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第180章

事實證明古川久彌沙不是個會被一包糖炒栗子收買的人。

——但薯條是。

這隻傻鳥聽到有糖炒栗子撲棱着翅膀就出來了,綠豆大的眼睛裏滿是亮光。

然後諸伏景光“唰”地把手一收,笑眯眯地看向了的薯條。

“想吃栗子把古川叫出來給你剝哦。”

傻鳥又顛顛兒地飛回房間裏去了,然後就聽到古川久彌沙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不去。”

諸伏景光露出了另一隻手上的第二包栗子:“兩包哦。”

古川久彌沙煩躁的聲音再度傳來:“說了不去就不去,你要吃自己拿爪子剝!”

諸伏景光絲毫不慌:“零那邊還有兩包。”

……

兩分鐘后,古川久彌沙被薯條連抓帶咬地薅着袖子,硬是從房間裏扯了出來——天知道一隻看上去那麼小的鳥是怎麼把一個將近一百斤的成人給拖動的。

只能說美食的力量是無窮的。

又兩分鐘后,三人一鳥圍在了餐桌前剝栗子。

但薯條想吃栗子的願望終究沒能實現,被它強行拖出來的古川久彌沙怨氣滿滿,不管薯條怎麼鬧騰,每次剝完就飛快往自己嘴巴里塞,不給這隻傻鳥絲毫吃到的機會。

降谷零坐在旁邊默默剝了一個,伸到古川久彌沙面前,卻見她看都沒看一眼,直接無視。

降谷零也不惱,轉而將手中剝好的栗子遞到了薯條前面。

在薯條動嘴的前一刻,古川久彌沙伸手搶過,往自己嘴巴里扔去。

諸伏景光忍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只有工具鳥受傷的世界誕生了。

古川久彌沙不理這兩人,吃到一半,突然開口道:“明天我要出門。”

降谷零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去哪?”

古川久彌沙眉目不動,答得很輕鬆:“機場。”

眼看着降谷零臉上的臉色已經沉得要滴出水來,諸伏景光一手拎起薯條的翅膀,一手拿起一袋栗子:“走,我回房給你剝栗子。”

沒心沒肺的傻鳥歡呼着和諸伏景光回房了。

客廳里只剩下了他們兩人,降谷零沒什麼顧慮,直接開口問道:“去見赤井秀一?”

赤井秀一伏擊琴酒失敗后已經徹底暴露了身份,降谷零不知道他是什麼打算,但古川久彌沙在這個時間點要出門,怎麼看都和他有關。

古川久彌沙不回答,但反正降谷零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他的聲音愈發危險,“還是,你要和他走?”

古川久彌沙“啪”地捏開一隻帶殼的栗子,聲音中有了一些煩躁的意味。

“首先,他是我出生入死的朋友和搭檔,他要離開,我去送他,有什麼問題嗎?”

她剝開栗子,將殼往桌子上一拍,堅硬的栗子殼霎時四分五裂,她抬頭看向降谷零,臉色也並不好看。

“其次,就算我說了我不走,你信嗎?”

說完這句話,古川久彌沙拿過桌上的濕巾擦了擦手,站起身乾脆地回了房。

降谷零想跟進去,卻被古川久彌沙搶先一步“砰”地合上門,“啪嗒”一下落了鎖。

“開門。”降谷零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古川久彌沙不理他。

“你知道我能直接破門而入吧?”

古川久彌沙嗤笑一聲:“我會提醒景光找你報銷門鎖修理費的。”

門外的降谷零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有了些低沉的笑意,“……你不怕我對赤井秀一不利?”

他既然恢復了全部記憶,自然也知道赤井秀一的不少信息,如果他鐵了心要針對赤井秀一,並不是一件難事。

他說完這句話后沒兩秒,古川久彌沙“嘩”地一聲拉開了門,直接破口大罵:“你瘋了嗎?”

降谷零一步跨進房間,伸手抱住了她,將她揉入了懷中,聲音低沉沙啞:“……你逼的。”

古川久彌沙覺得他有點不可理喻,想要伸手推開他,但又確實怕他發起瘋來。

“已經兩個月了,零,我沒有做出絲毫反抗逃跑的意圖,我知道你心裏不安,我在盡我的全力安慰你,但是你……”

她本想說他得寸進尺,但卻又覺得不太恰當,本質來說降谷零並沒有得寸進尺,他只是……不相信她。

古川久彌沙嘆了口氣,“我的不反抗你解讀成韜光養晦,我的親近示好你又當作蓄意圖謀,我現在就算和你解釋一切你也不會全盤相信吧?”

