新的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那時候她才十二歲,就要忍住這種痛苦和煎熬,每天晚上都在被窩裏悄悄地哭,甚至在幾個月後,她連哭都不敢。
因為她聽說如果一直想着爸爸媽媽,那爸爸媽媽就不會安心去投胎,所以她逼迫自己堅強,就算再想念,也要忍住淚水。
在這之後,就是遇到齊先生,在齊先生問她願不願意做他女兒的時候,齊秋蝶雖然覺得他的氣場很危險,但因為擔心自己拒絕,他會對家裏的保姆做些什麼,她還是同意了。
但是在同意之後,她才逐漸發現齊先生更多的一面,他確實很隨和,也對她很好,在一開始短暫的幾個月相處中,她甚至覺得齊先生身上的危險是她的錯覺,她在爸媽剛去世沒多久的這個時間段,實在太渴望親情了,她覺得齊先生真的很好。
但是隨着保姆“主動辭職”,她心裏對親情的期待倏地凍住,她知道自己一開始的錯覺沒錯,齊先生收養她的目的估計不是那麼單純。
而她也深知自己沒什麼利用價值,那一定是其他方面吸引了齊先生的注意,比如她的父母。
後面她隨着齊先生來到川蘿市,發現大家對齊先生的態度不一般,以及趙添見到自己時那詫異的模樣,她徹底明白,不能把齊先生當做親人,他跟自己可能有仇。
之後就是漫長的謹慎度日以及試探齊先生的態度,也終於在她十八歲的時候得知齊先生的身份以及在大學期間跟齊先生“斗”了一次,進入齊先生真正的底牌公司。
齊秋蝶想着,只要繼續給她時間,等她能成為齊先生的心腹成為公司管理層拿到證據,她一定能親手將齊先生送進去。
她要為爸媽報仇,為社會除害!
齊秋蝶說得很慢,她說的期間也一直在停頓,這些過往從她口中說出很平淡,她說到後面的時候,眼淚早已經被她擦乾淨,只留下滿腔的仇恨:“我不敢和警方聯繫,有時候我甚至在想,如果實在不能跟警方接觸,我寧願魚死網破直接把他殺了!”
王律一驚:“這種想法不行,你要知道販毒集團不止他一個人,中間牽扯的人員眾多,只是他一個人死,其他的跑了也是無用功,或者抓住下面一部分,上面的跑了,也還會捲土重來。抓捕行動,不能輕易動手,牽一髮而動全身,我們要一網打盡整個販毒集團,從上面的毒梟到下面的小嘍啰一個都不能放過!”
他邊說邊看着齊秋蝶的臉色,生怕齊秋蝶一個想不開在衝動之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齊秋蝶怔怔地看着王律:“我知道,我只是說說,我殺了他又有什麼用?我得找順着他這條線,找到當年我爸媽的真兇。”
齊秋蝶心裏清楚,像是這種行動,齊修宜指不定都不會親自參加,他只需要在上面指揮,手下自然有無數人為了錢衝鋒陷陣。而他爸媽的死,雖然不是死於他手,但也與他脫不了干係!
如果沒有他,下面的那些人都成不了氣候!
王律聽到這話也鬆了口氣:“你知道就好。”
齊秋蝶在說完一切后,心裏舒服多了,她沉默了一下才繼續說道:“跟你們說出口后,我心裏暢快多了,我從你們這裏得知我爸媽的真實身份,從此我的過往有你們替我分擔,我現在已經沒有遺憾和後顧之憂了。”
王律剛剛才鬆了口氣,現在又神色凝重起來:“齊秋蝶同志,我要批評你這種想法,什麼叫做沒有遺憾和後顧之憂?你才多大?才走過這世界的多少國家?你現在只是被迫面對這些黑暗,等這些事情結束后,你就不想去看看這世界的其他美好?”
齊秋蝶神色淡淡的,她眼睛很紅:“我當然知道這時間的美好有很多。”
她攤開手掌看着自己的掌心:“但是未來不管有多美好的事情,因為我經歷過的這些事,我看到的都將是黑暗。”
王律聽到這話有些震撼,齊秋蝶微微側頭看着他,對他露出一個笑,忽然輕聲道歉:“對不起啊,王律。”
她有些難以啟齒地說道:“我知道你是誰的時候,有存在利用你的心思,我為自己這種行為道歉。”
王律搖頭,表示自己不在意。
齊秋蝶的視線有些恍惚:“你看,我在齊先生身邊長大,身上終究沾染到了他的某些特性,比如我看到一個人,首先考慮的就是他的身份能不能給我帶來用處,如果不能,我甚至不會和他多做交流。而如果有用,就算不喜歡,我也會和他約會,想從他身上獲取什麼。”
王律怔怔地看着她。
魚西輕咳一聲,他作為旁觀者,比齊秋蝶和王律都要冷靜許多,他對齊秋蝶說道:“你這種說法我不是很贊同。”
他聲音溫柔,像是看透齊秋蝶內心的真實想法,語氣帶着幾分柔和:“以你的現在的身份,遇到想要和你接近的,你也只能選擇遠離吧?因為你知道,一旦和其他人接觸,齊修宜那邊就會派人調查,甚至會被監控,你也是在為別人着想。至於你說的,有利用價值的王律……”
魚西拍了下有些發愣的王律,眼中帶着笑意:“王律在這種時機出現,對於你來說,屬於救命稻草,你想要‘利用’他也情有可原……並且這不能算是利用,而是在尋求外界的幫助。”
齊秋蝶內心泛起層層波瀾,她有些彆扭地側過頭不看魚西和王律。
王律看了眼魚西,又看向齊秋蝶,不過他的關注點有些歪:“你剛剛說你不喜歡也會約會?我有專門學過心理學,你肯定對我有好感。”
齊秋蝶快速地看了他一眼,魚西也捅了王律一下,他小聲說道:“就算是實話也不能這麼直白啊!”
