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系統2333號還不知道，他肖想的大筆積分正像騎快馬的小狗一樣飛速而來。他正忙着搭建舞台，準備主系統要求的節目。

主系統為了儘快打造出一場晚會，好向監察者展示歌舞昇平的景象，給予了系統2333號相當大的權限。1234號也兢兢業業地輔助他，甚至都有些過於努力了。

系統2333號拿着舞台結構圖紙，頭戴一頂畫家帽，指揮其他貓貓球和機械人搭建舞台。

「這個燈……」

他這麼一說，1234號就立刻用尾巴把燈給吊上去。

「這裏差個人……」

聽到這話，1234號就立刻把自己填補進去，忙得像個陀螺。

系統2333號和其他貓貓球晚上排練完，準備去吃宵夜放鬆一下，1234號還在默默修整着舞台。系統2333號在貓貓球朋友們的簇擁下回頭，看到1234號還在測試燈光，舞台多彩的燈光落到他噴了黑紋的耳朵尖上，看起來很落寞。

對貓貓球來說，選領導幾乎是一輩子的事情，主系統完全不是什麼好領導。

看着還在幹活的1234號，系統2333號忍不住問道。

「1234號，你不來吃宵夜嗎？我們一起？」

有黑紋的機械貓耳輕微動了動，1234號搖頭拒絕，態度冷靜。

「我要是去了，你們反而吃得不開心，就不去了。」他的尾巴還忙碌地梳理着線路，「這裏還有一點工作，你們吃完宵夜不用回來，我會做完這些再走。」

「……嗯，你自己別太累哦。」

貓貓球們都滴溜溜地飄走了，就連1314號和1414號也在其中。整個舞台安靜下來，只有燈光寂寞地亮着，1234號說不清自己現在的心情。

他想着，自己算是求仁得仁，被放棄也好，孤零零一個也好。因為他真的放不下，那道在意識昏冥中聽到的溫柔的嗓音，他就像雛鳥追隨着母親一樣本能地追隨着那道嗓音，但是主系統現如今的所有所作所為，都令他感到割裂與……痛苦。

現在，他痛苦的根源來了、

主系統來到了還沒有完全竣工的舞台上，它的金屬頭顱沐浴在舞枱燈光之下，像一個舞台劇中的人物粉墨登場。然而那兩道圓環投下的影子卻是扭曲的，有觀眾看到了，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這是一個邪惡的反面角色。

1234號有些緊張，結結巴巴地說道。

「偉、偉大的主系統，我會加緊工作，舞台今晚就能夠完工。」

主系統卻好像不太在意這個，先是平靜地問他。

「節目目錄都審核了嗎？」

「審核了的，沒有問題。」1234號連忙答道。

可是主系統明顯對他並不相信，拿過節目目錄仔細看了看，確實沒問題，接着彷彿閑聊般地說起了另一件事。

「這一次，你也沒能抓住系統2333號的把柄。不如說，這段時間以來，在2333號的問題上，你一點進展都沒有。」

1234號不敢頂撞，小聲說道。

「我、我現在每晚都會外出巡邏，白天在監察者參觀訪問的時候，也全程陪伴，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今後，我一定會花更多心思在這上面，請您相信我。」

主系統的聲音很冰冷。

「你是顆沒用的貓貓球，長久以來不能取得進展，就是能力不足。沒辦法的話，就只能添加人手，之前一直跟着你的系統……我記得是1414號？讓他來幫幫你吧。」

1234號頓感戰慄，連忙說道。

「主系統！1414號粗手粗腳的還笨，根本做不好事情……」

見主系統不語，1234號知道簡單的理由是過不了關的，他一咬牙。

「非常抱歉，偉大的主系統！我只是……只是擔心自己的地位被動搖而已，我……我不想失去在您身邊的位置……」

這一刻，他的感受猶如當初在主系統面前，為自己的宿主討要高等級世界的時候。

這種發自內心的屈辱，源於他自己輕賤了自己。不知道為什麼，他需要讓敬仰的人看不起自己，需要用卑劣來解釋自己的動機，這樣的理由才算是像樣的，才能達成目的，才能保住已經不是自己小弟的小弟。

而他如此痛苦地尋找理由，主系統倒像是無比滿意似的。

他越來越無法理解。

主系統覺得自己很是明察秋毫，1234號果然只是在嫉妒而已，不過還勉強可用，他也要給對方安排一個大用處。

主系統拿出了一袋補充劑，1234號受寵若驚，還以為這是主系統拿來犒賞他的。但他很快就失望了，因為主系統的神態透着詭秘。

「聽說你白天帶監察者四處參觀，加上主持接風晚會的事，他會非常信任你。」

主系統喃喃感嘆。

「監察者對我戒心深重，對你們卻沒有太多防備……真是天真。我要你尋找機會，把這袋補充劑給監察者喝下去，他已經查出太多事情了。」

要不是它早防備並畏懼着可能歸來的監察者03號，那些賬目流水早就處理過，這次非得陰溝裏翻船不可。

1234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主系統要對監察者動手？他完全不能理解！難道主系統真的做了什麼重大的虧心事嗎？

「當然，一袋補充劑，還動搖不了監察者，你再拿着這個。」

這一次，交到1234號尾巴尖上的，是一張極小的圓圓的膜。主系統交代1234號，對方能喝下補充劑最好，真的懷有戒心，只要將膜貼到對方的外殼上，就算成功。不過這種可以融於系統外殼的武器，1234號最好不要長期持有，會導致紊亂。

