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改名
由於事情特殊,這件事王律沒跟魚西具體提及,但是王律清楚,就算他不說,魚西估計也心裏有數。
這個電話一共沒超過一分鐘,本來王律打算跟魚西嘚瑟一下自己的戀愛過程,但是當他看到U盤裏的內容后,什麼戀愛的想法都變得煙消雲散,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處理。
掛斷電話后,王律將衣服丟進洗衣機中,至於那個小小的U盤,則被他放進書房的抽屜里鎖了起來。
然後他打了個電話給齊秋蝶,電話很快被接通,不過那邊卻沒有主動開口,似乎在等着他主動提及什麼。
王律若無其事地說道:“我剛到家,現在打算去洗澡,等會兒再洗個衣服。”
說到這,他頓了下,自然地詢問道:“等我忙完,要不要玩會兒遊戲?”
齊秋蝶的聲音一如既往,似乎不懂他在說什麼,又似乎一切盡在不言中。
她回:“好,我等你。”
同樣的一語雙關。
王律深吸一口氣,他快速地洗了個澡,然後邀請齊秋蝶遊戲,兩人今晚的遊戲和之前沒什麼太大的差別,非要說的話就是兩人之間的配合更默契了,就算王律偶爾失誤,齊秋蝶也能力挽狂瀾一打二。
在遊戲結束后,王律隨口說道:“你什麼時候回去?”
齊秋蝶:“明天下午。”
王律這下沉默了許久,齊秋蝶聽到王律那邊傳來打火機的聲音,許久后,她聽到王律說:“好,明天中午我請你吃飯,吃過飯我送你去機場。”
“好。”
等兩人掛斷電話,都有些輾轉反側的不安,王律在心裏想着要不要把這事上報,但是在一切尚未明了的情況下,上報反而容易打草驚蛇。
雖然不知道齊秋蝶在販毒集團中處於什麼身份,但她費盡心思把U盤傳給他想必是冒了不小的風險,萬一他這邊打草驚蛇到時候會連累到齊秋蝶。
王律躺在床上皺眉思考了許久,決定明天先看看齊秋蝶那邊的情況再做打算。
他內心沉重,感覺有一塊無形的石頭壓在他的頭上,讓他這幾天的戀愛想法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想着齊秋蝶總是略顯幾分“天真”的笑,沉沉地嘆了口氣。
這個笑——是偽裝嗎?
是在對他偽裝,還是為了自己的命對另一方在偽裝?
王律的內心亂得不行,他一下子從床上坐起身,又給魚西打了個電話。
“魚西,你說,我這次會沒事吧?我記得你之前跟我說過,說我這輩子會安詳活到老。”
魚西糾正道:“是平安活到老,安詳去世。”
王律:“都一樣。”
從魚西這裏得到確切的答案,王律也鬆了口氣,隨後他又問道:“那我這段桃花的另一個主人呢?也會平安嗎?”
在加班處理文件的魚西聽到這話筆尖微頓,他放下手中的筆,對王律說道:“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王律沒吭聲,他沉默了一下,以他的敏銳已經察覺到了什麼。
他現在腦子裏的想法很亂,需要梳理下整件事的脈絡,他聲音低沉了幾分:“你忙你的,我想想這件事。”
說著,他又想把電話急匆匆地掛斷。
魚西勸道:“不急,你慢慢想,也不用掛電話,你想你的,遇到想不通的事情可以直接問我。”
王律吐出一口氣:“那我先不掛。”
接下了兩邊都很安靜,魚西看着手上的“沙雕靈異”文件,王律那邊則緊鎖眉頭。
王律坐在床上將整件事都想了下,魚西既然會說出那句話,就代表齊秋蝶十有八九會遇到什麼難以預測的危險。
現在的問題就在
於這個危險能不能阻止,而這件事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太多,就算能提前預防,危機也會隨時出現,簡直防不勝防。
王律安靜想了許多,突然對魚西說道:“齊秋蝶的身份我不方便說,不過我覺得你應該清楚。”
魚西啞然,他往椅子上靠了下,委婉地說道:“我也不是太清楚,不過能大致猜到。”
畢竟他連見都沒見過齊秋蝶,只是從王律的面相上看出這個桃花運註定無緣,並且桃花的顏色很深,會染上鮮血——那猜測的範圍就很小了,就那麼幾個身份。
如今再加上王律這幅欲言又止的凝重的模樣,魚西已經大致猜到齊秋蝶的身份。
王律抿唇:“如果註定無緣,並且她還有生命危險,那我是孤身和她合作,還是用局裏的力量?”