王律撓了下頭髮:“對不起,我有點心直口快。”
齊秋蝶的耳尖有點紅,她之前就在想,王律之所以會陷進來,也因為她先陷進去了。
看來王律和她想的一樣,特別聰明。
不過……她一想到齊修宜,耳尖的那點紅暈又一點點消散,她聲音帶着些無奈:“魚先生,王警官,我不瞞你們,我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態來考慮所有事情的。我不願意讓其他人牽扯進來,就連王警官你……如果你只是一個普通警察,我甚至不會考慮給你那個U盤,因為你拿到U盤后,可能就會遇到危險。因為你和魚先生是好友,我才冒險試一下,因為我知道你出了危險,魚先生不會見死不救。”
她說到這,沉默了下:“我所做的這些事,如果被齊先生知道,等待我的會是什麼手段我想想都不寒而慄,他就算表面看起來再溫和,也是個心狠手辣的毒梟,所以我不能牽扯到普通人。”
在旁邊聽了許久的卓逸笑了下,不過她的笑帶着幾分稀奇:“看來她以為齊修宜對她是虛情假意。”
她嘆了口氣:“不過也是,毒梟嘛,誰會真情實感對待一個養女?”
王律聽到這話沒吭聲,他跟魚西和卓逸聊了許久,昨天在遇到齊修宜后,他們還去找齊修宜附近的鬼問了下齊修宜的情況,大家都很確定齊修宜是真的把齊秋蝶當做女兒,所以現在齊秋蝶對齊修宜做的這一切堪稱是他的默認。
王律看了眼齊秋蝶,看着她眼中的悲觀,沉思了一秒,還是說道:“你有沒有想過,齊修宜是真的把你當做女兒在撫養?”
齊秋蝶一怔,她聽到這話倒是沒有太過吃驚,語氣很平靜:“我不否認這點,但是這和他是毒梟的身份並不衝突,別說只是一個養女,就算是親生女兒,如果背叛他,後果也會生不如死。”
王律想了想,又道:“如果你做的這一切,他都知道呢?”
齊秋蝶這下子是真的有些發愣,她的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變得緊張和不安起來:“他都知道?”
王律也不打算隱瞞齊秋蝶,很多事情也不能隱瞞,畢竟齊秋蝶現在的身份特殊。
他斟酌着說道:“我和魚西昨天在墓地遇到了齊修宜,看到他給其中兩塊墓碑送了一束花,那兩塊墓碑的主人是你的父母。”
王律還順便說了下齊修宜當時在墓碑前說的話。
房間內頓時陷入寂靜中,連一絲聲響都沒有,齊秋蝶眼神空洞,她似乎沒能反應過來,還是王律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沒事吧?”
齊秋蝶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她聲音也跟着發抖:“你說他給我爸媽建了墓碑?還送花?”
她的表情忽然變得出奇憤怒:“他憑什麼?他怎麼敢的?他不心虛嗎?!”
齊秋蝶每一個字都帶着衝天的怒意,她大口喘着氣,一字一句說道:“誰要他送花!髒了我爸媽的墓!”
毒梟在緝毒警察的墓前送花,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魚西看着齊秋蝶臉上的怒火,又緩緩將視線放到王律身上,在這時刻,他彷彿知道齊修宜為什麼會出現在那,以及為什麼會說出那句話。
他和王律在那裏和卓逸相約是巧合,但是齊修宜的出現並不是巧合。
王律應該早就被齊修宜派人盯上了,所以在兩人來到川蘿市的時候,他早就得知了消息。
魚西吐出一口氣,他對齊秋蝶沉聲問道:“你有沒有想過,齊修宜既然一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他
為什麼要收養你?”
齊秋蝶臉上的怒火一滯,魚西的問話讓她慢慢冷靜下來,她有些遲疑地說道:“惡趣味?想故意噁心我?”