她終究還是動手推開了他,“你到底想怎麼樣?”

降谷零的瞳中已經有了近乎執拗的色彩:“待在我的身邊。”

“然後呢?”古川久彌沙乾脆地反問,“我們就這樣渾渾噩噩地糾纏一輩子?你能關我一輩子嗎?”

降谷零笑了一聲,笑聲有些低諷,“你想過和我過一輩子嗎?”

“在一起一輩子”——這麼美好到近乎夢幻的願望,他連做夢都不敢想。

前世今生,他從來都抓不住自己想要的那個人。

她永遠會在自己最猝不及防的時候離開,不知在什麼時候就這麼乍然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

而自己可能連她的存在都會忘記。

古川久彌沙沒有回答。

——她承認降谷零這句話也把她問住了。

她有過和人過一輩子的想法嗎?這對於古川久彌沙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奢望。

朝不保夕的日子她過了太久,“未來”在她心中已經是個模糊到虛無的概念。

在與組織、與敵人鬥智斗勇的計劃中她可以未雨綢繆,可以步步為營,可以目光長遠,但是對於自己的“未來”呢?

哪怕都已經到了這個“夢想中的新世界”,她仍然被那樣不真實的縹緲感包裹着。

她從來沒有想過什麼“永遠”、“未來”、“一輩子”。

降谷零從她的愣怔中得到了答案——並不在他意料之外的答案。

他於是鬆開了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去洗漱吧,我們早點休息。”

他又變回了這樣粉飾太平的狀態,因為心知肚明未來與永遠如此遙遠,遙遠到幾乎不可能達到,所以執拗地想要抓住當下的一切。

古川久彌沙又不忍心拒絕他了。

但她還是堅持道:“我明天肯定要去送秀一,他是我的朋友,幫了我這麼多忙,於情於理我都要去送他一程。”

降谷零抬了抬眼:“他沒有從你身上得到好處嗎?”

古川久彌沙愣了愣。

“如果我沒猜錯,這一世從一開始進入組織時你就對他和盤托出了吧?他在組織中順風順水一路高升,甚至達到了連我和景光都一度無法達到的高度,沒有你‘未卜先知’的幫助嗎?”

降谷零直視着她,這些話似乎在他心底壓了很久,但至今才開口說出。

“他喜歡你,哪怕忘記了一切也重新喜歡上了你,所以你對他愧疚,你覺得自己在利用他,你覺得自己是虧欠他的。”

他笑了笑,“你因為對我愧疚,所以甘願在這棟房子裏被監視囚|禁了兩個月,你也可以對他愧疚。

“你對我下不去手,你對他就下得去手了嗎?”

說到這裏,降谷零似乎終於有了一點怨氣,“你甚至連‘利用’的時候都沒有想到過我——我永遠都像你們之間的外人,你甚至已經當了我的女朋友,但和你合作的人是他,而我一直在組織里待了整整一年才知道你也在那裏。

“替你出生入死、衝鋒陷陣的是他,我只能眼睜睜看着你身陷囹圄,卻連你們計劃的全貌都是從別人口中轉述得知的。”

他搖了搖頭,似乎苦笑了一聲,“你可以因為心軟愧疚而對我好、遷就我,那你就可以這樣對待他——所以我不會放你去見他的。”

這個世上能困住古川久彌沙的人只有她自己,她可以心甘情願地待在他的身邊,就可以這樣對別人。

無論是誰都行,哪怕是琴酒都可以,因為降谷零知道只要她不願,沒有人能逼迫她。

但赤井秀一不行——赤井秀一做得出和他同樣的事,而古川久彌沙同樣也會因為不想傷害他而不忍逃離。

古川久彌沙被他突如其來的長篇大論輸出得暈頭轉向的,但現在顯然不是講道理的時候,她嘆了口氣,試圖主動退讓一步。

“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但我希望你在外面等我。”

她想了想,又退了一步,“讓薯條跟着你——你大概也能看出來,沒有薯條,我不是你的對手,你不用擔心我會跑。”

降谷零冷笑了一聲,“你的底牌,我們姑且稱之為‘那個東西’,只是寄宿在那隻鳥的身體裏,你被關在組織的半個月裏它在籠子裏躺着一動不動,是重新回到你的身邊了吧?既然它可以回到你的身邊,那我只是看住那隻鳥有什麼用?”