魚西靜默了一瞬:“要不你把她帶到我面前,我看看?”
王律搖頭:“她身邊有盯梢的,我帶過去找你肯定不行,那邊一定會多疑。”
魚西有些遺憾:“早知道在酒店的那件事我去就好了,也能看看她的面相。”
王律也跟着遺憾,不過他更糾結另一件事:“我就怕我單獨幫她的時候,她會出意外。然後我帶着警局的人一起幫她,到時候人多更容易出意外——不管怎麼選擇,只要該出意外,總是很難預防。”
魚西一聽王律這膽戰心驚的語氣就知道他陷進去了,他應該蠻喜歡齊秋蝶,所以才會下意識往最壞的方向想,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擔心。
“也不用太擔心。”魚西遲疑地說道:“你身上有我給你的平安符,不會出事,如果你實在擔心,從我這再拿一個平安符給她。”
王律一愣:“對哦,我都忘了,只要有平安符,到時候就算她遇到了什麼危險也能保住一命。”
魚西輕“嗯”了一聲。
王律看了下時間:“不早了,我得睡了,明天中午我去你拿平安符,她明天下午的飛機就要離開帝都了。”
他現在的語氣要輕鬆許多,只要魚西願意幫他,那就代表齊秋蝶最多不過是受傷的問題。
雖然受傷會很痛,但只要能保住性命,受傷又算得了什麼?
王律在心裏想着,如果齊秋蝶出意外的時候他也在,他幫齊秋蝶擋住傷也不是不行。
這麼一想,王律就徹底放下心來。
第二天一早,王律先去上班,只不過他今天看起來很平靜,不見前幾天的興奮。
警局裏的女警一看到他,立刻湊過來八卦地問道:“王隊,你被甩了?”
王律看了她一眼:“還沒在一起呢,怎麼就被甩了?”
不過他雖然嘴硬,但這臉色實在不太好,其他警察也都圍了過來,之前說齊秋蝶好看的那個男警露出幸災樂禍的笑:“王隊,你行不行啊?不行就把齊小姐的聯繫方式給我嘛。”
王律揮手:“滾滾滾!”
眾人散去后,王律坐在警局的院子裏抽着煙,本來想裝會兒深沉,但是沒過幾分鐘,裏面就傳來喊道:“王隊,你手下還有好幾個要審訊的犯人呢,你坐在那偷懶不心虛嗎?”
王律低低地罵了句草,然後站起身走進警局開始審問犯人。
一直到中午,王律才有時間歇口氣,他直接換下衣服,說要出去一趟,下午才會回來。
其他人瞥了他一眼,有人痛心疾首:“王隊談戀愛拋棄公務!”
王律的表情很冷凝:“不是談戀愛。”
眾人一愣,看着王律嚴肅地轉身離去,不由互相對視一眼。
一個小警察的視線凝在王律的背影上,這個時候天氣已經很冷了,王律穿着黑色及膝的大衣,冷風將他的衣擺吹起,讓他整個人都充斥着一股危險的氣息。
小
警察撓了下頭髮:“我感覺王隊變了許多。”
有個女警點頭:“好像從認識魚先生開始,他就變得越來越成熟,現在王隊不笑的時候,我都不敢去和他說話!上次領導開會的時候我在門口聽到有個副局長調侃王隊現在的氣場很強。”
……
從警局離開的王律先去魚西那裏拿平安符,他過來的時間還很早,特意在魚西辦公室坐了好一會兒,一副想要問什麼又猶豫的模樣。
魚西看到他這副樣子感到好笑,他記得不久前,是他想要和王律說什麼,王律不想聽的模樣,一轉眼這情景就徹底轉變了。
王律抿唇,皺眉,嘆息。
魚西看不下去了:“你想問什麼?”
王律:“想問得太多,還真不知道該從哪問起,主要最想知道的昨晚已經問過你了,剩下的……我總不能問你齊秋蝶回去后經歷什麼瑣事吧?”
魚西頷首:“你知道就好。”
難不成還讓他算一下齊秋蝶回去后一日三餐吃什麼?