魚西搖頭:“從你對他的形容中,他應該不是那麼閑的人。”
齊秋蝶將這些年的所有事情都細細想了一遍,她想起趙添看到她的不喜,又想到趙添在那次閑聊中的懇求,以及齊修宜對她的縱容……她腦中浮起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魚西和王律。
魚西的臉上還算平靜,聯想到什麼的王律則臉色難看:“他故意的,我被他利用了,他知道我會對齊秋蝶說出這些。”
反觀齊秋蝶,她臉上的震驚快速褪去,垂眸在內心思考着什麼,隨着時間的過去,她的唇角漸漸抿成一條直線。
她突然問道:“魚先生,他真的把我當成女兒是嗎?”
魚西頷首,這點千真萬確,活人還在猜測齊修宜是不是別有用心,但是身為那些孤魂野鬼,卻看得格外清楚,是別有用心,但也確實把齊秋蝶當做親生女兒。
齊秋蝶又問:“他從收養我后就不再親自插手那些罪大惡極的買賣是嗎?”
魚西繼續頷首。
齊秋蝶繼續問:“魚先生,這是他從十二年前就佈下的棋局是嗎?我是他棋局中最重要的棋子是嗎?”
魚西不答反問:“你想做什麼?”
齊秋蝶同樣反問:“我能做什麼?”
她垂下眼帘:“如果是這樣,那我一直做的這些在他眼裏豈不是很可笑?不過如果這是他樂意看到的,是不是代表以後我可以更‘過分’一些獲取自己想要的情報?或者……一些他更希望看到的結果。”
魚西沉默了一瞬:“有些危險,他是毒梟,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翻臉。”
齊秋蝶卻笑了,她的聲音很輕:“我不怕,我爸媽都走了,我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我之前最怕被齊先生髮現,現在得知他早就知道,並且一副推波助瀾的態度,我就更沒什麼怕的了。”
齊秋蝶說完這話站起身,她看向王律和魚西,對兩人抿唇笑道:“我該走了。”
王律倏地站起身,他一把拉住齊秋蝶的胳膊,聲音冷凝:“你別衝動。”
齊秋蝶低頭看着他用力到指尖發白的手指,忽然笑得眉眼彎彎:“放心吧,我不會衝動。”
她的語氣很平靜,甚至帶着些真心實意地笑和請求:“王警官,等這件事結束后,你……幫我求求情吧,我已經進入那家物流公司,並且算是知情人,知情不報是不是違法?”
王律點頭,又搖頭:“你情況特殊。”
齊秋蝶這就放心了,她誠懇地看着王律,眼神褪去偽裝出來的純粹與天真,而是變為冷靜和平淡,但她的聲音卻很輕柔:“王警官。”
王律下意識地應了一聲。
齊秋蝶又喚:“王律。”
王律心裏一沉,不過還是依然應道。
“以後我們來次真正的約會吧。”
許久后,王律聲音沙啞地回道:“好。”
……
十分鐘后,王律在審訊室內坐立難安,他倏地一下站起身子:“不行,我還是擔心她。”
他看着手錶:“齊秋蝶走十分鐘了,會不會遇到危險?”
魚西喝了口可樂,還順手拋給他一瓶:“別擔心,這才幾分鐘,她還沒到家呢。”
王律接過可樂,又坐回椅子上:“也是。”
但是下一秒,他又站起身:“萬一等她到家后發生什麼意外怎麼辦?”
魚西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傻了,她身上有我的平安符,能出什麼意外?”
王律:“也是。”
雖
然嘴上說著也是,但是他的表情卻看不出絲毫的放鬆。
卓逸看了眼王律,又看向魚西,她輕咳一聲:“要不我去齊修宜家裏蹲點?有危險我通知你們?”
王律點頭,語氣感謝:“那就麻煩你了,卓警官。”
“等等。”魚西從脖子裏的戒指里掏了掏,卓逸安靜等着,她眼睛亮閃閃的,心想魚西要送她什麼防身或者裝逼的好東西。
王律則有些焦急:“你掏啥呢?”
魚西:“東西有點多,我找找,等下。”
幾分鐘后,魚西才掏出幾個碩大的平板,這平板足足有三十厘米,散發著陰冷的氣息,一拿出現室內的溫度就下降了好幾度。
他將這個平板遞給卓逸:“這能和陽間的手機同步直播,你也不用一直待在那,只要把這平板放到齊修宜家裏,一個房間放一個就行,我們到時候在他家樓下看直播。”
這平板被卓逸拿到手上的時候突然變成透明的,王律看得目瞪口呆:“還有這東西?”
魚西點頭,這可是龍濉前不久才煉製出來的,那個老黑龍,本來打算趁着他和左瀾不在家,在別墅里放幾個,結果被左瀾一眼識破,將他這些好東西沒收,並且還默默給龍濉記了一筆賬。
卓逸表情興奮:“這是個好東西啊!”
她已經想到有這個東西搜集證據會有多方便了!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到別人家裏,太絕了!
