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他想活命,他有什麼罪?
在場的所有演員都聽到了蘇晨剛才舉過的那幾個例子。
其中每一個例子聽到他們的腦海裏面,彷彿就可以直接反應出畫面。
誰家沒個病人呢,誰沒陪過床,或者進過醫院呢。
陳道明低着頭,玩着手裏的筆,沉默了良久:“這人在,在外面是人,但是到病床上,要開刀,要做手術,要活命,躺在那打了麻藥的那一刻,就不是人了,就是動物。”
“我在這裏說的文雅一點,這句話的原話啊,說人上了手術台,就是和牲口一樣。”
“這給你切開,那邊給你拉一刀。”
陳道明扶了扶眼鏡:“我以前也覺得這話說的不好聽,但是實際上仔細琢磨琢磨,是這麼回事。”
“醫生也不能拿病人當人啊,不然手術的時候,心裏總是想着這是人命,這不敢切,那不敢動,不夠果斷,是要人命的。”
他抬頭:“我呢,比咱們大部分演員都歲數大,見過的,聽過的也多。”
“所以這部電影,要是真拍出來,可能真的能改變很多。”
“我們對病人的觀點,對葯的觀點,對窮的觀點。”
他的手在劇本上點了點:“好劇本。”
“咱得好好拍。”
“各位演員代入了角色之後,有什麼想法,或者覺得合理不合理的地方,我們互相之間,都多溝通溝通。”
蘇晨點頭:“是這個意思。”
“拍這部電影,大家都得沉重下來,接下來的兩個月,壓抑就壓抑一下。”
……
劇本圍讀會結束。
大傢伙每個人都談了談他們對於角色的認知。
有的深刻,有的淺薄,蘇晨都沒在意,隨着拍攝進行,演員和角色慢慢的就會融匯在一起了。
兩天之後。
電影場地和整個的拍攝計劃就已經搬到了枱面上。
“班長,一共兩個月的拍攝時長來說,時間還是比較寬鬆的。”
“所以很多戲已經預留出了充分的時間,讓你來打磨鏡頭,打磨演員的演技。”
劉漢生這段時間已經開始不可避免的發胖了。
原來的他還是光頭,身板很漂亮,再怎麼說也是電影學院表演系的學生,可是這畢業幾年之後,他又不像蘇晨一樣經常管理體型。
所以他現在的體重已經是兩百斤了。
也得虧他一米八五的身高,所以兩百斤,看上去,也只是壯,還不算太胖。
“這部戲是得好好打磨演員的演技。”
“一天最好不要安排太滿,趕在過年前能殺青就行了。”
蘇晨給自己整個套假髮。
專門找道具組定製的,道具給他弄假髮的時候還在惋惜,說其他的演員們都是想盡一切辦法把自己往帥打扮。
只要蘇晨是怎麼頹廢,怎麼滄桑怎麼來。
沒辦法,蘇晨這一次演的角色,本來就是一個頹廢的,失意的中年男人。
他太帥了,不如不刻意扮的滄桑一點,觀眾們很難會代入進去。
劉漢生咳嗽一聲。
看着蘇晨套上皮夾克,穿上厚底皮鞋,外加假髮一套,活脫脫一個90年代的小老闆模樣。
這要是再化妝一下,走大街上,不細看還真的認不出來。
劉漢生一笑:“班長啊,伱要再老個二十歲,就跟我大舅一模一樣了。”
蘇晨笑道:“你現在就和我大舅已經差不多了,都不要再等幾年。”
……
所有的一切準備就緒,已經從北平抵達南京的八天之後了。
開機儀式結束,整個劇組就開始按照計劃開拍。
蘇晨已經不是第一次又當主演,又去當導演了。
自導自演的話,拍攝進度本來就會慢一點,再加上蘇晨真的不着急,期間呂受益有兩三個表情不到位,怎麼調整都演不出來。
蘇晨都會直接給劇組其他人全部放假,專門調整呂受益的演技問題。
就包括他剛開始來找主角,並且告訴程勇有個印度葯的時候,王傳軍表現的太急了。
但是蘇晨認為不能這麼著急。
呂受益此刻真正的狀態,應該是和黃勃在《西遊降魔》裏面希望玄奘放他出去時的心情一樣,又急,又有耐心。
是兩種狀態並存的。
調整了一個下午,才調整到蘇晨覺得滿意。
但是,付出的代價就是,劇組每延誤一天的拍攝,成本大概就是在三十萬左右。
好在蘇晨財大氣粗。
這麼多年了,第一次打這種富裕仗。
只追求戲的效果,完全不管會花多少錢。