王律緊緊抿着唇,他低聲說道:“我想着,能不能跟上面申請去齊秋蝶老家的派出所工作。”
魚西有些詫異:“多少人想來帝都來不了,你還想去其他地方?”
王律沒說話,只是定定地看着魚西。
魚西懂了:“你是擔心她出意外,所以想要保護她是吧?”
王律點頭。
“雖然你的想法很好,但是你這個做法我不贊同。”魚西耐心說道,“你有想過沒有,如果你們只是普通網友關係,現在只是處於了解的曖昧階段,還沒到你頭腦發熱願意拋棄一切跟她回家鄉的程度。”
魚西頓了下,直視着他:“你這個樣子,只會讓她那邊的人懷疑你們是不是有其他的交流。”
王律一驚,他呼吸急促了幾分,語氣有些亂:“我知道,我懂,但是……”
魚西說的這些話,他在警局都經常對其他小警察說,但是實際情況到自己身上時,他還是亂了方寸。
他明白,但就是擔心齊秋蝶。
魚西也嘆了口氣:“關心則亂,先穩住,慢慢來。”
王律垂眸看着自己拿在手上的平安符,突然說道:“你說,我是不是該和齊秋蝶假裝情侶,假裝愛她愛得不行,捨不得她離開我……然後就有了正大光明調崗過去的理由。”
魚西想了下,他隱隱記得上次假裝情侶的魚之歡被姜姨逮個正着,現在那邊正亂着呢……
而且……魚西看着王律,調侃了一句:“你還用假裝嗎?我看你也確實挺捨不得她離開的。”
王律張口結舌,耳尖微紅:“我沒有,今天的我已經不是昨天那個純情警察了!她是在找工具警察!我不能對她動心,對,我不可能喜歡她,這一切都是徹底拔除販毒集團,為了幹掉毒梟……”
魚西在耳朵里悄悄地塞了個耳機,若無其事地繼續翻看着文件。
王律連續說了好幾分鐘的“理由”,從馬克思主義說到為了民眾考慮,所以他必須這麼做!
魚西敷衍:“知道了,所以你快走吧,不是還約了她吃飯?”
王律又連忙站起身離開,魚西看着他的背影,心想王律雖然看起來成熟了許多,但是有些時候又挺會犯傻的。
下定決心的王律給齊秋蝶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先訂個餐廳,然後等會兒去酒店門口接她。
從這幾天和齊秋蝶的相處中,王律知道她的口味偏甜,於是訂了一家符合她口味的餐廳,接着開車去酒店門口。
王律來到酒店門口的時候,發現齊秋蝶身邊還有一個行李箱,他默不作聲地將行李箱放到後備廂,然後給齊秋蝶打開車門。
齊秋蝶今天也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
她裏面穿着一件低領露出鎖骨的薄毛衣,脖子上戴着一個蝴蝶模樣的項鏈,看起來比前幾天要成熟,莫名多了幾分女人味。
王律多看了她一眼,對她問道:“冷嗎?”
齊秋蝶一愣,她彎眸笑道:“不是應該誇我好看嗎?”
沒談過戀愛的王律哪懂這些,他在頓了下后,還是說道:“你是女孩子,要注意保暖。沒有誇你是因為……你穿什麼都挺好看的。”
齊秋蝶笑得眉眼彎彎。
趁着在車上沒有外人的情況下,王律想問些什麼,齊秋蝶卻不動聲色地微微搖頭,她將手機拿在手上,雖然什麼話都沒說,但是王律卻懂了。
可能這個手機能記錄下兩人的對話。
接下來的一路,兩人之間的氣氛和前幾天一樣,不過在下車的時候,王律親自給齊秋蝶解開安全帶,他俯身在齊秋蝶耳邊快速說道:“後面我會假裝喜歡你,然後去你那邊。”
這句話一共不超過兩秒,王律將安全帶解開后順便幫齊秋蝶打開車門:“到了。”
齊秋蝶微愣了下,不過她快速收斂好自己的情緒,也小聲地說了個字:“好。”
又是一語雙關。
這是家氣氛很曖昧的餐廳,燈光昏暗,桌子上的燭光閃着浪漫的光。
兩人任何敏感話題都沒聊,只是王律意有所指地問:“你家那邊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嗎?等我放假的時候去找你玩兒。”
齊秋蝶想了下:“我家在川蘿市,那邊山比較多,菇類也很多,你喜歡吃嗎?”