魚西很大方地說道:“那這件事結束后,這些就送給你們緝毒組了。”
卓逸感激地看了魚西一眼:“魚先生,您可真是個大好人!”
魚西又說道:“這裏面還有私隱設置,有些情況會被自動馬賽克,你們也不用擔心會看到長針眼的東西!”
卓逸更激動了:“魚哥!愛您!”
王律打斷兩人的對話:“別說了,快去吧!”
然而等卓逸放完東西后,她對兩人說道:“撲空了,齊秋蝶去公司加班了,齊修宜好像去外地了,家裏只有保姆。”
王律的表情有些欽佩:“齊秋蝶……還有心情去加班。”
魚西:“估計是讓工作麻痹自己吧。”
既然現在齊修宜不在,魚西和王律自然沒有那麼緊張齊秋蝶的安全,不過王律依然擔心,所以他跟卓逸跑到齊修宜家附近的位置,只要齊修宜回家他們一定能發現。
等齊修宜回家后,如果齊秋蝶在衝動之下做出什麼事,他們也能及時趕去。
而對比王律和卓逸的緊張兮兮,魚西則一個人在川蘿市逛了起來,他給左瀾買了不少禮物,還順便給公司的其他人買了紀念品。
他順着清河街道逛了圈,發現之前那個賣新年掛歷的攤主還在,他笑眯眯的,一副熱情招攬客人的模樣。
要不是魚西知道他是便衣警察,還以為他是為了生活努力賺錢的小老闆。
等魚西這一圈逛完后,時間已經不早了,他還順手買了一些夜宵帶去給王律以及卓逸。
王律和卓逸看到他回來后,兩人熱情迎過來將他手上的夜宵順走。
王律邊吃邊說:“我在這盯梢了一天,我在想,齊秋蝶的性格比我冷靜多了,她應該短期內不會做什麼,我在這盯兩天,如果她沒什麼危險,打算一步步獲取證據,那我就把這邊的情報上報給當地警局,我先回帝都。”
他畢竟是請假出來的,局裏還有一堆事在等着他。
魚西頷首:“我也是這個意思,我公司也很忙,而且有那些平板在,就算我們回帝都也能隨時得知齊秋蝶這邊的情況,不過還是要和她說一下她家裏有平板。”
卓逸小聲說道:“我剛剛設置了下那個平板,在齊秋蝶單獨一人的時候,平板是待機模式,不會開啟拍攝功能。它主
要跟蹤拍攝齊修宜,以及兩人單獨相處。”
魚西詫異:“這麼智能?”
卓逸同樣詫異:“你不知道?”
魚西輕咳一聲,他哪裏知道,左瀾沒收之後就隨手塞給他,他直接放到戒指里壓根沒注意。
在幾人這邊吃着夜宵討論平板的時候,加班結束的齊秋蝶也回到了家,她表情看起來十分平靜,似乎就像王律所說,看起來像是會慢慢獲取證據,並不打算和齊修宜撕破臉皮的模樣。
她坐在沙發上,將包放在身側,保姆安靜地將她的包掛起,然後給她端了一杯橙汁。
齊秋蝶喝了幾口,隨口問道:“齊先生什麼時候回來?”
保姆低頭說道:“先生說今晚回來。”
齊秋蝶看了眼時間,現在已經快九點,她沒去樓上洗漱,而是就在客廳看着電視等待齊修宜。
保姆安安靜靜地站在她身後。
齊秋蝶忽然開口說道:“你不用在我旁邊監視我,你回房間吧。”
保姆一愣:“齊小姐,我沒有監視你。”
齊秋蝶看了她一眼,表情帶着幾分諷刺:“回房間。”
保姆沒動。
齊秋蝶的坐姿很板正,說話的語氣也一板一眼的:“既然不是監視,那為什麼不願意回房間?”
保姆抬頭看了她一眼:“齊小姐,您不要為難我。”
齊秋蝶:“我不想說第二遍。”
她到底是在齊修宜身邊長大,在聲音微冷的時候,身上的氣質陡得一變,保姆看得心驚,不敢多想,只是低聲說道:“齊小姐。”
她什麼都沒說,但語氣十分為難。
既怕得罪齊秋蝶,也怕得罪齊先生。
齊秋蝶有些疲憊地靠在沙發上,她聲音很輕地說道:“張姨,我記得你有一個兒子吧。”
保姆低低地嗯了一聲。
齊秋蝶繼續說:“你早年是在公司上班的吧?從你來家裏之後,你兒子頂替你的位置進入公司。”
保姆眼皮一跳,這話她沒辦法接,她覺得今天的齊秋蝶很反常。
齊秋蝶的語氣有些難過:“為什麼呢?因為賺得多嗎?所以你做這行,還要把兒子也帶進去?”
保姆的頭更低了,她聲音很啞:“齊小姐,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呢,做哪一行的都很多,這錢誰賺不是賺呢?既然大家都能賺,為什麼我不能賺?”