隨着劇情的拍攝,各個演員們的狀態也在磨合之中不斷的變好。
這天蘇晨有一場戲,正需要一個年輕男演員呢,剛好,佟大韋跑到南京這邊來看玩,順便看看蘇晨,到劇組裏面探班。
佟大韋上次在《星際穿越》裏面演了莫菲成年之後的哥哥這個角色。
現在名氣在國內有一定的提升。
他此前都是電視劇演員,現在也有很多電影導演給他拋出橄欖枝了。
所以認準蘇晨是對的。
萬萬沒想到,剛來組裏探班,就被蘇晨抓着了。
“蘇導,我這啥也沒準備呀。”
佟大韋有點措手不及。
蘇晨笑道:“沒事,我就跟你說一下,接下來呢,我要拍一場酒吧演出的戲。”
佟大韋一聽,這才放鬆了。
“哎,您就是想要找幾個人坐在酒吧里喝酒是吧。”
“那沒問題啊。”
蘇晨笑着搖搖頭:“不是,是我們幾個人坐在酒吧喝酒,你演出……”
佟大韋一驚:“啊……原來是這麼個演出啊。”
“戲是這樣,這是你郝檑姐,然後你是酒吧的經理,外加營銷,然後你要拉她去跳舞,最後我不讓,然後我砸錢,你自己去跳舞了。”
佟大韋舔了舔嘴皮:“敢問是什麼舞。”
郝檑笑道:“鋼管舞。”
佟大韋咳嗽一聲,硬着頭皮答應了。
他是真的不想演,跳鋼管舞他又不太會,而且還丟人。
但是現在的蘇很,多少演員想要巴結都來不急呢。
演員是這樣的,平時私下裏和導演不搞好關係,下次有戲,人家憑什麼想着你。
有了佟大韋探班,剛好被蘇晨抓住。
這場戲當場就轉場開拍。
這演的是程勇賣葯賣的很順利,也已經開始賺錢了。
帶着牧師,呂受益,劉思慧,還有黃毛去喝酒的戲。
郝檑穿的很風塵。
她一雙高跟鞋,上身是鏤空蕾絲花邊的衣服,下身是件黑色的短裙。
坐在酒吧的卡座上,她只能側着腿。
成熟女人的韻味很足。
整個酒吧現場是單獨包下來的,畢竟蘇晨的知名度太高,如果不包場,那粉絲們早就能把劇組給拆了。
所以為了舞池裏面有人,美術,道具,化妝什麼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部往舞池裏面安排。
蘇晨和黃毛他們也都坐在卡座上。
音樂響起。
蘇晨並沒有立刻和大家開始演戲,而是真的就請劇組成員喝酒,和演員們也在喝酒。
因為微醺的狀態,很難演出來。
能喝出來,為什麼要演。
一直喝了差不多半個小時,所有的演員們狀態也都放開了。
這才開拍!
舞廳音樂轟鳴。
燈紅酒綠。
黃毛在卡座邊上晃着腦袋,今天大家心情都不錯,程勇的假藥班子也建立起來了,大家都開心。
呂受益下巴上掛着口罩,笑的也很歡暢。
有了活下去的希望,誰能不開心的。
音樂轟鳴聲中。
蘇晨忽悠着黃毛:“吹一瓶!吹一瓶!吹一瓶!”
旁邊的呂受益等人也吆喝着。
攝像機跟着這個卡座的人慢慢的拉遠,旁邊人群之中擠出來一個穿着西裝白襯衣的男人,他梳着油頭,穿着的板正。
就是佟大韋演的營銷經理。
走到郝檑旁邊,點了點她:“該你跳舞了,琢磨什麼呢!”
郝檑正在開心呢,聽到之後,吸了口氣,表情管理了一下和蘇晨說道:“勇哥,你們先喝,我一會回來。”
蘇晨癱在沙發上,舒服的坐着,眼神撇着剛才的經理。
“你幹嘛去?”
“該我跳舞了。”
正說著,佟大韋又上來拉扯着郝檑要走。
蘇晨一隻手搭在卡座的座椅上,歪着頭:“幹嘛去?回來!!”
暴發戶的模樣,屬實是給蘇晨玩明白了。
“今天你是客人,你聽見了沒有?你給我回來坐下。”
蘇晨挑着眉頭,有點發火。
剛才還歡歡喜喜的一桌子人,現在大家臉上都有點拘謹。
他們的命可是在蘇晨身上。
這場戲看上去不重要,但是實際上,則是一群求生的病人為了活着,和一個賣神油的暴發戶開始互相交心的一個過程。
程勇現在還只是一個剛剛得志的假藥販子。
他還不是葯神。
看着郝檑重新回去坐下,佟大韋不爽的笑了一聲,扭着領帶也坐在卡座上。
他打量着蘇晨的穿着,顯然就是個土包子。
佟大韋笑道:“哥,你看這樣行不行?你讓她先去跳舞,完以後嘛,再回來陪你喝,陪你玩行嗎?”