王律看着她:“喜歡。”
齊秋蝶和他對視着:“我也是。”
氣氛瞬間變得有些纏綿,隨後兩人同時移開目光。
齊秋蝶:“那我等你來我玩。”
王律:“等到我這邊不忙我就去。”
齊秋蝶:“我工作挺忙的,等我不忙的時候,我準備一下本地的旅遊攻略再邀請你。”
王律呼吸微頓,聽懂她這話的另一層意思,準備一下的估計不是旅遊攻略,而是某些資料。
這頓飯吃完之後時間也將近一點半了,王律和齊秋蝶十二點沒到來的酒店,兩人都有些驚訝竟然聊了這麼久,總感覺都沒說什麼話。
齊秋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該去機場了,你送我吧。”
王律沉默地點頭。
等來到機場后,因為都穿着黑色的長風衣,倒是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其他人好奇地看着王律和齊秋蝶,有路過的小孩子牽着爸爸的手小聲說道:“爸爸,你快看那對哥哥姐姐好好看,他們是在談戀愛嘛?”
小孩子自以為自己的聲音很小,實際上被王律和齊秋蝶聽得一清二楚,兩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小孩子的家長也很不好意思,歉意地對王律和齊秋蝶笑了下。
齊秋蝶對王律說道:“我要走了,以後有機會再見。”
說著,她拿出一個黃色的符籙:“這是前幾天我從厲大師那裏買的驅邪符,我買了兩個,這個送給你。”
黃色的符籙靜靜地躺在她的掌心,襯得她掌心白皙無比。
王律也從懷裏拿出來一個符籙,符籙上有一根細細的黃繩,很長,是他特意讓魚西繫上的,可以掛在脖子上。
他拿起齊秋蝶手上的符籙,然後將自己這張符籙放到齊秋蝶手上,聲音很低:“巧了,我也打算送你一張符,這是平安符,會庇佑你的。”
齊秋蝶感覺自己心口忽地一酸,她將平安符掛在自己脖子上,對王律道謝:“謝謝你。”
“不過……”她抬頭看着王律,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眼眸中倒映着王律的模樣,“你一個警察怎麼這麼迷信啊?”
王律有些狼狽地挪開視線
,不敢看齊秋蝶的笑容。
“你們說,王隊是不是魂魄被勾走了?”一個小警察看着坐在警院裏正在抽煙的王律,表情相當不解,“王隊竟然抽了一小時的煙!”
另一個小聲說道:“王隊好像不怎麼抽煙,只有遇到棘手案件的時候才會一直抽煙。”
“這你們就不懂了吧?”女警嘿嘿笑了下,“愛情比案件還要棘手!”
“而且我聽說,王隊有好感的那個妹子今天就回老家了!王隊應該在傷心和不舍。”
眾人恍然大悟,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嘻嘻的。
大家都認為王律是在為情所傷,但只有王律自己知道,他更多的是在擔心齊秋蝶和自己這麼一接觸,回去後會不會被人懷疑。
那可是毒販集團,都是一些冷血無情的人,萬一讓他們發現了什麼端倪,到時候齊秋蝶就危險了。
另一邊的齊秋蝶在回到川蘿市后已經是深夜了,她剛到機場門口,就有司機開着保姆車前來接機。司機在大晚上的戴着墨鏡,他對齊秋蝶喊了一聲齊小姐,然後目不斜視地幫齊秋蝶將行李箱拎到車上,然後又替齊秋蝶打開車後座。
齊秋蝶坐在車上問道:“齊先生在家嗎?”
司機:“不在。”
齊秋蝶知道司機的性格屬於問一句答一句的類型,所以接着問道:“齊先生在公司?還是在國外?”
司機:“在國外。”
齊秋蝶心裏瞭然:“等到家后我打個電話問問。”
司機沒吭聲,四平八穩地開着車。
黑色保姆車在夜色中的速度很快,沒半個小時就停在一棟別墅門口。
齊秋蝶拎着自己的行李箱在別墅門口站了好幾秒,然後才走進別墅。
保姆早就知道她今晚會回來,一直到現在都沒睡,很安靜地幫她將行李箱拿到樓上,然後又端來一碗粥:“齊小姐,時間太晚,您稍微喝點粥墊墊肚子。”
說著,保姆又快速地看了她一眼,態度禮貌,甚至堪稱恭敬地繼續說道:“這周您不在的日子,齊先生說格外想念您煮的粥。”
齊秋蝶隨口問道:“齊先生什麼時候回來?”
