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屋子裏的寂靜持續有一段時間，房門無聲自開。
沈寂進去后，看到謝浮正盤膝坐在聚靈陣上，身上金光兩度閃爍，如數隱沒。
他直言道：“我的靈力對你有影響？”
謝浮手中法訣稍緊，卻不作答，只說：“記住，日後不可再隨意施法。”
他不想多談，沈寂也沒再多問：“行吧。”
謝浮手訣微松：“過來坐下。”
沈寂已經到他身旁，走到聚靈陣里坐下后，聽到謝浮又開口。
“雪蓮。”
沈寂把蓮花遞給他，禮貌地問了一句：“這東西你用着怎麼樣？”
謝浮道：“不錯。”
身在凡間，絕難找出比玄晶雪蓮更溫養經脈的靈藥。
傳承有變以來，除去與沈寂幾度雙修，他靈力的提升微乎其微，沈寂得來的這一株仙品，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並指輕挑，雪蓮跳出沈寂掌心，在兩人之間徐徐旋轉。
謝浮指前湧出一線靈力，自下而上將它環繞。
簇擁雪蓮的霞光緩緩收攏，染進晶瑩剔透的花瓣，映照出陸離卻清淺的美色。
花瓣旋即剝落，化為一縷潤白的薄煙，在靈力的牽引下游向沈寂。
“閉目凝神。”
沈寂略一頷首，依言照做。
謝浮看着沈寂毫無戒備的臉。
這張臉，曾是他眼中的釘刺。
在雪域相見時，即便是他，也料不到會有今日的局面。
此前沈寂對他心有忌憚，只是尋常，天下間，太多人對他心懷畏懼，他從未在意。
如今短暫相交，沈寂的好意來得太急，他起初有過疑心。
但從捨命相救，到這株玄晶雪蓮，都並非一句好意可以抹除。
幾度被金印壓制雙修，沈寂也心有不滿，又為何從不對他防備。
若沈寂對他懷恨在心，有數次機會可以動手，遑論他曾在沈寂面前化為原形，毫無還手之力。
若有圖謀，他已是修為淺薄的廢人，沈寂更了解他如今的處境，只會帶來無窮盡的追殺。
謝浮垂眸掃過雪蓮剝落的花瓣。
明煌宮的鳳衛都有可能為此生出異心，沈寂有搶來這般仙品的實力，怎會為一卷心法便對他盡忠至此。
念及此，他眸底摻進化不開的深沉。
沈寂。
他想要的，究竟會是什麼。
—
在謝浮的全程護法下，沈寂極其順利吸收了整朵雪蓮的精華。
據謝浮的說法，殘留在他丹田裏的餘毒已經解決一半，積傷舊疾也基本痊癒。
果然是仙品，跟凡間尋常的葯確實是天差地別。
沈寂看向謝浮：“謝了。”
在修鍊方面，有個引路人總比他自行摸索要方便。
如果沒有謝浮，他也不知道雪蓮需要先用靈力煉化，也做不到利用雪蓮淬鍊筋骨，更別提療傷祛毒了。
謝浮只道：“日後不必以身涉險，若有異寶，回來尋我便是。”
沈寂笑說：“你還要養傷，我不想打擾你。”
系統說：“……”
其實是怕大反派跟來，影響你獨吞吧？
謝浮道：“無礙。”
也許是這株玄晶雪蓮的緣故，他對沈寂多了一分耐心，“你根基不穩，今日吸取天地靈寶，閉關半月吧。”
沈寂問：“怎麼閉關？”
謝浮動作微頓。
於修行一途，沈寂與無知凡人實在相差無幾。
他抬掌運起靈石：“抱元守一。”
之後幫指引沈寂運轉一個周天，才收勢道，“不可中斷，不可輕率。”
沈寂聽他說完，忽然有些不習慣。
擔心他速成導致根基不穩，還特意提醒他閉關的注意事項？
謝浮什麼時候開始這麼為他着想？
不過這也算好事。
沈寂正要答應——
“去柴房。”
沈寂挑眉。
沒錯。
人沒變。
念在謝浮這次是為他好的份上，沈寂從善如流，起身去柴房重擺了一個聚靈陣，按謝浮的要求，源源不斷運轉體內的靈力，氣息漸漸平緩悠長。
—
半個月轉瞬即逝。