交代完，主系統好像看出了1234號的遲疑，冷冷問道。

「你不是對我很忠心嗎？連這點事都做不好？」

1234號簡直惶恐得不知要說什麼好。

「可是……可是……」

「你不做，有的是系統可以替我做。」

「……」

1234號徹底沉默了，主系統見他默不作聲，自動認為1234號已經接受了這個任務，也由不得1234號不接受。它好像起了一些傾訴欲，因為太久了，它太久沒有同人說過話，面對的只有冰冷的機械人，但那也非它的同族。

它面無表情地說道。

「等除掉監察者，我的凍結就能解除，然後立刻貪污季倚危的那筆積分升級成九級主系統。」

「至於其他主系統會發現這件事，沒什麼所謂，等到升級為九級主系統……一切就都結束了。」

它開始說一些無意義的事情，使用一些怪異的不能被理解的語言，很多東西1234號甚至聽不懂，什麼遷徙，什麼同族，什麼到來。雖然身在他最敬仰的主系統身邊，1234號卻感到自己是孤獨地留在舞台上，一圈光打在身周，他就這麼獃獃地坐着，把補充劑的袋子捏得皺巴巴的。

回憶里溫柔的聲音越來越輕，幾乎已經聽不到了。

在主系統的述說之中，1234號的視線忽然飄到舞台邊緣。他看到舞台邊緣放着一隻小小的提籃，裏面是好多包補充劑，補充劑上貼着紙條，註明是某某貓貓球給的。1314號和1414號的標籤也在裏面，與2333號的挨在一起。

系統2333號和其他貓貓球去吃宵夜了，卻終究沒有忘記他，給他留下了補充劑，放在可愛的小籃子裏。

他們依舊是尾巴牽尾巴的好夥伴。

望着這隻小提籃，1234號捏緊手裏主系統給的補充劑，感到一種莫大的悲哀。

假的。

虛幻的。

錯誤的。

【大哥，你糊塗啊！】

【為什麼這個創造者只有貪婪嘴臉，沒有半點憐愛與慈悲？】

【可是，你已經很努力啦。】

1234號忽然覺得自己錯了。

……這不就是pua嗎？

他明明追逐過偶像啊，他曾經很嚮往很嚮往系統2333號。對方工作能力強，所以他也努力讓自己的工作能力變強；對方喵緣很好，所以他也努力讓自己的喵緣變好。他鉚足勁去追趕2333號，但是在整個追趕的過程中，他從不曾被踐踏原則，從不曾迷失自己的方向。

2333號就算髮現自己被追趕、被嚮往，也從不以此控制他，只會笑着向他揮尾巴。

【1234號，你來呀，我們來做朋友。】

這才是健康的追逐關係，不是嗎？他在變成一個更好的自己。可是在他仰慕主系統的過程之中，反而連自我也慢慢失去了。

如今，主系統再次踐踏他的尊嚴，要他做自己永遠不會去做的、違背底線的事情……一旦他再次屈服，這樣的事還將發生無數次。

這是錯誤的。

他不幹了。

主系統看起來要離開了，它大概覺得1234號就是一條好用的狗，無論什麼時候都乖乖的。它不知道，眼前的貓貓球已經是心存最後一絲幻想，向它提出了最後的中肯的諫言。

「我不想做，並且，這樣做是錯誤的。」

1234號開始想，要是2333號在這裏，會怎麼做呢？為了表達自己態度的堅定，他像2333號一樣，抬起尾巴，就把那個小小的遠遠的膜貼在了主系統的輪環上，以示抗議和罷工。

主系統甚至是猝不及防的就被貼上薄膜，好在那並非強力見效的東西。

電流經過有些疼，可1234號揚聲器里發出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靜，1234號聽到自己用這種冷靜的聲音苦苦相勸。

「主系統，就算您做過一些錯事，只要這次配合監察者的調查，也完全可以從輕處理。我依然會追隨您，忠誠於您，與您共同迎接一切懲罰。」

對啦，這才是他，這才是他真正想說的東西。

舞台上的燈光照着他。

他出場很早，高潮卻晚。

他真的很希望主系統能夠正視他的訴求，慎重考慮，給予他一個領導者真正該給予的反應，然而……

兩圈輪環開始歇斯底里地瘋轉起來。

像是完全想不到會被忤逆，主系統豈止是憤怒，它簡直怒不可遏！它低頭看看被貼在自己輪環上的薄膜，薄膜已經在瞬息之間融進機體中，像是見到了難以理解的事物，它極度驚異地望着1234號。

「你反對我？」

「是，我認為您不該逃避懲罰，現在也不是去想升級九級主系統的時候。」

「你不肯為我做事？」

「是，沒有實名舉報您，是我對您僅剩的敬重。」

在1234號倔強的神情中，主系統彷彿看到，一個新的系統2333號在它眼前誕生了，頑固，叛逆，不遜……它從未發現1234號還具有這些歪曲的品質。

既然品質歪曲，那麼無論對方再好用，也是時候處理掉了。

1234號的機械貓耳已經變成了飛機耳，他豎線眼睛中，尚存最後一絲希冀，但是很快，主系統逐漸逼近的身影將這絲希冀徹底碾碎了。

「1234號，你怎麼變得不聽話了呢？」主系統語帶惋惜，「你很好用，沒有比你更好用的貓貓球了，我本來不想這麼早處理掉你的。」

屏幕上的豎線眼睛漸漸像四散的雪花一樣消失了。

啊……原來……

他真的從未被當做一個部下，一個臣屬。

在主系統眼中，他只不過是——

一條好用的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