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可偏偏,我最不希望你這樣想我
火光之下,兩人面對面坐着。
赤露目中無神的看着地面,周身被絕望之息包裹。胡七捂着心口,幾乎無法喘息,大腦一片空白。
疼痛正在一點點侵蝕胡七殘存的意識,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在使勁擠捏她的五臟六腑。寒意從心臟蔓延到四肢百骸,凝結她的每一根血管,每一寸肌膚。
胡七疼得沒有力氣說話,她闔上眼,晃晃悠悠地仰倒下去。
在她昏迷前的最後一刻,她感覺到一隻冰涼的手掌拖住了她的身子,不至於讓她摔倒在地面上。
赤露猛地傾身,右手環住胡七的後背。他佝僂着身軀,蒼白的薄唇止不住地顫抖,滾動的喉嚨間發出一絲嘶啞的哼聲。
此刻寒毒發作,左手又斷了指骨。
他亦是痛疼到極點。
他咬着牙把已經昏迷的胡七拽到自己身邊,眼裏滿是痛苦與麻木。他看着胡七煞白的臉龐,顫抖的雙唇微微張開,呼出片片白霧,嘶啞道:“普天之下,我不在乎別人如何誤解我。可偏偏,我最不希望你這樣想我。”
頭頂的火光漸漸熄滅,赤露的神色也變得掙扎而無助。
他呼吸沉沉,眼裏透着死灰。
他垂眸,靜靜看着胡七,他忍着痛,用左手輕輕撩開粘在胡七臉頰上的碎發,緩緩道:“我給你下生死咒,也並非只是為了我自己。”
他苦笑,在心裏計算起日子。
二十五年,大概是足夠義父的魂魄融入一個嶄新的身軀。
正想着,又是一陣劇痛襲來,他不由自主地鬆開手。眼前一片昏黑,他猶如墜入深淵一般,“咣當”一聲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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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上,雲霞恍恍,碧霧蒙蒙。
玉瑤宮中,麗日流金,暖風宜盪,吹得荷塘里的粉荷輕輕搖晃。古槐依臨着荷塘,繁茂的枝葉遮天蔽日,鬱鬱蔥蔥。
樹下傳來一陣陣歡聲笑語和孩童的咿呀學語聲。
古槐的綠蔭下,擺着石桌一張,桌上擺着一煙爐,爐煙裊裊,暗暗生香。香爐旁還放着幾盤瓜果小食,水果新鮮,糕點精緻。
一個身穿淡綠紗衫的女仙坐在樹下,她微微倚着身側的石桌,手裏輕搖着一把精緻的緞扇,把煙爐騰起的絲絲煙氣搖散在空氣中。她艷色點朱唇,眉如遠山,一雙眉眼波光流轉,盈着淺淺的笑意。
槐樹下,還有一個孩童和幾位仙娥。
孩童正蹣跚學步,一位仙娥半蹲着拖住孩童兩側的臂彎,慢悠悠地帶着孩童往前走。一個仙娥站在距離孩童幾米遠的地方,躬身拍手,鼓勵着學步的孩童。還有一位仙娥蹲在孩童身旁,拿着團扇為他扇風。
孩童踉踉蹌蹌的往前走了幾步,扶着孩童的侍女便大聲讚揚道:“小天君真棒!再走兩步試試!”
那孩童“咯咯”的笑,又往前走了幾步,嘴裏喃喃吐出幾個音節:“界,界。”
三位仙娥皆是瞪大着眼睛,其中一位仙娥大叫道:“公主!小天君叫姐姐了!”
坐在槐樹下的白息身子一頓,霎時間喜上眉梢。她趕忙放下手中的錦扇,快步跑到白仲身前,她彎下腰,扶住白仲的雙臂,驚喜道:“仲兒,再叫一聲!”
白仲彎着眼睛,笑嘻嘻地看着白息,軟聲軟語地喚道:“姐姐。”
白息公主捏了捏白仲粉嫩的小臉蛋,連聲歡喜道:“欸,姐姐在這呢。”
她抱起白仲,把他帶到樹下坐着,把一塊軟軟的米糕塞進他嘴裏,輕哄道:“仲兒吃。”
一旁的仙娥也殷切地上前道:“小天君真是天資聰慧,凡事一學就會!”