古川久彌沙不驚訝以降谷零的觀察力能發現薯條的秘密。

而當一切的粉飾太平被擊破的時候,雙方打出真正的底牌開始談判拉扯,這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她只是對這樣一場或許沒有結果的談判有些心累。

“……那你到底想怎樣?”

降谷零脫口而出:“不許去。”

這回輪到古川久彌沙冷笑了,“我已經拿出了我退後一步的誠意,但看上去你並不想好好談判。”

降谷零揉了揉抽疼的眉心,“……我跟着你,一步不離。”

古川久彌沙疲憊地點了點頭:“成交。”

於是第二天赤井秀一在機場等飛機的時候,就看到了一對樣貌十分陌生的情侶,女方熟稔地走上前來和自己打了個招呼,而男方擺着一副被人欠了一個億的表情走到了遠處的座位上坐下。

——是一個既聽不到他們談話,但又能清楚地看到他們動作的位置。

赤井秀一挑眉笑了笑:“我現在覺得,組織里的傳言也沒那麼離譜了。”

古川久彌沙疑惑地看着他:“什麼傳言?”

“波本找到了自己亡妻的替身納塔菲小姐,把已經喪失了行動能力的納塔菲小姐關入了自己的囚籠當一隻金絲雀——還有人推測你的遭遇與他脫不了干係,畢竟波本看上去是那種喜歡在囚鳥入籠前先‘折斷翅膀’的人。”

古川久彌沙:……

八卦是人類的天性,誠不我欺。

古川久彌沙試圖解釋:“應該不是你想的那樣……”

赤井秀一瞥了一眼護食一樣緊緊盯着這裏的降谷零:“都已經寸步不離地盯着你了,還不是我想的那樣?”

古川久彌沙一時不知道從哪裏說起,但赤井秀一大概也不需要她的解釋,他只是笑了笑。

“你居然已經對他遷就到了這種程度……真難得。”

他語調里“羨慕”的意味太過明顯,古川久彌沙聽着有點頭疼,她乾脆真誠地建議道。

“要不你倆換換吧。”

反正都覺得對方挺好的,直接互換,豈不美哉。

赤井秀一愣了一下,隨後明白過來了她的意思,“有趣,波本羨慕我?羨慕我什麼,被同伴逼迫着親手送她上刑場嗎?”

他嗤了一聲,“這福氣給他要不要啊?”

古川久彌沙:……你倆打一架吧。

她沒再說什麼,“什麼時候的飛機?”

赤井秀一看了看錶,“快了,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古川久彌沙想了想:“沒有了,一路順風,下次見面……可能就在幾年後了。”

“還有下次?”赤井秀一抬頭看她。

她笑了笑,“是啊,下次見面的時候,沒準你都會做飯了呢。”

赤井秀一震驚了,半晌才道:“……我做飯,能……我是說,好吃嗎?”

古川久彌沙點點頭:“超級好吃。”

“你喜歡吃嗎?”

古川久彌沙差點就要回答“喜歡”,但卻驀地反應過來,看着他彎了彎眉眼。

“你會找到那個喜歡你手藝的人的。”

赤井秀一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你拒絕起來一點沒留餘地。”

古川久彌沙笑笑,沒有說話。

赤井秀一看着她的笑,突然道:“你不介意嗎?”

古川久彌沙愣了一下:“介意什麼?”

“安室透這麼拘束着你,你不介意?”

古川久彌沙搖了搖頭:“很介意,但是目前沒有更好的辦法。”

“但你沒想過要離開他。”赤井秀一瞥了一眼遠處虎視眈眈的安室透。

古川久彌沙也有些苦惱:“……我知道這件事不是他的錯,或者說,不全是他的錯……造成現在的局面我也有一定責任,但是他現在什麼都聽不進去,我說什麼他都不會相信,我就只能先順着他。”

“他說了不相信嗎?”

“……沒有,但是他很強烈地在抵觸我,比如我一靠近他,他就覺得我想給他下藥弄暈他,然後偷偷溜開。”

“你沒試過直接和他直說嗎?”赤井秀一笑了一聲,“就像對我那樣?”