保姆:“齊先生前天去的國外,說明天就會回來。”
齊秋蝶沉默了一秒,她點了點頭,端着粥走回房間。
保姆對她的恭敬並不是因為她,而是害怕家裏真正的主人。
齊秋蝶有些疲憊地垂下眼瞼,忽然就想起王律昨天早上問她喝不喝粥,他說知道有一家的粥很好喝——
齊秋蝶其實並不是很喜歡喝粥,但是家裏的齊先生喜歡,所以她假裝自己也很喜歡喝,並且有着一手煮粥的好手藝。
只是那天早上,王律看她喝了幾口后就問道:“你不喜歡喝粥?”
當時的齊秋蝶一愣,不知道他從哪裏看出來的。
王律只是笑,說自己是警察,當然能看出來。
齊秋蝶沒說話,不過想在第一次吃飯的時候,王律就察覺到自己不對勁,也在似有若無地打量着自己,確實很敏銳。
齊秋蝶收回自己的思緒,她喝了口粥,心想,王律這麼敏銳的人,又怎麼會看不出來自己對他別有用心呢,除非……她自己也動了感情,所以王律也栽了進去。
將粥喝完之後,齊秋蝶將自己行李箱裏的電腦拿出來放在梳妝枱上,她看着兩台電腦並沒有開機,而是給齊先生打了視頻通話。
電話很快被人接通,齊先生的面容出現在視頻中。
他那邊和國內有時差,是下午,陽光很好,周圍的聲音很嘈雜,他走到一處安靜的地方,對着手機笑道:“秋蝶,你回家了?”
他年約五十,偏瘦削,穿着一身西裝,笑起來的模
樣很和善。
但是齊秋蝶卻不敢放鬆,就算這人遠在地球的另一端,她也站直了身子:“齊先生,我剛剛到家。”
齊先生臉上的笑意加深,聲音溫和:“出差這麼久也累了吧?今晚早點睡吧。”
齊秋蝶應好,然後有些好奇地看着他身後,雖然他挑了一處僻靜的地方,但依然能聽到那邊傳來小孩子的聲音。
“齊先生,您是在福利院嗎?”齊秋蝶臉上帶着笑,但是視頻看不到的地方,手卻緊緊攥着,連垂下的眼眸都帶着幾分譏諷,“這麼多年,您一直都做著兒童公益呢。”
“心愿罷了。”齊先生的模樣很隨和,他手上拿着手機,站在福利院的陽光下。
在陽光下,他的瞳孔是琥珀色的,是和外表完全不同的清透冷靜。他看着齊秋蝶臉上的倦色,對她說道:“你早點休息吧,等明天我回去再說。”
在掛斷電話的時候,齊秋蝶看到有幾個金頭髮的小孩子怯怯地從齊先生身後跑過,齊先生聽到動靜也回頭看了一眼,然後笑了起來。
這笑聲很寵愛和包容——
齊秋蝶一下子就怔在原地。
她看着已經暗下去的屏幕,心裏突然揚起一股洶湧的怒火,這股怒火在她心頭灼燒,讓她連眼睛都變紅起來。
但是一道清脆的消息提示音讓她回過神,齊秋蝶低頭看了眼手機,發現是王律發來的消息,問她平安到家沒有。
齊秋蝶平復着自己的情緒,回已經到家。
然後她主動邀請王律打遊戲,兩人一共玩了兩三把遊戲,都輸了,因為這幾場遊戲她都很莽,不管對方是幾個人都要衝上去送死。
王律有些奇怪:“心情不好?”