她並沒有隱瞞齊秋蝶的意思,畢竟齊秋蝶已經進入公司,這些東西齊秋蝶早晚要接觸。
齊秋蝶不說話了,她聽到張姨這話就知道這人屬於感化不了的類型,她甚至沒有緣由,一個“能賺大錢”的理由就足夠了。
她不會考慮這行給普通人帶來的危害,也不會愧疚因為這些而死的緝毒警察,她沒有良心。
只是一個普通成員就這樣,那上面的毒梟更不用說。
齊秋蝶從沙發上站起來,語氣有些疲憊:“齊先生回來喊我。”
她在去樓上之前,將自己剛剛被保姆放到包櫃中的包取出,拎着包去了樓上。
齊秋蝶在樓上坐了許久,久到她想了許多事,腦中的畫面最後定格在父母對自己說馬上就會出差回來。
也就是在這時候,外面傳來保姆的聲音:“齊小姐,先生回來了。”
齊秋蝶拎着包下樓,齊先生正在換鞋,看到她有些意外:“這麼遲還沒睡?”
現在已經快十二點了。
齊秋蝶盯着他臉上的意外表情,一時間有些分不清,他是真的意外還是偽裝出來的表情,一切是不是都在他的掌控中?
她一步步走下樓梯,走到齊修宜面前,直視着齊修宜說道:“齊先生,今天我得知了一些事情。”
齊修宜的視線落在她臉上,不過短短一秒,他就挪開目光,溫和問道:“什麼事?”
“一些關於我、關於您的事。”齊秋蝶沒說具體什麼事,只是說道:“齊先生,帶我去看看我爸媽的墓碑吧。”
齊先生的表情一凝,臉上終於浮起一絲真正的意外,他目不轉睛地看着齊秋蝶,突然笑了:“我想了很多種你的反應,唯獨沒想到你會這麼直接。”
他微微嘆氣,像是齊秋蝶還小似的,輕輕揉了下她的頭髮,聲音含笑:“還是不夠成熟。”
齊秋蝶拍開他的手,眼睛很紅:“帶我去。”
齊修宜默然幾秒,隨後道:“好。”
另一邊的卓逸目瞪口呆:“王律,你不是說齊秋蝶很冷靜嗎?現在是什麼狀態,她怎麼就這樣坦白一切了?不找證據了?”
王律同樣吃驚:“我不知道啊!”
魚西:“是很冷靜,冷靜的要求齊修宜帶她去墓地。”
王律:“……”
卓逸:“平板沒用處了。”
魚西很果斷:“走,跟上。”
王律悄咪咪地跟上魚西的背影,但在路上,他越想越覺得奇怪,他喵的,兩個警察一個大師,怎麼跟做賊似的?!
一路無言,黑色轎車開進墓地。
齊秋蝶跟在齊修宜身後走進墓地,齊修宜帶着她走向最後排的墓碑。
墓地很安靜,夜風輕拂過兩人的臉孔,兩人的表情都十分冷靜,只有沉穩皮鞋聲和高跟鞋聲回蕩在墓地中。
此時的季節已經進入冬季,墓地兩旁的樹葉已經變黃,在夜晚中看起來尤其蒼涼,但這一切都比不上齊秋蝶臉上的悲涼。
她停在兩塊墓碑前,兩塊墓碑上分別有兩張照片以及兩個名字——文赤、蔡盈然。
齊秋蝶垂眸看着那兩張黑白照片,她以為自己足夠冷靜,但是在看到照片的時候,眼淚忽然奪眶而出。
身旁出現一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手帕,潔白如雪。
但是齊秋蝶卻彷彿看到了什麼骯髒的東西,連多看一眼都不願意。
齊修宜緩緩收起手,那塊手帕被他放進口袋中。
他看着齊秋蝶烏黑的長發,看到她藏在頭髮下喉嚨以及心臟處,很脆弱,當年那個脆弱又單薄小姑娘長大了,只是現在看起來依然脆弱。
他在想,自己的節奏是不是太快了,應該讓她再成長几年。
齊秋蝶的聲音很啞:“齊先生,這墓地是怎麼回事?你認識我爸媽?”
齊修宜敏銳察覺到她對自己稱呼的變化,他笑了下,對齊秋蝶問道:“你對當年的事了解多少?”
他的聲音依然溫和,但是齊秋蝶卻痛恨他這種虛偽的姿態,她忍不住問道:“齊先生,我不知道當年的具體的事情,我不懂,你為什麼要收養我?”
齊修宜卻定定地看着她,沉聲問:“你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收養你嗎?”
他語氣帶着些許遺憾:“如果是這樣,我對你很失望。”
齊秋蝶冷笑一聲:“可能知道。”
齊修宜抬眸看着夜色:“是嗎?那我就放心了。”
他凝視着夜空中的月光,聲音很淡:“我不認識你父母,只是在十二年前被警方抓捕的一次行動中,見到你父母的最後一面,以及拿到了你父母離世前的錄像。”
齊秋蝶一怔,她下意識問道:“錄像在哪?”