“……他不會信,或者說,有些事情不管他信不信,說了都會有很糟糕的後果。”

“有比你們現在還糟糕的後果嗎?”赤井秀一突然問。

古川久彌沙想了想:“……不好說,但是你知道的,秀一,我不喜歡難以掌控的後果。”

赤井秀一沉默了一會兒,“但你選擇了難以掌控的他。”

他突然微微低頭,湊近了她,“你熟悉我,知道我的所有反應,知道我們在一起後會怎麼樣,知道我會對你好,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但你還是選擇了他。”

古川久彌沙下意識想退開一步拉開距離,卻被赤井秀一突然扣住了腰身。

“……秀一?”

“我會期待着你後悔的那一天。”

他輕輕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然後乾脆地抽身離開,不再回頭。

古川久彌沙在原地愣怔的時間裏,降谷零已經走到了她身後。

“回家了。”他的聲音很冷,但終究除了這樣硬聲硬氣的語調以外,沒有做任何強迫她或是出格的動作。

古川久彌沙現在腦子裏也有點亂,只能渾渾噩噩地一路跟着他回到車庫,坐上了車。

直到回了家中,降谷零的臉色都沒有好轉,甚至在看到她恍惚的神色后更加難看。

他將鑰匙扔到玄關的柜子上,終於還是忍不住刺聲開口:“怎麼?還在回味?”

古川久彌沙在原地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說了什麼,突然笑出了聲,“我真的會建議你倆換一換。”

既然都對對方醋意那麼大,又那麼“嚮往”的話。

降谷零本來還想說什麼,卻見她突然深吸一口氣,伸手拉住了他的手,然後開口問了他一個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零,你覺得現在我們之間……還能更糟糕嗎?”

他瞥了一眼她握着他的手,似乎想掙開,但終究沒捨得,“你想離開?”

古川久彌沙:……

從這次她回來開始,降谷零這人就三句話不離“你要走”這個話題。

她想了想,可能這對於他來說,就是他覺得“最糟糕”的情況。

她多少放了點心,於是把他拉回了房間,按在椅子上,強硬地開口:“那我和你講個故事。”

但降谷零隻是瞥了她一眼:“如果是要講你那幾個前男友的故事,不必了。”

古川久彌沙:?

“我不介意你的過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會根據這麼多年的相處來判斷,”他捏了捏她的手,“如果你覺得我介意的是這個,沒有必要解釋太多——同樣的,如果你想用過去的經歷論證一些事情試圖說服我,我也還是那句話,我有自己的判斷。”

……好吧,翻譯過來就是“我不介意你的過去,但你也別想通過講故事來解決當下的事情。”

“……但你明明很介意秀一。”她還是忍不住開口吐槽。

降谷零哼笑一聲,“我介意的是他‘你前男友’的身份嗎?”

古川久彌沙有些抓狂了:“那你介意的是什麼!?”

她都已經想好要將所有過去的故事和盤托出了,結果他給她來了一句不介意。

“你如果介意的是我要離開,我明明都和你說了我不會走,我甚至都把薯條留給你了,你還是不信,我有什麼辦法?!”

她終於開始暴躁起來,上前一步揪住了降谷零的衣領,“我說什麼做什麼你都會曲解,又不肯聽我解釋,連對待犯人都該給我個辯解的餘地吧?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但卻這麼一點信任都不給我?!”

聽到她這句話,降谷零的眸色微微一沉,“是我不信任你嗎?”

古川久彌沙氣結:“不然呢?!”

“你捫心自問,你每次做什麼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把我排除在外,寧可去找無關緊要的人幫忙也不肯來找我——甚至在這個世界所有人都失憶的情況下,你寧可去找赤井秀一坦明一切也不肯找我,究竟是誰不信任誰?!”

說道這裏降谷零也有了一點火氣,他伸手一攬,把壓在他身上的古川久彌沙抱入懷中,翻身壓在了身下。

“我當年問過你,你的答案是什麼?”

古川久彌沙被他說得一懵,“……什麼?”

“你說,很遺憾我們沒有相遇在正常的世界。”降谷零扣住她的肩膀,“現在呢?這是你口中正常的世界嗎?如果是的話,你從頭到尾都沒有給過我信任,如果不是的話,我們還需要等多久才能達到你口中暗格‘正常’的世界?”

