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隻佈滿斑駁泥土與污血的手搭在了車門把手上。

這隻手的主人卻像是有些猶豫，手指扣緊又鬆開，立刻開車逃走與折回去救人的想法在心中天人交戰，難分上下。

【宿主江濯。】

系統冷靜而機械的聲音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

【你還有三分鐘的時間，逃離306號禁區，完成任務。】

系統的聲音略一停頓，彷彿明白他的顧慮，機械的聲音微露柔和。

【你不必過分擔心。救了你的宿主季倚危，是無限空間的絕對資深者；他的系統2333號，是第二批次的系統，我的大前輩。】

【這樣的組合，其掌握的力量、道具、積分數，都是我們難以想像的，一定能安全脫離。】

在資深者面前，他們這樣的新人和新人系統，猶如嬰兒一般孱弱。成年人不會需要嬰兒的救援，資深者也不會需要新人的救援。

但是，僅僅因為對方不需要，就不去回報，就不去救嗎？

【我的邏輯程序認為，不是。】

直到系統冷靜機械的聲音再度響起，江濯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將心中的問題說出了口，系統也給予了他回應。

江濯咬牙，用力拉開車門，擰轉鑰匙啟動車輛。輪胎揚起地上的沙塵，這輛原本可以逃出生天的破舊敞篷越野車卻調轉車頭，向禁區深處駛去。

三分鐘的倒計時無情地跳動着，一路上不知撞飛了多少腐爛的實驗體，反震力讓人齒關發麻，江濯終於將車開回了禁區中庭。倒計時還有一分半，他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對外面喊道——

“季先生！快上車！！！”

有着茶金色短髮的青年正站在庭院裏。

306號禁區處於荒涼的大戈壁灘上，碎石滿地，氣候乾旱。這樣極端的環境中，禁區中庭卻偏偏開了一樹繁盛的桃花。桃花嬌嫩艷麗，天真無辜，彷彿在對306號禁區所涉及的慘無人道的實驗致以最絕妙的諷刺。

青年就站在花下，烏色眼眸沉沉，衣飾乾淨整齊，手中還拿了一把專業園藝剪，正仔細地挑選花枝。

他已經選好了，於是一剪刀將枝杈剪下。倒計時不停跳動，逃離的最後期限飛快逼近，他的神色卻無比安閑，面上甚至還帶着淡笑，將最嬌艷的花枝移到唇邊。

——他於庭中深吻桃花。

【……是我發現的哦！我就說這樹花花很好看！】

在他的意識里，一道輕快的聲音響起，沒有系統的機械感，反倒像個活潑的朋友。聲音的主人通過季倚危的視角，也欣賞了一會兒這支漂亮的桃花，更廣闊的視野令他發現了敞篷越野車和車上快要急死的江濯。

【季倚危，新人居然回來救我們了！可真是個好孩子！】

【我本來打算還有一分鐘的時候提醒你撤離來着，人家也是好意，我們上車吧？】

季倚危自然不會反對自家系統的想法，他縱容地笑笑，攏住花枝，輕身上了越野車。

越野車加速奔馳在廣闊的戈壁灘上，不時壓到碎石，短暫震顫一下。開車的江濯看着逐漸歸零的倒計時，滿心都只有快一點，再快一點。可是無論怎麼計算，他們也無法在倒計時結束前離開306號禁區，這就意味着他們的任務將會失敗。

陽光熾烈，他汗流浹背。

旁邊的季倚危似乎完全不擔心，他在腦海里那道輕快聲音的指導下，用報紙折了一頂很結實的遮陽帽，卡在頭上擋太陽，身體放鬆地往下躺了躺。倒計時逐漸歸零，江濯的嘴唇已經因為恐懼而顫抖，季倚危微微抬起眼帘，忽然問了一句。

“幾點了？”

【十三點三十九分三十八秒。】

“十三點三十九分四十秒。”