齊修宜:“你覺得這種危險的東西,我會讓它存在這世上?在我看過後就被扔進海中。”
齊秋蝶看他的目光陡得變得仇恨起來:“那是我父母最後的錄像!”
“那又怎麼樣?”齊修宜在這刻,語氣有些犀利,“我沒有義務替你保管。”
他聲音褪去笑意,變得極為冷淡:“既然你選擇將事情以這種方式展開,那你就應該清楚,我們的身份是對立的。”
齊秋蝶在他的冷漠中驀地回過神,她收起臉上所有的情緒,對齊修宜笑了下:“齊先生,我和你的對立身份,這不是你一手促成的嗎?”
齊修宜的臉上重新浮起溫潤的笑:“這才對,無論遇到什麼事,你都要保持清醒的頭腦和冷靜的態度。”
他沒有看齊秋蝶,也沒有看墓碑,而是繼續看着月光:“十二年前,我這邊損失了慘重,警方那邊也是如此。”
在清涼的月光下,他聲音淡淡地說起當年的事。
當年的文赤和蔡盈然按照上面的召集來到川蘿市,他們不是卧底身份,在販毒集團中另有卧底,兩人只負責接應那個卧底,從卧底那裏獲取情報。
這件事本來危險不大,甚至是在後面就能完成的事。
不過只要牽扯到緝毒事件,不管看起來再輕而易舉,每個警察也不敢掉以輕心。
文赤和蔡盈然更是如此,在兩人心中,只要結束這個任務就能回家陪女兒,所以他們更將萬分警惕。
另一邊每次傳輸消息的時間看似隨機,但其中的規律早已經提前商量好,所以看似雜亂的時間其實都有跡可循。
情報在前兩個月一直穩定傳輸,但在第三個月的時候,在販毒集團中的卧底消息遲來了十分鐘,只是短短的十分鐘卻讓文赤和蔡盈然瞬間緊張起來。
兩人猶豫地發了一條“SOS”信號,當然不是明面的SOS,另有代稱,並且這其中的含義只有卧底才清楚。
不管是有危險還是沒有危險,對面都會發一條暗號回來。
兩人是在試探卧底是不是出了意外。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對面一直沒有回信。
兩人的心跌入谷底,在十分鐘后,對面發了一條訊息過來。
不是尋求幫助又或是暫時不需要幫助的暗號,而是直白又危險的一條訊息——想救他嗎?
文赤和蔡盈然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渾身發寒,但是兩人都沒有衝動,而是立刻上報。
兩人在上報后,對面又發來一條消息——半小時內,龍港碼頭,你們人不到,就等着收屍。
文赤和蔡盈然手腳冰涼,兩人離龍港碼頭的距離不遠不近,如果趕過去正是半小時。
而安插在其他地方的警察,最快的趕過去也要一個小時!他們早就暴露了!
此時已是深夜,如果兩人不過去,他們深知那個卧底會有什麼後果。
穿着警服的文赤皺眉:“我過去,你在這等上面安排。”
蔡盈然苦笑:“你沒看到對方發來的消息是‘你們’嗎?”
文赤的視線落在蔡盈然的腹部,這時候蔡盈然還沒顯孕,只是有些食欲不振,甚至連嘔吐都沒有,這是個很乖巧的寶寶。
他視線微柔,但說出的話卻堪稱冷酷:“我這一去,十有八九回不來,他是我們的隊友,我不能放任他不管。但是你……你有身孕,你不適合去。”
文赤將額頭抵在妻子額前:“答應我,好不好?”
蔡盈然搖頭,她眼中滿是淚水:“我做不到。”
文赤的神色很冷:“你不要墨墨了?墨墨還在家等我們。”
“那我更做不到!”蔡盈然深吸一口氣,“墨墨問起你的時候,你讓我怎麼和墨墨說?”
文赤:“說我被隔壁賣手抓餅的攤主撞死了。”
蔡盈然悶笑兩聲,然後反應過來這時候不該笑。
但兩人之間緊張的氣氛卻因為這個冷笑話緩和起來,文赤的語氣也溫柔起來:“盈然,我們都是緝毒警察,所以我不會騙你說我一定會安全
回來,我只能說我會儘力,但是如果回不來,墨墨就要拜託你照顧了。”
說著,他蹲下身,側臉貼在蔡盈然的腹部:“還有照顧好這個小傢伙。”
蔡盈然被他說動了,就在她要答應的時候,又一條訊息傳來——黃永嚴傷了我兩個兄弟,你們必須過來兩個人,少一個人我就卸他一條腿。
文赤和蔡盈然表情一變,黃永嚴就是卧底在販毒集團的名字!