話已至此,他的語調也有些顫抖起來。

“我永遠擁有不了‘真實’的你,你什麼都不肯說,什麼都不肯告訴我,似乎哪裏都在‘為我好’,但卻總是把我隔絕在外——我時時刻刻都覺得一覺醒來一切就會清零重新開始,我會連你的存在都全部忘記,而在又一個新世界裏,你選擇的也永遠不會是我,你可以告訴任何人世界的真相,卻唯獨把我排除在外!”

他的聲音沙啞,甚至多了點嘶吼的意味:“為什麼?”

他在質問她——為什麼?為什麼每次去做那些危險的事情都要把他排除在外?為什麼可以對任何人闡明過去的一切,卻獨獨對他例外?

古川久彌沙脫口而出:“因為我愛你。”

降谷零的質問卡在了喉口,卡出了一聲可笑的喘息,他甚至懷疑自己沒有聽清:“什麼?”

古川久彌沙頓了頓,似乎這個回答本來也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但她既然已經開了口,便只能繼續說下去了。

“是啊,很可笑吧,因為我愛你——你看,連我現在說出來的時候,身為當事者的你都覺得荒唐。”

降谷零確實覺得荒唐,卻並非是她以為的那種荒唐。

而是他從未想過,她做任何事也是會以“感情”為驅動的——這麼說似乎更荒唐了,但是即便是深愛着她的降谷零,也從未奢想過自己能得到她的回應,甚至是如此坦誠說“愛”。

所有人都知道,古川久彌沙是個涼薄的人。對於她而言,感情只是達成目的的一種手段與工具,她一分分地拿捏算計着,拿着別人的,甚至自己的感情作為籌碼,去達成自己的目的。

古川久彌沙只看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她突然後知后覺地意識到了他究竟在介意什麼。

她笑嘆了一聲,“零,其實有一句話,你,還有所有了解我的人,都沒有說錯——我是一個可以算計利用一切的人,包括我自己。但有些事情,你們實在太高估我了。”

她閉了閉眼,“我的心並不由自己掌控。”

她又笑了笑,“雖然你說不用聽我解釋過去的事,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你或許無法想像,我這一生有大半時間都在和精密的數值打交道,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對我而言,感情是可以被量化的東西。

“它們是冷冰冰的數值,是我完成任務,‘攻略’后得到的獎賞,是我賴以生存的本源。

“它們是我最重要,也是最不重要的東西,為了那些數值我可以付出一切,而我又可以從那些數值中獲得一切——而當它作為一個工具,在我的生命中存在了這麼多年後,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感情是什麼了。”

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直到遇到了你,零——你讓我看到了真正作為一個鮮活的個體而存在的感情,並非冰冷的、可以掌控的數值,也不是我刻意算計取得的獎賞。”

她的眸光閃閃發亮,好似藏着明亮的星,讓降谷零忍不住想要深入其中,連剛剛那份失控與躁動都漸漸平息下來。

“你是特殊的,是我這麼多年來遇到的第一個獨一無二的存在。”

說到這裏,她突然嘆了一聲,“但我是個卑鄙又自私的人。”

她的這句話轉得太突然,讓降谷零微微一頓,卻下意識地收緊了懷抱。

“我……我不想失去這份感情,或者說,我不想失去這份美好和純粹——就像是漫漫長夜中齲齲獨行的旅人,眼前乍現明亮的光。我想伸出手去觸碰,我想保護這份光,我想……擁有他。

“所以我不願意破壞這份美好,我希望你對我的感情永遠是純粹的,我知道我本性卑鄙,我並不美好,我有許多黑暗面,所以我小心翼翼地藏匿起來,我不想讓你看到它們、經歷它們,我希望我在你眼裏,永遠都是最光亮完美的存在。

“你之前問的,為什麼每次都不尋找你合作,為什麼不敢對你坦言所有事,又或者為什麼……不願意告訴你過去的記憶,這就是原因。”

我自私、卑鄙、狡猾、算計、自利……這才是我的真面目。

我不希望你看到它們,我希望那個被你喜歡着的我永遠純粹美好,當得起這份超越了系統設定的、超越了一切數值立場的、奇迹般的愛意。

降谷零不知道聽沒聽進去,只是埋首在她的頸邊,突然沉沉一笑。

“……你笑什麼?”

“你知道在這一世,我最初想起的是關於你的什麼記憶嗎?”

