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整個無限空間都知道，宿主季倚危是一把隨時都會反傷持主的利劍。

他的能力與危險程度成正比，據說在來到現在的主系統麾下前，已經被多個主系統流放，鐐銬加身，從一個無限空間轉移到另一個無限空間。

他對一切報以輕慢之心，樂於扭曲已經訂立好的規則，然後在混亂之中含笑，是不折不扣、看不到丁點馴化希望的危險分子。

可是就算這樣，也沒有主系統捨得處理他。

因為季倚危作為宿主的能力實在過於優秀了。

只要他願意幹活，任務世界的上限就是他的上限，任務世界能提供多少積分他就能拿多少積分，除了一些支線他懶得想也不想拿之外，他簡直是主系統們夢寐以求的宿主類型……這還是沒有正式系統輔助的情況下。

曾經的季倚危極端厭惡系統，寧可拿着世界資料與提前設定好的商店程序一起進入世界，也絕不想有個什麼東西在他腦袋裏說話。

系統2333號發覺自己想的東西有點多了，連忙甩甩圓滾滾的身體，再度定睛看拍賣場中。從他一點點升高的機械貓耳尖尖可以看出，他的氣焰正逐漸囂張。

“我來喊價！”

台上負責拍賣的貓貓球已經用尾巴卷着小錘敲了兩下，即將一錘定音，系統2333號就在這時把腦袋伸出去，嘩嘩往外飈的火花襯着競價牌上開始變換的數字，閃亮登場，吸引了全場的注意。

“我出價一……一……”

一層的貓貓球們已經開始躁動起來，仰望着半個腦袋都伸出包廂外的2333號，彷彿有一道積分的強光正要照到他們頭上。

讓他們看看大佬碾壓全場的豪爽競價！難道是一萬嗎？他們要見證歷史了嗎！

“一……一……”

系統2333號憋了半天，終究沒有抗住心痛的感覺。

“一萬減五千九百……”

全場的貓貓球：“……”

還有用減法算式出價的！

台上握着小錘的拍賣貓貓球好像也愣了一下，電子屏上眼睛一眨巴，他對2333號客氣地點了點頭。

“請稍等。”

然後他放下小錘，尾巴捲起了一個……耶，計算器。

“歸零！”

“一萬減五千九百。”

“等於。”

“四千一百。”

計算完，他信服地點點頭，拿起小錘一敲。

“四千一百一次！”

系統1001號已經用尾巴糊住了臉，目不忍睹。他一邊和6666號一起，拽着扒在包廂邊緣出價的2333號防止他掉下去，一邊覺得，就算三三捨不得積分，恐怕還是要多喊幾次價。

系統1001號給【大湖】的預估價是五千積分左右，1234號鐵了心跟他們作對，就算遇上全場積分最多上限最高的三三沒有勝算，恐怕也會竭盡全力把積分喊高，來消耗他們。

另一個包廂里，渾身噴塗成火紅色的貓貓球也扒上欄杆，唯恐天下不亂地探頭出去看笑話。

“這是不是三三第一次在這種世界拍賣會上出價啊？”他問道。

他旁邊的貓貓球點頭。

“確實是破天荒第一次……2222號，我們還加價嗎？”

紅色的貓貓球搖頭。

“不加了吧，三三的面子我會給。而且我討厭1234號那個做作的傢伙，一點都不希望他拿到【大湖】。”

他把頭又往外探出去一點，正好跟同樣探頭出去的2333號對上眼，愣了一下，整顆貓貓球開始上下晃動。2333號也愣了一下，跟着開始上下晃動，兩顆貓貓球的晃動頻率逐漸一致。

2222號頓時高興地回過頭去。

“你看！他懂我！他那麼好！我當然不會跟他競價！”

另一顆貓貓球：“……”

他永遠不知道這兩個的神奇腦電波是怎麼對上的。

深感自己伯牙遇子期、與2333號有同晃腦袋交情的2222號當即表態。

“三三你放心，我們是朋友，我不加價了！”

哇啊——

系統2333號舉着只加了一百的價格牌牌，感動得不行。更讓他感動的還在後面，也許是因為他第一次參與這種拍賣活動，也許是他平時喵緣確實處得太好，2222號話音一落，數個有競價能力的二樓包廂里，紛紛傳來了善意的聲音。