蘇晨略顯霸氣,用大拇指指着郝檑。
“我剛才說過了,她今天是客人,怎麼了?”
佟大韋臉上也掛不住了。
“哥,那怎麼說呢,她不跳,誰跳?”
蘇晨一指:“你跳!”
旁邊的呂受益,還有幾個人都笑了。
佟大韋愣了一下:“不是,我跳算是怎麼一回事呢?這客人花錢是過來看她跳舞的呀……”
蘇晨反手從包裏面掏出來一疊錢砸在桌子上。
“差錢是吧?能不能跳?”
佟大韋舔了舔嘴皮,感覺自己被侮辱了,他歪着脖子看着蘇晨,恨不得上來就動手打架。
蘇晨又是甩出來一沓錢扔出來,紅彤彤的百元大鈔就這麼散在酒吧的桌子上。
“跳不跳!?”
佟大韋臉上的表情恨恨的。
旁邊的郝檑嘴角想笑。
但是憋住了,她知道這是程勇見不得人欺負自己人。
佟大韋嘴角抽搐了一下,俯下身子,盯着蘇晨緩緩說道:“你給我等着!”
下一刻。
音樂,燈光,酒精,荷爾蒙,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起了作用。
佟大韋穿着皮鞋,白襪子,扒着鋼管蹭上蹭下,表情賣力,又是脫衣服,又是扭着胯。
黃毛在台下被他笑的不情,呂受益和牧師同樣端着酒杯哈哈大笑。
只有郝檑笑的最為開心。
她瘋狂的起鬨,喊着:“脫!給我脫!!”
她拚命的尖叫,晃着手裏的酒瓶,眼睛裏面好像都有眼淚。
平時她在台上的時候,台下的人們也是這麼叫呢。
她終於體會到了。
體會到的不是病,而是窮。
她真的好窮。
也是因為程勇,才讓她知道了腰包裏面有錢之後,這些平時為難自己的經理也好,營銷也好,都是什麼樣一副諂媚的嘴臉。
當郝檑控制不住自己的尖叫起鬨的時候,蘇晨靠在吧枱上,抽着煙,看着郝檑的側臉。
看見郝檑在台下發泄似的喊叫,讓她的經理在台上脫掉褲子的模樣。
讓監視器前面場記小姑娘都忍不住淚奔了。
這個世界,底層不都是這麼不容易么。
這個瞬間,程勇的人設和劉思慧的人設就將會立在觀眾們的心裏。
……
一個半月之後,電影進入了尾聲的拍攝。
這天拍的是醫院的場景。
黃毛死後,程勇急匆匆的找警察的戲份。
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裏面,演員們之間的感情已經培養了起來。
蘇晨的情緒也已經磨到了最佳的狀態。
一聲開機之後。
樓道裏面傳來了“噔噔噔”的腳步聲。
空蕩蕩的醫院,這腳步聲就好像是死神在敲鑼一樣,重重的砸在扮演警察的張譯胸口。
蘇晨穿着皮夾克,急匆匆的從樓梯跑上來。
和這場戲無關的其他演員,都坐在監視器前面看着蘇晨的發揮。
只見畫面裏面蘇晨從樓梯口衝出來之後,左右環顧了一眼,緊接着就沖向了醫院的走廊。
攝像機跟在蘇晨的背後。
鏡頭跟隨着蘇晨的跑動而晃動着。
蘇晨來到了張譯面前,紅着眼眶喘着氣:“人呢……”
張譯轉過身子,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自己的姐夫,同樣也是一個值得懷疑的假藥販子。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嘴唇動了半天,擠出來兩個字。
“沒了。”
蘇晨的額頭上全部都是汗,他的臉色發白,嘴皮也已經劇烈跑動之後,略顯發青。
他額頭處的血管凸出。
嘴裏默念着“沒了”兩個字,眼淚瞬間就從眼眶翻湧了出來。
他抬頭,盯着張譯。
一把就捏住了張譯的衣領,將他推到牆上。
旁邊的人們全部都在攔。
只聽見蘇晨帶着哭腔,瞪着眼睛,用盡全身力氣嘶吼着:“他才二十歲!”
“他只是想活着!他有什麼罪!!”
“你說話!”
張譯不敢直視蘇晨的眼睛。
“他才二十歲,他只是想活着,他有罪么!!”
醫院裏面,回蕩着這句話。
這道聲音在這白色的神聖走廊之中,來回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