古川久彌沙想了想:“我殺人的記憶。”

她嘆了口氣,“所以你看,這就是我不想讓你知道許多事的原因——我在你心裏留下最深刻、最初的印象,永遠是和殺戮掛鈎的。”

降谷零卻搖了搖頭:“恰恰相反。我確實夢到了你在殺人,但最後,我夢到了自己成為了你的共犯。”

古川久彌沙愣了一下:“共犯?”

降谷零的聲音終於漸漸平靜了下來,甚至帶了點笑意,“那時我就在想,如果夢裏的人真實存在的話,我一定很愛她。”

古川久彌沙一頓。

“愛到哪怕親眼目睹她殺人的一幕,也無法自拔地被她吸引,甚至淪為她的共犯。

“再後來我夢到我們在墜落的飛機上,你和我說你怕死,還說我們承載着整個飛機192條人命。”

他深吸了一口氣,在她的脖頸上親了親,“那個時候我以為,我對你的感情只是那場空難中產生的弔橋效應,但後來我才真正發現,我或許在你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就已經淪陷了。

“我說過吧……跨過身份立場,跨過生死阻隔,我們最終能走到這一步,是奇迹。”

他撐起身體,瞳仁中是從前從未出現在降谷零身上的,閃閃發亮的光彩。

“你覺得我對你的感情純粹美好,那你有沒有想過,我是怎樣的人?而對最終喜歡上我的你,又是怎樣的感覺?”

古川久彌沙怔了怔,她確實從沒想過。

“我有我的私心,我疑心極重,我還被那小鬼吐槽過不說人話,喜歡做個謎語人。所有人看到波本都說我是個可怕的瘋子,利欲熏心無所不用其極,而所有人看到降谷零又嫌我工作時過於冰冷堅硬,不識情趣,甚至有些時候的激進做法連同伴都無法接受。”

他向她彎了彎眉,“你看,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是卑鄙而自私的,每個人都有數不清的缺點——事實上能擁有這份自知本身,就已經足夠清醒。

“或許大部分正常情侶在認識的第一眼,都是因為對方閃閃發光的表面形象而淪陷,直到相處過程中發現彼此的缺點,磨合成功就能繼續走下去,如果磨合失敗就無疾而終。

“但我們對於對方的第一眼認知,就是負面的缺點。”

降谷零真心實意笑起來的時候,連淺金的發梢都似乎在發光一般。

“這才是奇迹本身,不是嗎?”

我們深知彼此的缺點,我們就是這樣自私自利、毒舌冷酷、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但我們愛上了這樣的對方。

不是展現給其他所有人那光鮮亮麗的一面,而是我們陰暗而醜陋的本性。

我們愛上了彼此的醜陋,為此深陷——這才是奇迹。

半晌,古川久彌沙嘆了口氣,伸手緊緊擁住了他。

“……如果你也擁有系統的話,你一定會在此時聽到‘攻略成功’的提示音,恭喜你獲得了我的一百點好感度。”

降谷零愣了愣:“系統?”

“……就是薯條,嗯……你可以當成一切問題根源的背鍋者。”

見降谷零還在愣着,古川久彌沙已經伸手推開了他,然後坐起身伸了個懶腰。

她心情很愉快:“所以,我們之間的誤會解開了?”

降谷零:……這是正常在聽到愛人深情告白后該有的反應嗎?

古川久彌沙甚至直接單方面敲定了:“嗯,我覺得應該解開了。”

她回過頭,看了看被她掀開的降谷零,笑着問道:“所以今天晚飯吃什麼?”

降谷零磨了磨牙,一把把她拽了下來,重新壓回身底下,壓低聲音道:“吃你。”

古川久彌沙笑眯眯地伸手堵住了他即將吻下來的唇,“不要在這種時候做什麼猴急的事情哦,降谷先生。”

她眯起的雙瞳中閃過久違的狡黠色彩:“不然我會覺得你只是在饞我身子。”

降谷零挑了挑眉,捉住了她的手,按到床上,“是你先說饞我身子的。”

古川久彌沙笑得像只狐狸,“啊,那個啊,畢竟作為‘替身’,我確實只能饞你身子啊。”

降谷零的紫瞳微微眯起:“但你說過,不是把當時的我當替身。”

古川久彌沙瞟了他一眼:“你也說了,我擅長蠱惑人心。”

“那你現在是在騙我嗎?”