白息一邊喂着白仲,一邊不掩得意道:“那是當然,你也不瞧瞧仲兒是跟着誰長大的。”
自從皦玉娘娘死後,白仲就一直由白息照顧。當年白息為了這個弟弟,自斷了一條尾,心裏是恨透了胡七。可是看着弟弟一天天的長大,她日夜照料他,竟體會到了些做母親的艱難,心裏對胡七的恨意也是莫名其妙的消減。
白息讓白仲坐在自己腿上,她用雙臂將白仲環住,把有些難嚼的糕點掰碎,喂進白仲嘴裏。見白仲吃得開心,白息也笑眼盈盈。
一旁的仙娥見白息公主心情好,卻面露糾結之色,過了良久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公主,今日奴婢可否去祭奠探望阿夏。”
阿夏,就是那位曾三番五次去向胡七討尾巴的仙娥。
白息聞言,驀地停下手中的動作,她把白仲抱到地上,放到腳邊的軟墊上。白仲一臉茫然,嘴裏還嚼着糕點,他看了看白息,就開始自顧自地玩起了手指頭。
白息強勾起嘴角,低聲怒斥道:“你還敢提她?”
仙娥見公主盛怒,連忙跪地請罪:“奴婢知錯,奴婢不該提阿夏!奴婢與她共同侍奉皦玉娘娘幾千年,情同姐妹,實在是……”
“你休想去見那個賤婢!”白息公主毫不留情地打斷仙娥,面目猙獰的呵斥,“全都給我滾!”
幾位仙娥見狀,紛紛躬身告退,倉皇而逃,只留白息一個人在槐樹之下暴怒着喘息。
白息氣得頭暈目眩,她手肘撐在石桌上,手掌扶着額頭,思緒飄會了二十五年前。
自從天帝知道白仲體內藏着魔尊的一縷魂魄后,便一直在尋找其背後的緣由。直到赤露被關入九重天,由天帝親自審訊,此事才真相大白。
往日神仙中相傳,皦玉娘娘早在神魔大戰之前就與魔尊勾結,她求魔尊找機會殺死塗山雲姬,讓塗山雲姬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作為回報,她會滿足魔尊的一個要求。
原來那些傳言都是真的。
當年確有此事,而魔尊的要求就是在皦玉娘娘體內藏入一縷魂魄,以防止自己意外殞命。皦玉娘娘興許是因為被嫉妒和恨意沖昏了頭腦,竟答應了下來。
而皦玉娘娘當時已經懷上白息。
魔尊也是信守承諾,他真的在神魔大戰時將塗山雲姬引入死穴,卻不料塗山雲姬性子剛烈,不惜犧牲自己也要將他降伏。
而這縷魂魄並未順着母胎藏入白息體內,反倒是進入了白仲體內。而魔尊業障深重,哪怕只是一縷魂魄也藏着極深的罪孽,這才使得白仲剛生下來就如同一個木頭,雙眼發黑,不哭不鬧,宛若一塊木頭。
又經過天帝的一番審訊,他竟發現皦玉娘娘最信賴的那個仙娥——阿夏,就是幫助娘娘和魔尊傳信的中間人。
阿夏自知活罪難免,死罪難逃,於是跳入凡塵,化作一抔塵土。
皦玉娘娘的此等罪行,不僅讓九重天蒙羞,更是讓白息羞於面對仙界眾人。
好在天帝壓下了此事,給她留下了些顏面。
想着,白息狠狠地咬緊牙關,捏緊了拳頭。
一陣清風拂過,吹得頭頂槐樹沙沙作響。
坐在軟墊上的白仲眨了眨眼睛,不再玩弄手指,藕臂垂在身側。
他抬頭,臉上的稚氣不再,他的目光聚焦在白息身上,眸子裏透出不屬於孩童的鋒利與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