沈寂從修鍊中醒來，意識中只過去最多兩三個小時，查看系統面板，才發現日期跳過了整整十七天。
他不由驚訝，再看座下的聚靈陣，靈石全部碎裂，黯淡無光。
閉關前還有些僵硬的左臂活動自如，被砸中的左肩處已經沒有異樣，動作間，身體也比往日靈活不少。
單純只是修鍊達不到這樣的效果，看來是玄晶雪蓮作用出眾。
難怪謝浮態度變得這麼快，這份白來的禮物送得很值。
沈寂走向門口。
剛打開木門，他感覺丹田經脈里的靈力突然遲滯。
系統提醒：“宿主，經鑒定，大反派在這裏加了好多陣法。”
沈寂說：“比如？”
系統說：“守御陣，能抵擋敵人攻擊；五行劍陣、流火陣，能自動反擊；鎖靈陣，任何人都不能在陣內使用靈力。”
聽到最後一個陣法，沈寂往正屋看了一眼。
鎖靈陣，謝浮顯然是為了防他，為此不惜放棄使用靈力，可見對他的重視。
他還是沒頭緒。
以謝浮的實力，何必對他這麼嚴防死守。
“大反派回來啦！”
沈寂看向陣外。
謝浮腳踏虛空，流光般由遠及近。
恢復得這麼快？
他落地時，沈寂看到一道灰影從他掌心飛進院牆一角。
角落裏堆垃圾似的堆着小腿高的乾坤袋。
新的儲物法寶摔在上面，彈跳着滾進縫隙，不見蹤影。
裏面應該全是謝浮這十七天來用完的靈石。
沈寂收回視線。
原來不是恢復得快，是捨得下本。
倒也說明謝浮現在完全有能力自給自足，應該不再需要他幫忙。
“你醒了也好。”
沈寂轉向謝浮：“嗯？”
謝浮還沒開口，一陣喊殺聲越過不遠處的山峰，向著他們的院子沖了過來。
密密麻麻的黑點聚在一起，看上去有四五十人。
沈寂：“……”
他走出幾步檢查陷阱，才注意到院外另一側灑了滿地血跡，腳印凌亂交錯，跑了幾個。
這裏還是被發現了。
他問謝浮：“你剛才是去追人？”
謝浮冷聲道：“逃了一人。”
沈寂看出他對這個結果很不滿意，大概無敵得太久，想不到會有人能從他手裏逃出生天。
“算了，事情已經發生，先解決了再說。”
逃脫的人應該放了通知的信號。
不止正前方，左後方也很快有人趕到。
沈寂握槍上膛：“把鎖靈陣解開。”
這座木屋不可能擋得住這麼多人。
拖得越久，場面對他和謝浮越不利。
必須速戰速決。
他準確說出鎖靈陣的名字，謝浮多看他一眼，才道：“不行。”
危急時刻，沈寂若不慎用出靈力，定然不能善了。
沈寂無奈，但也沒再多說。
對於精通法力的人，不解陣等於自廢雙臂，謝浮不是在場唯一的例外，他堅持如此，敵人也會束手束腳。
反而他有槍在手，是最大的優勢。
“轟！”
第一批敵襲趕到，合力釋放出最強一擊，凝結的滔天靈浪狠狠撞在無形的防護靈罩，地底猛地震顫。
“裏面果然有蹊蹺！”
院外的人看不見內里，可對謝浮的畏懼讓他們不敢輕易上前，只站在原地不斷結印轟擊。
驀地。
一連串微弱的火光憑空亮起，爆射出的虛影看不清面貌，“噗噗”釘入前排妖族體內，傷了一半。
眾人猛然飛退出去，驚疑不定地看着捂着傷口慘叫的同伴，紛紛豎起法寶。
沈寂持槍後撤，對謝浮道：“走這邊。”
現在下凡的人大多有防身法寶，他的槍只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也不能像之前一樣百發百中，現在用了一次，對方肯定會有所防範，很難再有建樹。
趁敵人不明就裏，不敢上前，他和謝浮繞到靠近山壁的一側，從樹后越牆而下。
就在他們離開的瞬間。
第一層防護陣法悄然碎裂。
隱藏的院落緩緩出現在眼前，眾人眼中興奮得狂喜，徑直衝了上來！
“咻！”
固定在暗處的陷阱射斷地上的草繩。
一扇佈滿尖銳木釘的長板猛地貼地飛來，眾人顧忌鳳皇之威，腳下大亂，把沈寂留在院外的陷阱踩得乾乾淨淨。