古川久彌沙笑了笑:“誰知道呢?自己去尋找答案吧。”

降谷零扣住她的下巴吻了下來:“那好吧,我來尋找答案。”

……不是用這樣的方式!

至於最後降谷零有沒有尋找到真正的答案……那就只有不得已在床上躺了一天的古川久彌沙知道了。

如果這是童話故事,那這裏就到了“從此男女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的結尾。

但很可惜這是偵探戀愛血腥系列漫畫的主場。

血腥的故事直到組織覆滅的那一刻才算真正結束。

好消息是這一世紅方多了兩個預言家身份的開掛玩家,壞消息是這次琴酒沒有提前死亡,確實給他們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雖然這麼龐大的組織走向覆滅,即便是琴酒也無力回天,但他最後的去處卻成了一個巨大的謎團。

“找不到琴酒,哪怕覆滅了組織大家也睡不了安生覺。”諸伏景光揉着眉心,連日連夜的徹夜作戰讓他臉上來不及刮的鬍子瘋長,看上去疲憊不堪。

古川久彌沙正托着腮吃栗子,雖然她作為一個“廢人”沒有直接參与到他們這次行動中去,但和上一世一樣,同樣出了不少力。

她想了想:“我給你們的那些地址找過了嗎?”

諸伏景光點點頭:“找過了,但是有幾個……環球影城?大阪酒店?九州島豪宅?——我們人手有限,這幾個我們暫時沒來得及搜查,但如果你堅持的話,今天我們就派人去一探究竟。”

古川久彌沙猶豫了下,“算了,這幾個……概率太小了,倒是有一個地方……”

降谷零正在給薯條喂栗子——難得的半天喘息時間,就被他們用來了吃飯喂鳥。

他抬頭看了古川久彌沙一眼:“你有什麼顧慮?”

古川久彌沙答得很乾脆:“如果我找到了他,那隻能給你們帶回來一具屍體。”

她話一出口,桌上的兩個人都看向了她。

諸伏景光還是有些猶豫:“如果能活捉……”

古川久彌沙垂眸:“一個活的琴酒,可比死了的琴酒難捉一百倍了。”

諸伏景光看向了降谷零。

降谷零隻是淡定地又剝了一顆栗子,喂進薯條嘴裏后,擦了擦手,冷哼了一聲:“他未必承你的情。”

古川久彌沙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降谷零於是也不再多言了,“你注意安全。”

*

古川久彌沙在組織病院的花園中找到琴酒時,他正一個人站在花圃間。

深冬已過,已經是初春的時節,錦簇花團盤繞着他裹在黑色中的身形,卻沒有給他周身的黑色染上任何色彩。

就如同她從始至終對琴酒的評價。

——連靈魂都身染黑色的人,融入不了人間。

琴酒敏銳地聽到了她的腳步聲,回過身,在看到古川久彌沙沒坐輪椅,完好無損地站在他身後時,一向波瀾不驚的瞳孔中微微顯出怔色。

古川久彌沙走上前去:“我沒想到你真的在這裏。”

琴酒收斂了那份片刻的怔忪:“你沒帶人來。”

是陳述句。

古川久彌沙笑了笑:“我一個人就夠了。”

琴酒沒有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只是看了她一眼,“公安是什麼時候說服你加入他們的?降谷零和諸伏景光的美人計?還是那次審訊之後?以你現在的健康作為交換?”

說著他又否定掉了自己,“不,連組織都沒法治好的人,公安沒有辦法。”

古川久彌沙垂眸:“我也可能一開始就是公安的卧底。”

到了這一步,琴酒似乎還是不願相信,他說出了那句古川久彌沙曾經聽過一次的話。

“你身上有和我一樣的味道。”

古川久彌沙搖搖頭:“因為我算計了你,琴酒。我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手下,我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瘋子——從一開始,你對我的看法就是錯的。”

琴酒不知道相信了沒有,仍舊繼續沉默。

半晌后,他突然笑了一聲,“你來勸我自首?”

古川久彌沙嘆了口氣,舉起了自己的槍口,拉開槍栓:“雖然我知道你不會領情,但我是來……”

琴酒突兀地打斷了她的話:“那你就該帶人一起過來,”直到這一刻,他的臉上才露出往日裏那樣張狂嗜血的笑容,“還是你覺得,你一個人殺得了我?”