齊秋蝶沒有隱瞞:“有一點,想到了一些往事。”
王律沒有詢問,因為他知道有些事就算齊秋蝶想說,也不敢說,索性不如不問。
齊秋蝶和王律在結束遊戲躺在床上,她看着天花板上耀眼的燈光,刺目到讓她眼睛都痛,也許是太痛了,讓她流出淚水。
她側身蜷縮在床上,緊緊地抱着懷裏的被子,明明心裏情緒已經到達一個即將崩潰的臨界點,但又被她一點點撫平。
許久后,齊秋蝶閉上眼睛,心想,這麼多年都忍過來了,不能在這時候露出馬腳。
齊秋蝶在床上翻來翻去很久才睡着,因為今晚的情緒太差,她夢到了小時候的事情。
她不是川蘿市本地人,家裏其實是北方的,她爸媽的工作很神秘,基本上都在出差,所以她從小到大都在好奇,不過只要一問,爸媽都會含糊其辭,說他們在外地工作。
齊秋蝶小時候也不叫齊秋蝶,她記得自己的名字,她叫做文墨,她爸爸姓文,家裏人給她取了一個很文雅的名字,不過她的性格不太文靜,從小到大都調皮得很。
她小時候是和爺爺奶奶長大的,那個時候她聽爺爺奶奶說爸媽總是出差,連孩子都不顧。
文墨就好奇地問爸媽是做什麼的,但一說到這個,爺爺奶奶也總是岔開話題,對這個問題避之不及。
她那時候小,小孩子爭強好勝,越不跟她說她就越想知道,在她的追問下,爺爺奶奶說她爸媽在外地賣煎餅果子,生意不太好,所以更加努力在外地賺錢。
文墨信以為真,每次幼兒園的小朋友問起來的時候她都說自己爸媽是賣煎餅果子的,還說等她爸媽回來后就給大家攤煎餅果子吃。
不過沒等多久,爺爺奶奶的身體大不如前,在文墨還在幼兒園的時候就一前一後的去世,而她也被爸媽接到身邊照顧。
爸媽很忙,非常忙,忙到爺爺奶奶的葬禮都只是露一面就又匆匆離開。
不過雖然來去都很急促,但是文墨一直記着爸媽在爺爺奶
奶的照片前哭泣的模樣,兩人跪在地上,身板筆挺,連哭都是悄無聲息的。
這個畫面給文墨留下深刻印象,她年紀小,什麼都不懂,但又因為小,比大人更能體會到一些特殊的情感。
比如她能感受到爸媽內心的極致傷痛,也能察覺到爸媽的愧疚。
周圍親戚說爸媽因為出差沒能在父母面前盡孝,所以才會這麼難過。
文墨不懂,她還對爸媽勸道:“爸媽,煎餅果子也可以在我學校門口賣呀,你們不要出差了。”
爸媽看着她的目光是她不懂的壓抑深沉,文墨的媽媽將她抱在懷裏,輕聲哄道:“我們以後會盡量減少出差。”
文墨很高興,但是跟爸媽回家居住后她才發現爸媽是騙她的,他們依然經常出差,家裏照顧文墨的是保姆。
文墨非常不爽,每次都說以後不理爸爸媽媽了,但是當爸媽出差回來后,她又歡呼雀躍地奔向爸媽的懷抱。
她有時候也會趁着爸媽在家的時候哭鬧,說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媽媽接送,只有她沒有。
還有每次別人問她爸媽是做什麼的,她說在外地做煎餅果子的時候,大家的表情都很吃驚,說這不是在家門口就能賣嘛,為什麼要專門去外地,你爸媽是不是不愛你?
文墨委屈巴巴地將這些話轉述給自己爸媽,兩人自然很愧疚,在其他方面彌補着文墨。
不過隨着文墨的年紀漸大,在十歲左右的時候她就隱隱約約明白爸媽可能並不是做煎餅果子的,只不過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在瞞着她。不止她,家裏的親戚除了爺爺奶奶知情之外,其他親戚都不知道。
文墨從小到大都很聰明,她在心裏猜着爸媽的職業,還想着爸媽是不是間諜,如果是國家的間諜,那她一定要替爸媽瞞好身份,畢竟爸媽是為了國家做事呢!