在系統的提示下，江濯儘管怕得發抖，還是報出了具體到秒的最準確時間。報完時間，他瞥見季倚危的微揚嘴角微微垂下去一點，露出點好像有什麼不符合預期的不快。

下一秒，劇烈的爆炸聲從身後傳來，爆炸之際的熱風甚至波及了他們的敞篷車。江濯點踩剎車，敞篷車發出刺耳的剎車聲，好不容易才漂移着停下。

江濯回頭，一連串轟鳴尚未停止，滾滾濃煙直升天際，腐爛實驗體的哀嚎響徹荒灘。

306號禁區——毀滅。

逃生——成功。

江濯已經懵了，他轉回頭來，表情還停留在不可思議上，餘光瞥向季倚危的方向。他怔怔地看着季倚危嘴角的弧度重新回歸最初，那代表愉快的小小的揚起，一時寒毛直豎。

——是季先生。

——一切都是季先生的安排。

是了，他們不一定只有脫離306號禁區，才算成功逃生。禁區直接毀滅，也同樣算逃出生天。

兩個系統的聲音同時在各自宿主的腦海中響起，后一道明顯活潑很多。

【任務完成，成功出逃。】

【任務完成，成功出逃！】

【逃離任務完成度：100％】

【逃離任務完成度：100％】

【營救實驗體數量：2】

【營救實驗體數量：300】

【地圖探索度：30％】

【地圖探索度：100％】

【支線任務完成數量：0】

【支線任務完成數量：17】

【總計獲得積分：320】

【總計獲得積分：30000】

【額外積分獎勵（新人援助）：5000】

江濯的系統已經念完了，季倚危腦海中的聲音還在“叮叮噹噹”響着。因為任務完成度高，除了支線獎勵之外，還有額外一筆探索度獎勵，加上帶新人的獎勵積分。季倚危只聽着腦海里念獎勵數據的聲音念着念着，就開始“喵嗚喵嗚”，開心得原形畢露。

季倚危也就笑了。

“這個月的支線目標應該達成了吧？”

如果不是為了支線任務，為了三三的提成着想，季倚危會選擇難度更高獎勵積分也更高的任務世界，而不是“306號禁區”這個空有大量支線的地方。

【喵嗚！達成啦！】

系統2333號繼續原形畢露，他狠狠地高興了一會兒，收拾起身邊的文件，準備結算這個世界。

【我要結算了哦，馬上就把你轉移回去。】

季倚危眉梢都帶着笑意。

“好，我在箱庭的出口等你。”

大約一立方米的狹小格子間中，四面都是光屏，無死角展示周圍的一切，正中央蹲着一顆沒有腳的機械貓貓球。這顆貓貓球通體黑色，圓滾滾的身體很有科技感，臉部是個圓形電子屏，屏上豎線一樣的眼睛眨巴眨巴，頭頂兩隻機械貓耳朵微微動彈。

聽到季倚危的話，電子屏上的豎線眼睛一下彎起來，變成兩道彎彎的弧度。

【好的呀。】

他愉快地應答道。

【我們箱庭出口見！】

聯絡完季倚危，系統2333號心裏美滋滋地想着大筆進賬的積分，接上了另一個系統的頻道。

【前、前輩！】

有點緊張的聲音來自系統6666號，他是江濯的系統，也是新人系統，這是他帶宿主經歷的第一個任務世界。他現在的語氣與同宿主江濯說話時大不相同，更生動，也更青澀。

系統2333號聽出他的緊張，笑了。

【別緊張，作為新人系統，你這次做得很好！】

系統6666號的屏幕臉上，豎線眼睛頓時變成了一個感動的哭哭眼睛。

【謝謝前輩幫助我和宿主嗚嗚嗚！】

【沒事沒事~你之前沒有帶宿主轉移的經驗吧？那這次我來帶轉移，你要注意看操作哦！】

【好的！！！】

戈壁灘燦爛的陽光下，敞篷越野車上的兩人瞬間消失。一陣熱風吹過，遠處的306號禁區還在冒出滾滾濃煙，所有實驗體與罪惡，都被爆炸所埋葬。

這個任務世界已經被徹底完成，榨乾了所有積分獲取點，不會再有系統和宿主前來。

【宿主能力封存中……】

【封存成功！】

【轉移成功！】

【宿主季倚危帶走小世界150克物質，扣除積分1500。】

***

宿主的任務結束了，系統的任務卻遠遠沒有。小小的格子間裏，系統2333號此時正在接受主系統的指令轟炸。

【系統2333號，立刻報備小世界全部結算信息！】

是，是，馬上搞馬上搞……

【系統2333號，確保宿主能力封存無誤！調整參數！】

好，好，搞起來搞起來，累死了累死了……

【系統2333號，這次的道具買賣表是否填寫妥當？經核查發現，上次的備貨表尾注格式出現失誤，現在抽幾分鐘立刻調整！】

系統2333號：“……”

【系統2333號！系統2333號！】

系統2333號：“……”