“三三，我們不加了，你拿下吧。”

“是啊是啊，你和你的宿主上限高，把這個世界的積分一口氣拿下給我們看看！”

“喵喵喵不加啦！”

2333號電子屏上全是感動的淚花花，打定主意，一會兒要請客感謝這些主動相讓的朋友。不過他仍然記得自己的最大競爭對手是誰，於是把視線投向1234號所在的包廂。負責拍賣的貓貓球尾巴卷着小錘，也看向那個包廂。

1234號所在的包廂靜悄悄的，根本沒有出價的跡象。

……睡着啦？

醒醒小老弟，加價啦！

又稍微等了十幾秒，還是沒有反應，負責拍賣的貓貓球試探着敲下了第二錘。

“四千一百兩次！”

如果最後真的以這個價格成交，那可真是省了一大筆積分，2333號血賺。

屬於1234號的包廂還是靜悄悄的，負責拍賣的貓貓球看着把價格牌頂在腦袋上急得晃來晃去的2333號，也覺得可愛。規定時間一到，他就快速地一錘敲了下去。

“四千一百成交！”

系統2333號還是懵的，他還以為要死斗一場，最後以非常肉痛的價格拿下【大湖】，爭到這口氣，結果他只加了一百積分，就……歸他了？

就算因為喵緣好，其他系統都不加價，但是怎麼1234號也不再喊了？

不僅是2333號，稍微了解一點這幾顆球之間恩怨的貓貓球都不是很理解。沒有貓貓球知道，1234號所在的包廂里，其實已經波瀾起伏過了。

1414號對大哥忠心耿耿，見對手價格加得不是很多，大哥又紋絲不動，頓時有些焦急。

“我們不喊價了嗎？”

1314號比他冷靜很多，聞言搖頭。

“其實從2333號開始喊價起，加價就已經沒有意義了。有季倚危那樣強大的宿主，不會有人的價格比他更高。”

不會有宿主的上限比季倚危更高。

1314號停頓了一下，繼續緩緩說道。

“不過，倒是可以繼續喊價，讓2333號多花積分才能拿到這個世界，總歸不能讓他輕鬆。”

1414號覺得此奸計可行，連忙就要替大哥喊，卻被掉線很久的1234號一尾巴敲在腦殼上打蒙了，機械貓耳頓時委屈地垂下去。

“大哥……？”

1234號把他的腦袋按住，聲音顫抖，彷彿壓抑着無限的激動。

“加個屁！”

他的語氣宛如一個終於看到二世祖孩子開始上進的老父親。

“他上進了！讓給他！”

“？？？”

沒有貓貓球能懂1234號的心情。

他現在猶如看見旱地里拔了棵小香蔥，暑天裏下了場大暴雨，戰壕里躺平等死的鹹魚忽然跳起來，高喊一聲“烏拉”開始衝鋒！

三年了！2333號終於開始上進爭奪高等級世界了！他還能怎樣？當然是讓給他！然後2333號一定會非常感激自己的相讓，想要跟他做好朋友！

1234號甚至已經幻想出了一些畫面。

他作為主系統麾下第一球受到無限愛重，系統2333號作為他忠誠的朋友跟在他身邊，與他共同升職加薪走上事業巔峰，還會特別真誠地對他說——

【1234號，你可真厲害呀！】

嘿嘿嘿嘿嘿！

“大哥……大哥醒醒……醒醒……”

1234號清醒於小弟貓貓球的搖晃之中，他電子屏上的豎線眼睛眨巴了兩下，還沒從夢裏徹底醒過來。

“大哥，球都走完了。”1314號委婉地對他說道，“要不我們去吃宵夜吧。”

1234號還是一臉懵。

“發生了什麼？”

他的夢呢？

“2333號競拍成功了，還省了一大筆積分。”1314號盡量言簡意賅地把剛才的情況說清楚，“然後，在大哥你走神的時候，2333號跳上拍賣台，說是正好他休假，就用省下來的積分，請剛才所有有能力抬價卻沒有抬價的貓貓球去蹦迪。”