“帶人來圍剿你,只會徒傷那些警察的性命,我說過,我一個人就可以。”

古川久彌沙很無所謂地聳聳肩,“你不信沒關係,來試試吧。”

琴酒果然沒有領她的情,或者說在琴酒的一生中都沒有“坐以待斃”這個可能,就算是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也該是梟雄末路。

哪怕是古川久彌沙強化后的身體,都花費了些力氣才撂倒了他。

她粗喘一口氣,捂住了肩膀上剛剛被琴酒反擊時擦到的槍傷,走到了倒在花壇邊的琴酒旁邊。

琴酒的身上沒有太大的傷口,從體術上的壓倒性力量都被古川久彌沙反制回來后,他就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有了勝算。

他不會坐以待斃,卻也不至於負隅頑抗。

太難看了。

古川久彌沙看着他坐倒在花壇邊的模樣,猶豫了一下:“……想抽根煙嗎?”

琴酒笑了一聲:“你不喜歡煙味。”

古川久彌沙不知道對他在生命盡頭表現出來紳士風度該有什麼反應,只是沉默着舉起了槍,對準了他的胸口。

“你得到了健康的身體。”在這最後一刻,他突然開口。

古川久彌沙扣着扳機的手指微微一頓,“嗯。”

“真好。”

這是琴酒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

——真好,你終於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

古川久彌沙站起身來,將手|槍扔在了琴酒逐漸冰冷的屍體邊,讓薯條清乾淨了她身上的血跡。

她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天邊殘陽如血,和上一世的那一日一模一樣。

“……我本來以為,上一世我們就兩清了。”

薯條知道她在想什麼,“但這一世他造成了你的殘疾,你卻還在最後關頭幫他實現了‘死在戰場上’的願望。”

古川久彌沙笑笑,“嗯,但是按照琴酒的觀念,他會覺得這是我欠了他一條命。”

“宿主,你想知道他在最後那一刻的情緒嗎?”

上一世琴酒死的時候系統還沒有重啟,但這一世,它全程監控了琴酒的一切生命體征。

古川久彌沙幾乎下意識想點頭,卻在愣怔片刻后搖了搖頭,“不了。”

她不想給自己徒增煩惱。

古川久彌沙返身離開了已經荒蕪的病院,走出大門的時候,看到了門口正倚在車門上的熟悉的身影。

她快步跑上前去,朝他笑笑:“你來接我嗎?零。”

降谷零也笑着揉了揉她的頭,“嗯,走吧,回家。”

她沒有問降谷零怎麼會得知她在這裏,就像當初降谷零也沒有堅持讓她告訴他們琴酒的地點。

習慣是一件很可怕的東西。

敞開心扉是第一步,但要改變一個人長此以往在黑暗中行走的習慣,賴以生存的本能,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他們不會過於逼迫彼此當真一下子就“坦誠相待”,卻也縱容了對方對自己所掩蓋的一些事情的探究。

至少此時此刻,這份心照不宣的默契才是他們最合適的相處方式。

古川久彌沙坐進了降谷零的車中,駛向了前方的道路。

“唔……說到‘家’,我們是不是該換個房子了?組織的安全屋早該拆了,而且景光也還和我們住在一起。”

古川久彌沙笑了一聲,“如果景光聽到他在的地方不是你的家,他會傷心的吧。”

降谷零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那就讓高明哥催着他去找女朋友吧,這樣他就要名正言順地搬出去了。”

古川久彌沙沒有發表意見,只是抬了抬手,想將手臂上的傷口隱藏起來,但開車的降谷零卻目不斜視地開了口。

“別藏了,捂住悶熱對傷口不好。”

古川久彌沙摸摸鼻子:“不是我大意,是琴酒太難對付了。”

降谷零很平靜:“這樣啊,那今天晚上……就罰薯條少吃一頓吧。”

旁邊正在看戲的薯條:“嘎嘎嘎???”

“它問為什麼是它。”

“因為沒照顧好你。”

“嘎嘎嘎嘎!!”

“它說是我自己大意。”

“嗯,但我捨不得嘛。”

“嘎嘎嘎嘎嘎!!!”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降谷零側了側頭:“怎麼不翻譯了?”

古川久彌沙笑彎了眉眼:“太掃興了,別管它。”

“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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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遁后在前任們面前掉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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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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