在她有了這個意識之後,也就不再追問爸媽什麼時候在家門口賣煎餅果子的,只是在爸媽出差之前都會稚氣地叮囑兩人注意平安,要記得家裏還有一個人在等着他們呢。
在她十一歲的時候,有一次出差回來的爸媽受了傷,在醫院裏養了十幾天,這時候的文墨才陡得明白爸媽的“間諜”身份有多危險,她大哭着說不要爸媽繼續這個工作,讓他們辭職,以後就在小區門口賣煎餅果子。
她說自己吃得很少,以後也不買新衣服了,反正死活不讓爸媽繼續出差。
文墨的爸爸媽媽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文墨這時候也十一歲了,再過兩年都該初中了,兩人琢磨了一下,都想着要不要調崗。
但是兩人總覺得他們的年紀早早調崗有點說不過去,不過一個小生命的突然到來讓兩人下定決心。
兩人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有些驚喜,又有些驚嚇,原來在醫院檢查的時候,醫院發現文墨的媽媽已經懷孕了。
不過這時候上面要求緊急集合,文墨爸媽也不可能在這時刻掉鏈子,但是兩人想着,等這次任務結束,兩人就向上面申請調崗。
兩人在離開之前對文墨保證,說這是最後一次出差,等他們回來后以後就在家陪着文墨,到時候再過幾個月,文墨還會多一個弟弟會妹妹。
一直都是一個人長大的文墨聽到這話眼睛都亮了,她眼淚汪汪地對爸媽說不能騙小孩子,她會在家乖乖地等着爸媽。
在看着爸媽離開后,文墨每天都在家等着爸媽回來,也掰着手指算着自己的弟弟或者妹妹什麼時候才能出來陪自己玩兒。
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三個月過去……文墨卻一直沒等到爸媽回來,她很焦急,總想着爸媽的領導真是個大壞蛋,竟然讓懷孕的媽媽出差這麼久!
又過了兩個月,文墨依然沒能等到爸媽,但是在她有一天放學到家的時候就看到家門口站着幾個陌生男
女。
幾人聽到文墨和保姆的腳步聲轉頭看向文墨,他們站姿筆挺,但眼睛很紅,其中兩人的手上還拿着兩個方方正正的黑色盒子。
文墨不懂這是什麼,也不認識這幾個人,但是她看着這些叔叔阿姨眼眶紅紅的模樣,心裏也跟着難受起來。
她問:“叔叔阿姨,你們是誰呀?”
幾人沉默許久,有一個年紀三十多歲的阿姨摸了摸文墨的頭,聲音哽咽:“你就是墨墨吧?我們是你爸爸媽媽的同事,我們經常聽到你爸媽說起你呢,說你漂亮又聽話。”
文墨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很有禮貌地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隨後她又有些好奇地問:“我爸爸媽媽出差回來了嗎?”
這句話讓這個阿姨別過頭去,她聲音很啞:“回來了。”
樓道內傳來幾道哭聲,舉着盒子的兩個男人身材高大,但是這時候卻哭得不像樣子。
文墨不懂,但是內心卻慌得不行,她問:“那我爸爸媽媽呢?”
幾人一同看向那兩個盒子,文墨的視線也跟着他們一起看向兩個盒子。
身後的保姆聽到現在總算明白了,她捂住嘴不可置信地說道:“這是骨灰盒?”
文墨有些發怔,她雖然年紀小,但是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笨蛋,骨灰盒代表着什麼她還是清楚的,因為爺爺奶奶去世的時候,她就聽到身邊親戚一直提起骨灰盒。
那個時候她還小,還問過爸媽什麼是骨灰盒,爸媽說就是去世家人住的房子——
文墨張了張嘴,她爸媽怎麼會在這兩個小房子裏居住呢?不可能的吧。
在這之後,文墨依然不知道爸媽的職業到底是什麼,但是爸媽的去世顯然讓上面很擔憂,為了文墨的安全考慮,文墨被要求改了名字,並且搬去了其他的地方。
那是一個南方城市,除了保姆之外,年紀尚小的文墨在這裏沒有認識的人,不過當時的那個阿姨也住在這個城市,對她說這也是一個新的開始。
她以為文墨會鬧,會捨不得從小長大的城市,但是文墨沒有,她順從地接受了上面的安排,雖然她年紀還小,但是這時候也隱隱明白這些人不會害自己,他們是在幫自己。