1234號一聽，心裏就從容了，眼睛盯着包廂門的方向，尾巴撥弄起耳朵尖，一下一下梳理着。

“下一個是不是就要來敲我們的門了？一會兒我要矜持一點，不能輕易答應他。”

“大哥，你想什麼呢。”1314號電子屏放空，“一開始就說了，球都走空了。”

別說2222號等跟2333號交好的貓貓球，就連負責拍賣的貓貓球1818號也沒抵住2333號的力邀，一起蹦迪去了，只剩他們還在包廂里，再過一會兒會場清場，他們就會被清出去。

1234號一臉的不可思議。

“我看他想上進，讓給他，他竟然都不請我去蹦迪的嗎！”

“現在看來，是呢。”

“他也沒對我說‘1234號，謝謝你，你可真厲害’嗎？！”

“……大哥別睡了，我們去吃宵夜吧。”

1234號電子屏上已經飈出了兩條淚花，他還不死心，一尾巴拉開包廂門，沖向拍賣會場的出口處。如1314號所說，球都走完了，他尾巴扒着門框，努力探頭往外看，隱約還能看到2333號和一窩貓貓球勾肩搭背離開的背影。

他們甚至還唱歌！

“跟所有的工作說拜拜，跟所有的休假說喵喵……”【注】

1234號的兩條淚花已經飈出了電子屏之外，1314號過來，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哥，要不我們改改對待2333號的方式吧，如果你其實想跟他處好關係的話。”

1234號的淚花已經飆到了1314號身上。

“要你寡喵嗚嗚！”

遠遠的，心碎的1234號還能聽到在一窩貓貓球簇擁之下、2333號甜甜脆脆的聲音。

“今晚大家都不要客氣！全場的單——”

“我來買！”

***

“……買↗”

夕陽西下，餅剩半張。

一隻胖胖的海鷗斂翅，落在了濱海洋房二樓的窗台上。只見它搖搖擺擺踱了兩步，炫耀一下毛茸茸的自己，然後就開始探頭進窗口，直入正題。

它看到茶金色短髮的青年坐在圓桌前，好像在吃東西，於是矜持地又叫了一聲。

“買↗”

見青年抬頭，海鷗頓時用爪子刨刨窗檯，又張了張大嘴，帶着強烈的暗示。

哥們，整點薯條？

這家是海鷗常來的，住着一個茶金毛的人和一顆黑色的貓貓球，十分和善，每次海鷗來，都能吃到香香的薯條。沒有薯條的時候，那顆黑色的貓貓球還會特別善良地給海鷗現炸，令鷗感動。

也確實如此，以往三三在的時候，季倚危從來都是慷慨和善的。

但季倚危現在的心情並不好，他撐得癱在椅子裏，望着乞食的海鷗，滿臉冷漠。

整薯條？

整屁！

他繼續顫巍巍又無比執着地，吃餅。

海鷗的臉皮顯然很厚，它聞到了餅的香味，咂咂嘴，頓時選擇退求其次，繼續舔着臉徘徊在窗台上。

那哥們，整點大餅？

季倚危：“……”

竟然有人……鳥，敢肖想他的大餅！

他冷哼一聲。

“我正覺得只吃餅有點單調。”他臉上掛起虛假的笑，“想整點海鷗。”

海鷗：“？？？”

海鷗連夜扛着毛茸茸的自己逃跑了。

季倚危努力了一下，直起身，把最後一角餅塞進自己嘴裏，緩慢咀嚼之後，咽了下去。

吃完了。

晚風吹動窗帘，窗帘紗的質地背後，夕陽的光色正在慢慢沉沒，很快，海濱的景物就徹底隱沒在夜色當中。

季倚危坐着沒有動，他等了足足一個小時，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

三三並沒有回來。

“……”

季倚危其實早就知道的，奮力吃餅，只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把一個目標或者樂子掛在前頭，就像在魚鉤上掛上香甜的釣餌，能幫助他度過一段空虛的時間。在沒遇到三三之前的時光里，他時常這樣消磨生命。

只是，這終究只是治標不治本的權宜之計罷了。

季倚危只感覺，此刻自己大腦里有個想法正在膨脹膨脹膨脹，逐漸撐滿了腦海，甚至要往外溢出來。

他冷靜地想——

爆炸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