察覺只是尋常木頭，嚇退回去的人群怒不可遏，紛紛祭出法寶含恨下壓，卻見各色靈力被院內的一道屏障牢牢阻擋。
剎那間，灼熱濃烈的火海陡然凝結。
空中倒懸的無形靈劍鋒銳逼人，刺穿絢麗危險的赤炎，劍尖直指慌亂的敵人！
聽到動靜，沿牆繞道的沈寂回頭看了看。
第二批人馬也到了，仙妖參半。
在對付謝浮這件事上，他們短時間內化敵為友，一齊將謝浮留下的陣法全部擊潰。
為首兩人率眾衝進院內，面對敞開的各扇門，大家面面相覷，遲遲沒人動作。
直到有人指向院后的山腰。
“鳳皇在那！”
眾人沿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到一抹金色的身影立在雪中。
彷彿聽到山下的呼喊，謝浮頓在原地，回眸看來。
眾人呼吸微重，紛紛架起法寶。
“我們這麼多人，怕他一個不成！上啊！”
“就是，鳳皇失去修為不過是喪家之犬，見到我們也要奔逃！”
被這句話說動，眾人躊躇着抬手掐訣，卻各個臉色大變。
“我的靈力！”
半空。
屬於至高鳳皇的金銀火影正在凝聚，在濃重懾人的壓迫感中，肅殺的銀鳳閃耀奪目，衝天而起！
那雙墜滿金焰的翅羽無聲展開，燃起的金光恢弘漫天！
嘹亮的鳳啼炸響天際，似乎直擊心間。
這樣的場景，任誰也不敢確定謝浮是否真的失去修為。
只有沈寂，看着謝浮面前一圈一圈耗盡的靈石，知道這一招耗費了謝浮多少精力。
但為了不打草驚蛇，他沒有動作。
不多時，銀鳳隨主人心意而動，轟然落下！
兩人住了二十多天的院子頃刻夷為平地。
被鎖靈陣限制的眾人四散奔逃，卻被院子裏遍佈的陷阱拖住腳步，硬生生承受了謝浮的一擊，死傷大半。
寥寥逃出來的少數面帶倉皇，眼睜睜看着沈寂和謝浮並肩離開，腳下再也挪不出一步。
良久，才有人顫巍巍地抬手掐訣，傳訊出去。
聽到身後一片默然，沈寂把謝浮拉上追風豹，奔向天山深處。
他看着路上就開始閉目調息的謝浮，心念微轉。
他的傷基本痊癒，只剩落靈散沒有根治。
現在據點沒了，這個時候分道揚鑣，機會正好。
“正南三十裡外有一處洞穴，尚可安頓。”
沈寂於是收回念頭，和他一起往正南方向行進。
來到謝浮口中的洞穴，沈寂還在觀察地形，轉眼就看到謝浮第一時間在洞裏布了一個小型鎖靈陣。
謝浮盤坐在不在陣法覆蓋範圍的一角，沈寂注意到他連聚靈陣都沒用。
為了鎖靈陣不惜暫緩恢復修為的進度？
對謝浮在這方面的堅持漸漸習以為常，沈寂索性轉身走遠，不打擾對方休息。
—
不知道是不是謝浮一次大發神威把追兵嚇破了膽，在這之後的一個多月里，天山風平浪靜，幾乎很難再找到陌生的人影。
但沈寂知道，不提其餘三界，至少赤鳳靈尊不可能就此收手。
現在的平靜，更多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避免被跟蹤，他們換了幾個住處，這段時間已經很少出門。
直到今天。
沈寂抬頭看着赤紅如血的天空。
盤繞着衝天烈火的巨大靈力柱也正緩緩從天而降，每一道巨柱中央，紅翅伸展的赤鳳面帶肅容，掐訣浮空。
謝浮第一眼見到這幅場景，就看出這是祭陣之法。
活祭陣法，短暫騙過雪域封印，在凡間便可不受封印所限，放出神識，找到謝浮下落。
這也是赤鳳靈尊枯等兩個月的極致反撲。
如此明目張胆的舉動，他自知瞞不過謝浮，所以倍加竭盡全力。
看出這一點的不止謝浮。
仙界封印接連閃爍，在大戰開始前退出了凡間。
血色的空中電閃雷鳴。
怒吼的風雪席捲山脈，充斥着暴虐的氣息。
沈寂伏在追風豹上，往天山最深處的方位一再加速。