文墨在消沉了一段時間后,她發現自己的生活似乎和以前並沒有差別,在她心裏,爸爸媽媽只是去出差了,她只要乖乖在家等着,他們遲早還會回來的。
只不過……再都沒人記着她的生日,再也沒有人在出差回來的時候給她帶着禮物。
文墨白天若無其事,好像忘性很大的小孩子把這事徹底的忘掉,但是在晚上的她抱着自己的娃娃哭,哭得泣不成聲,渾身發抖,因為她知道她沒爸爸媽媽,她現在是一個孤兒了。
家裏的保姆聽着她的哭聲總是嘆氣,但是她也沒辦法撫平文墨內心的傷口,只能在平日裏多照顧她一些。
在文墨生日的那天,她獨自一個人從蛋糕店買了個小蛋糕,她拎着小蛋糕回家的時候,路過一家福利院,不知道有什麼活動,今天很熱鬧,裏面隱約傳來各種說話聲。
文墨看着福利院的牌子,心想她現在和福利院裏面的孩子沒什麼差別,她也成了孤兒。
她在門口站了許久,抬起腳走了進去,院子裏是一群小孩子,他們站得整整齊齊的,身上的衣服也乾淨整潔,不過表情怯怯地看着面前站着的一群人。
這些人有些是在挑孩子,有些是在捐助,文墨心想這應該是什麼活動,就像自己學校舉辦的活動。
文墨看了好一會兒,轉身就要走,就在她要離開時候,從門口走進來一群人。
這些人都穿着西裝,表情肅穆,在他們中間是一個同樣穿着西裝的男人,男人看起來只有四十歲左右,他表情和善,對比身
邊嚴肅的幾人,姿態也隨意許多,一看就是這群人最有話語權的人。
他一眼就看到文墨,有些詫異地看着她手上的小蛋糕,溫聲問道:“小朋友,你不是這家福利院的孩子吧?”
文墨沉默了一瞬,她說:“不是,但我也是孤兒。”
男人更驚訝了:“你父母呢?”
文墨抬起頭看着他,想起爸媽同事再三叮囑的那些話,她過了好幾秒才回道:“車禍去世了。”
男人嘆了口氣,看她的目光帶上幾分憐憫。
這時候福利院內傳來聲音,似乎在喊他:“齊先生,您來了。”
齊先生抬手,只是這一個漫不經心的動作,在不遠處的那道聲音立刻噤聲。
他蹲下身,直視着文墨,聲音很溫和:“小朋友,你叫什麼?”
文墨對上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眸,總覺得這個人雖然在笑,但是眼中卻一點笑意都沒有,他很危險。
文墨沒說話,她往後退了一步。
齊先生摸了下她的頭髮,聲音更溫柔了幾分:“別怕,叔叔不是壞人,告訴叔叔你的名字好嗎?”
文墨感受着頭頂上溫熱的掌心,身體卻有些僵硬,明明是溫暖的觸感,但卻讓她後背冒出一層冷汗。
她看着齊先生毫無波瀾的眼睛,報出自己的名字:“我叫齊秋蝶。”
齊先生笑了:“真有緣分,我也姓齊。”
他的笑很溫柔,冰冷的眼底似乎也因為這個緣分帶上幾分溫情:“我是一個相信緣分的人,既然我們都姓齊,你又是孤兒,以後你願不願意當我的女兒?”
文墨想拒絕,但是她看着齊先生的笑,總覺得拒絕的後果可能會讓她承受不住。
她能看出來齊先生的身份不簡單,雖然不知道齊先生是看她可憐動了惻隱之心還是別有目的,但眼下她的最佳選擇就是當他的女兒。
因為她記得那些叔叔阿姨的話,讓她改命和搬家都是為了保護她——
她想着,爸媽的身份可能真的是間諜,也許齊先生就是仇家找上門,她不能任性,因為家裏還有保姆,她想要保護保姆。
小孩子的思維總是如此純粹又單純。
文墨看着齊先生眼中的笑,過了足足好幾分鐘才回道:“願意。”
齊秋蝶睜開眼睛,她有些發怔地看着天花板,昨晚她忘記關燈,現在屋子裏的燈依然明亮,亮到她忍不住抬手覆在眼上,她聲音哽咽:“都說了不能騙小孩子,明明說好回來的,也說好我會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
她還清晰地記着當時的爸媽溫柔又無奈的表情,也記得媽媽摸着她的頭髮對她說這是最後一次出差。
齊秋蝶放下手,眼底的紅血絲讓她看起來冷漠無比:“是啊,確實是最後一次出差,從那之後再都沒有回來過。”
她在床上呆愣了好幾分鐘,正要起床去上班的時候,外面傳來保姆的敲門聲:“齊小姐,齊先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