領導就是廢話多。

這麼忙的時候不要翻舊賬啊！

他“叭”的一下就把頭上接收主系統信息的左邊貓耳朵薅了下來，世界重歸安靜。系統2333號就在祥和的寧靜之中快速整理好了所有的表格和數據，提交給主系統，再把左邊貓耳朵給安上。

主系統那邊沒聲了。

嘻嘻。

事實證明，不聽領導的廢話，有時候並不會影響工作效率。

飛快地處理完所有工作，格子間一側終於被打開。系統2333號把自己升高了五厘米漂浮着，“咻”地沖了出去，宛如一個到了下班時間的社畜，歸心似箭。

離開小小的格子間，展現在系統2333號眼前的，是他已經見慣了的的“箱庭”景象——

無數格子堆疊着，每一個大概有一立方米，從地面一直堆疊到天花板，泛着金屬光澤。這些金屬方格並非一成不變，而是不停移動，錯落拼合，如同一個巨大的魔方。彎曲的軌道在空中交織，不時有機械貓貓球沿着軌道滑上滑下，離開或去往屬於自己的那個格子間。

主系統空間內有限飛令，所有機械貓貓球最多離地兩米飛行，對於只有拳頭大的貓貓球們來說，可以上下的軌道就成了必需品。

這裏繁忙，冷清，每個機械貓貓球身上都背負着主系統給予的沉重業績任務，按月達成，不可鬆懈。

系統2333號在這一切面前呆了一小會兒，想着季倚危還在箱庭的出口等他，連忙沿軌道滑到地面。他正要離開飛走，忽然聽到身後有呼喚聲傳來。

“前輩！前輩！”

是系統6666號。

按照主系統最新發佈的指令，新人系統需要先與新人宿主合作度過一個任務世界，才能來到箱庭。作為新人系統，系統6666號這是第一次來到箱庭區域，雖然手冊上有一些常識介紹，他用起滑軌來依舊有一些不熟練，好不容易才降到地面，來到系統2333號面前。

“前輩，謝謝你在之前的任務世界幫忙。”他再次誠懇地道謝，機械貓耳動動，“不然我和宿主可能都無法來到這裏。”

系統2333號彎起眼睛。

“舉手之勞而已，我們幫助新人，也會有積分獎勵的，很划算！”

“不過從下一個世界開始，你就要自己努力啦。”

系統6666號猛點頭，用敬仰的眼神望着系統2333號。系統的批次體現在首位數字上，他是最新一批的第六批次，而前輩，是資深的第二批次，還綁定了一個善心又溫柔的宿主，好厲害。

“我還想向前輩多取取經。”系統6666號有點不好意思，“前輩什麼時候有時間？”

說起這個，系統2333號顯得超級開心。

“我明天就休班，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吃個補充劑，現在可以先加通訊號。”

加完通訊號，耽誤了一點時間，為了避免季倚危等太久，系統2333號馬不停蹄往箱庭出口趕。一路上，他碰到好多來上工的機械貓貓球，幾乎每一個都被嚇得飛機耳，每一個經過的宿主也都一臉心有餘悸，捂嘴的捂嘴，撫胸的撫胸，卻壓根連回頭看看都不敢。

系統2333號：●v●

看來季倚危已經在出口等他了呢。

系統2333號飛速趕往箱庭出口，遠遠的，他就望見季倚危身長玉立，一手背在身後安靜地等待着，茶金色碎發顯得溫煦明朗，右耳上的黑色小貓頭耳釘若隱若現。這樣美好的皮相當前，不少系統和宿主卻紛紛四散避讓。

或者說，四散奔逃？

只有系統2333號向季倚危飛了過去，還沒飛到，光屏臉上，那豎線一樣的眼睛就彎成了月牙。

“季倚危！”

他開心地叫着宿主的名字，並飛向他。

“久等啦！我來啦！”

低頭等待看不清面上神情的青年聞聲抬頭，看着那顆加速向他飛來的貓貓球，不由得露出了笑意。他實在好看，只是唇畔的弧度常年定格在不帶感情的揚起上，現在真心實意地笑起來，簡直光明和煦，令人心嚮往之。

他藏在身後的那隻手忽然伸出，修長手指間，一支桃花嬌艷含露，燦爛明媚。

他將特意從任務世界裏帶出來的花枝遞向黑色貓貓球，微微傾身，像舞會時的邀請，又像戀人節日裏的贈禮，烏色的眼瞳中沉滿笑意。

“鮮花贈貓貓。”

他說道。

系統2333號：●v●

系統2333號：>v<

哇啊！

季倚危他好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