赤鳳靈尊為了找謝浮解除封印，但他也在赤鳳的黑名單上，不得不早做防範。
“你確定雪域深處是封印最強的地方？”
謝浮道：“理應如此。”
他調用靈石中的靈力灌入追風豹體內，銀眸中覆著寒芒。
沈寂看準地圖，眼見翻過最後一座山巔，對謝浮說：“馬上到了。”
他話音剛落。
空中赤焰狂漲！
巨柱中掐訣的赤鳳各個臉色扭曲，奮力掙扎。
追魂奪魄的血焰靈蛇在繞着巨柱攀爬，空洞殘酷的眼睛盯着祭品，如饑似渴。
翻湧的雲霧也一刻亮過一刻，弓滿弦張，只待最後一聲令下！
正在這時。
妖界封印一閃。
一道身影如電而至，雙手掐訣如飛，一襲淺青外袍被狂風吹得獵獵作響。
巨柱中的赤鳳齊齊看向他，口中不斷高呼。
“殿下！”
來人面露不忍，雙手大張，體力靈力如同長河湧向八方密佈的巨柱。
但在雪域中，他難以與陣勢初成的活祭相抗。
待耗盡靈力，他當空吐出一口鮮血，直直摔落。
暫歇的陣法繼續運轉。
赤鳳被靈蛇攀纏，眨眼爆體而亡。
巨柱中血色瀰漫，向上凝聚着大大小小的旋渦，映照地面，彼此相連，幻化為陣法脈絡。
“轟隆——”
雪山簌簌震顫。
沈寂沒有一次回頭。
他看着不遠處的平原，微蹙起眉。
雪域最深處，沒有任何封印的痕迹。
他還沒趕過去一探究竟，天地間驀然安靜。
天空血色消散。
連接地面的巨柱也消失無蹤。
沈寂眸光微凜，一句“小心”沒能出口，身後有勾命的破空聲轉瞬逼近！
謝浮的靈氣罩及時升起，卻在來人一擊下輕易破碎。
前所未有的衝擊力轟在背上，沈寂只來得及攬住謝浮，就被一掌掀飛！
沈寂抱着謝浮狠狠落地，手上微松，轉臉咳了幾聲。
沈寂沒時間檢查傷勢，只啞聲問：“你確定是這？”
他們已經來到所謂的封印之地，周圍沒有任何入口或陣法。
沒有任何人注意到。
自他唇下、傷處滴落的血跡滲入地面，沒在雪地中留下半分印記。
一擊不成，空中又有數人閃現。
看到地上的兩人，來人沒有分毫猶豫，齊齊出手！
謝浮的靈力已經在趕路時幾乎用盡。
不顧一切趕來的封印又是一條死路。
熱浪灼人的赤金火焰無情撲來，不留餘地！
沈寂低嘆一聲，抬手護住謝浮，把人壓在身下扣緊。
再次被他毫無猶豫護在懷裏，謝浮看着他唇邊湧出的血跡，心底微震。
對上謝浮的眼神，沈寂才意識到深入骨髓的救人本能又在作祟。
但這種時候，他也顧不上許多，掐訣運起靈力，正要找機會閃避，不經意瞥見謝浮身下光芒湧現。
身後火舌如網鋪下——
然而雪面光芒陡然大亮！
火焰四散。
本該死在火網下的兩人也不見蹤影。
見到這幅場景，攻擊的眾人臉色難看。
空中劈下的一道閃電也轟天裂地，猶如一聲忍無可忍的怒吼。
—
猝不及防間從空中墜落，沈寂立刻轉換法訣，托起他和謝浮。
“你怎麼樣？”
他看向謝浮，卻見對方面如寒霜，似乎在極力壓制什麼。
“住、”謝浮額前金印緩緩亮起，“靈力，住手！”
沈寂往下看了一眼：“你想摔死嗎？”
謝浮嗓音愈沉：“我自會——”
他的話只說一半，便無力分心。
然而還沒落地，沈寂察覺到體內的靈力也迅速抽空。
周圍石壁上鑲嵌着夜明珠似的冰晶，亮如白晝，他看到地面一層白光升起，柔柔將他們拖下。
“這是雪域封印？”
久沒聽到謝浮的回應，沈寂還沒轉眼看他，熟悉的金線繞上他的手腕，鑽進衣袖，四處遊走。
耳邊傳來的呼吸聲也漸漸粗重。
這種地方？
這種時候？
沈寂冷靜地按住謝浮肩膀，正要開口，抬眼就看到謝浮唯獨沒有自願的臉，忽然福至心靈。
如果不是謝浮毫無自制力。
那麼就是，他的靈力，會讓謝浮迫切需要雙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