兩人倏地陷入沉默,許久之後,蔡盈然眼中含淚,但是神情卻是堅毅的,她主動對文赤伸出手。
文赤眼睛紅得不行,他眼中滿是紅血絲,短短几分鐘的時間,整個人就滄桑了許多,他伸出手,有些顫抖地握住妻子的手。
隨後兩人一同前往龍港碼頭。
這中間是一段堪稱痛苦折磨的時光,從深夜到天亮,除了販毒集團的那些人之外,誰都不知道他們經歷了什麼,但是他們用自己的身軀讓自己的隊友多活了一天。
兩人的身上到處都是針孔,文赤替蔡盈然擋了大部分的毒打和毒品,不過就算如此,兩人也知道肚子裏的孩子是出生不了了。
別說孩子出生,他們都不能活着走出龍港碼頭。
但是兩人的性格都死犟,受盡折磨也沒有吭聲和求饒。
黃永嚴眼中盈滿淚水,但是他強撐着沒哭,他同樣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他看着替自己擋下虐待的文赤和蔡盈然,渾身剋制不住地顫抖。
被輸入毒.品進入身體內的文赤和蔡盈然的表情已經逐漸恍惚,兩人看着黃永嚴的方向,文赤說道:“活着,我們的人馬上就到。”
身後的一個男人聽到這話樂了:“馬上就到?來給你們收屍啊?”
他將煙頭按在黃永嚴臉上,笑呵呵的:“在我手下做這種事,要是被上面知道了,我得跟着你一起死!”
黃永嚴厲聲吼道:“放了他們,一切都是我做的,他們是無辜的!”
“無辜?”男人踹了文赤一腳,“哪裏無辜?消息不是他接收的?不是他再傳給警局的?你們沒一個是無辜的。”
蔡盈然聽着毒販說這話只覺得可笑,她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文赤爬到她身前,笑得比她還大聲,生怕毒販將目光落在蔡盈然身上。
毒販咬牙,感覺自己被這兩個警察蔑視了,手上的鞭子又要落到兩人身上,就在這時候,外面走進來兩個人。
毒販看到那兩人神情一變,獻媚地說道:“趙哥、齊先生。”
他小心翼翼地問:“你們怎麼過來了?”
蔡盈然和文赤聽到毒販對這兩人的稱呼,撐着最後一口氣扭頭死死地看着兩人,雖然他們還沒調查到這毒販上面,但是能讓這個毒販這麼畢恭畢敬的語氣,這兩人的來頭一定更大!
趙添看着一地的血,皺眉問道:“我們收到消息,你和警方對上了?發生了什麼事?”
毒販不敢隱瞞,將事情完整說完,然後對着黃永嚴的方向啐了一口。
趙添怒氣罵道:“衝動!”
他看向齊先生,齊先生面無表情看着來援救的文赤和蔡盈然,忽然問道:“你們明知道過來會死,為什麼要來救他?”
文赤和蔡盈然這時候已經快要神志不清了,但是聽到這話不約而同地嗤笑,文赤罵道:“為什麼?他是我們的隊友,我們來救他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你們這些毒販喪盡天良,就不怕遭報應嗎?”
齊先生有些疑惑,他蹲下身看着文赤:“遭報應?警察也相信這些嗎?”
躺在地上的蔡盈然呼吸微弱,但她依然強撐着罵道:“我們今天既然來了,就沒打算活着出去,我們是人,光明磊落的人,救同事救隊友不需要理由,你這麼問……”
她笑了下,聲音譏諷:“
是不是因為你身邊從來沒有真心對待你的人?”
齊先生微怔。
文赤的目光緊緊盯着房間內的幾個毒販,他滿臉的血,忽然大聲喊道:“我不後悔!為了國家!為了老百姓!為了我曾經在紅旗下立過的誓言!就算死,我也不後悔!”
蔡盈然跟着喊,黃永嚴再都憋不出自己的眼淚,他嘶吼着:“為了我那些犧牲的同事!就算我今天在這犧牲,死後也註定無名,那我也不後悔!你們必須死!”
除了三人之外,其他人有些震撼地看着這幕,那個小毒販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然後他有些腿軟,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
文赤和蔡盈然在最後互相對視一眼,文赤虛弱地撐起身子,他將額頭抵在蔡盈然下巴處,眼淚一滴滴砸在蔡盈然的脖子上,他聲音很小,除了蔡盈然之外,誰都聽不到。
“我不後悔,但是我捨不得你,捨不得墨墨,捨不得我們還沒出世的孩子。”
蔡盈然眼神渙散,毒/品的發作讓她身軀抽搐,她含糊不停地說道:“我們帶着小寶先去下面,我們等墨墨、等她……”
兩人再無聲息。
黃永嚴崩潰大哭,他怒罵道:“你們不是人啊!她還懷着孩子!孩子多麼無辜啊!你們讓無數人家破人亡!你們死後一定會下地獄!”
他在之前一直沒敢說,生怕毒販利用這點更加折磨蔡盈然,但此時蔡盈然和文赤在他眼前壯烈犧牲,讓他再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渾身被麻繩緊緊捆着,靈魂似乎也被禁錮住。
黃永嚴表情麻木:“殺了我吧。”
他不想活了,他知道他不該辜負文赤和蔡盈然的犧牲,但是他真的不想活了。
他活不下去了,就算今天僥倖被救出去,以後他也不敢再閉上眼睛,他知道自己的內心被摧毀了。
他想,自己應該果斷點,在被抓到的那一刻就選擇自盡,是他害了文赤和蔡盈然。
不過下一秒,他又想——不、不是他,是這些毒販!如果不是這些毒販,他們何至於這麼艱苦?堵上自己的命,甚至堵上全家人的性命!
黃永嚴垂下眼睛,他看着地上的鮮血,眼淚一直流着不停。
齊先生看着他空洞的眼神,表情不變,他對下面人吩咐道:“處理好。”
既然已經看到他和趙添,不管怎麼樣,這個人都不能活着出去。
小毒販嚇得腿抖:“是。”
齊先生忽然問道:“趙添,如果我被抓了,你會去救我嗎?”
趙添微怔。
當他想要說話的時候,齊先生卻擺了擺手,語氣冷淡:“我隨口問問,不用放在心上。”
在那之後,齊先生特意找了下文赤和蔡盈然的身份,得知他們有一個十二歲的女兒,叫做文墨。
趙添看着文墨的照片有些吃驚:“她跟那兩個警察長得挺像,要處理掉嗎?”
齊先生搖頭:“只是一個小姑娘,不用管。”
他看了趙添一眼,想起他當時遲疑的反應,心裏有些索然無味。
而在那之後沒多久,在另外一個城市準備去福利院的齊先生很巧地偶遇文墨,他看着文墨手上的蛋糕怔了一瞬。
在那麼一瞬間,他想好了自己的歸途,他問文墨的新名字叫什麼,然後有些詫異:“真有緣分,我也姓齊。”
他說:“我是一個相信緣分的人,既然我們都姓齊,你又是孤兒,以後你願不願意當我的女兒?”
他決定將這個女孩養大,然後讓這個女孩送自己離開。
他做過許多錯事,擁有過的太多,失去的也很多,他滿手罪孽,殺了許多人,也有更多人間接地因為他而死。
他想看看這個孩子長大后的眼神是不是和那兩
個警察相似,他也想知道在毒梟身邊長大的孩子,到時候是更像他,還是內心始終存有正義。
十二年的如今,他已經知道了答案,這個孩子很聰明,用從他身上學到的東西來對付他,她身上沒有沾染自己溫和表面下的殘忍,因為她父母的基因一直在庇佑她。
齊修宜將那段往事長話短話,然後看向齊秋蝶,循循善誘道:“你打算怎麼做?”
齊秋蝶愣了許久,她聽到爸媽最後的慘狀,胸口痛到難以呼吸,她渾身都在發顫,雙腿更像是灌了鉛,連動都動不了。
她靠在墓碑上,將包拿到自己身前,雙手有些顫抖地拉開拉鏈。
她不想再搜集證據了,她太累了,她想用另一種方法解決。
齊修宜看到她的動作,問道:“包里有槍?”
在他說話的期間,齊秋蝶已經從包里拿出一把□□。
齊修宜嘆息:“如果你是警察,我願意成為你警服上的功獎章,因為你是我養了十年的女兒。但是你不是,我不能讓你髒了手。”
他有點好笑地看着齊秋蝶拿着槍發抖的手:“看來現在就和你說這些還是太早,應該再過幾年,等你再成熟一些。”
他完全不畏懼齊秋蝶手上的槍,只是含笑看着齊秋蝶,但是下一秒他臉色大變,因為齊秋蝶的槍口對準的不是他的方向,而是自己——
在齊修宜陡然變色的表情中,齊秋蝶的手依然在抖,但是她神情冷靜地用另一隻手握住自己發抖的手腕,強迫自己不再顫抖。她抬眸看向齊先生,露出一個和齊先生極為相似的笑——溫和的、萬事胸有成竹的。
她說:“齊先生,大家都說你把我當做親生女兒,你能為親生女兒做到什麼程度呢?”
齊修宜的表情變得冷漠起來。
齊秋蝶卻笑了:“謝謝你教會我冷靜。”
她聲音帶着悠然的笑意:“所以,你願意為你收養的女兒死嗎?在自己和我之間做出一個抉擇。我知道,這也是你這十年以來的期望,你也不會讓我失望,對吧?”
她把齊修宜之前說的話又重新送給他。
齊修宜表情複雜地看着齊秋蝶,她的語氣很像自己,但是神態和表情卻和文赤和蔡盈然更為相似。
堅韌、大無畏的。
良久后,齊修宜回:“好。”
他聲音平淡:“現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