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華山腳下
雖說有自古華山一條路之語形容華山之險,但其實在華山派祖師爺全真教賀志真真人開鑿千尺幢之前,華山是沒有路的。
普通遊人香客也只能在華山峪山腰處遠眺華山五峰,五峰形狀遠看像似一朵花瓣,“花”“華”通假,華山便因此得名。
除非身懷絕頂輕功,否則古人是萬萬登不上華山五峰的,想來當年華山論劍之所以選擇華山絕頂,也正因為尋常人等武功不夠無法攀登。
但下得山腰處五里關與魚石后,華山峪大道卻頗為寬敞平坦。
七八家道家觀廟延谷中大道小溪星羅棋佈,一派道家清靜安然氣象。
時近黃昏,香客遊人漸稀,卻有十餘架大車自山外緩緩駛入來,但見大車具為統一形制,卻是近幾年最流行的標準化集裝箱四輪車,車插認旗,顯是正規車幫。
道路雖算得平整,但畢竟山道,大車都裝得不甚滿,車夫也拆折幾張凳椅,搭載得順風客找幾個銅板也好。
當先一架大車上,那趕車的漢子長得甚是雄壯,雙目有神,手腕輕抖長鞭噼啪作響,即便尾車處也清晰可聞,顯是武功有成之輩。
大漢身後搭有高凳,一位五十許歲老者側坐與上,大車搖晃老者卻是紋絲不動,自顧從車架上摸出一個盒子,打開掏出煙具,裝上煙絲划著火柴吸了一口煙,然後心疼的看了一眼燃着的火柴咕嚕了一聲:“這火柴好是好用,卻也太貴了點。”
那趕車的大漢也是耳聰目明,當下湊趣兒言道:“師父這話實說得人心裏發塞吶,那煙絲乃道門秘制,比火柴貴上百倍,師父吃煙竟比得過弟子全家每日嚼用。”
這車上除了趕車的師徒二人,還有幾個乘客,側對老者坐着的顯是一對夫妻,男子二十五六模樣,一身文士打扮、頭戴方巾、腰懸佩劍顯是個有功名的秀才。
旁座女子一身勁裝懷抱個襁褓,正伸出一手為對坐一個八九歲左右的男孩整理頭髮。
那男孩一頭亂髮衣服破舊居然是個小乞丐,兩眼亂轉顯是個不安分的主,聞言立刻問那車夫:“徐幫主,那火柴我也常見人用、卻不知作價幾何?”
那車夫也乘興吹噓了起來:”這火柴其實不貴,之前一盒只一文錢,內有十二枚火柴,如今天下道觀都制賣火柴,一般一盒已經有三十六枚了。
而且說來這火柴其實卻是我們華山之物。“
一旁的青年文士卻是一愣,問到:”如是華山之物,我這華山派掌門怎的不知?“
老者接過話來:”不群,這些年你在山上苦修,今番剛一出山便已七戰揚名,這些俗物原就不該打擾與你。
我華山傳承三大道統、陳摶老祖無極一脈,少陽真人呂祖純陽一脈、廣寧真人全真一脈,
無極、純陽兩脈流傳久遠,武功不顯,多是道門內外丹修,至全真教廣寧真人弟子賀祖師手上的華山道方一統華山各脈,前朝建大純陽萬壽宮後天下道門公推華山道純陽祖廟執掌純陽宮,華山道門大多遷移山西純陽宮,為示不忘祖廟才自稱華山道純陽道脈。
我華山與少林武當教派合一不同,華山道門掌教只管道門事務,只當年全真門下的俗家弟子建立的華山派參與江湖爭鬥。
這火柴一物便是華山道純陽道門一脈所制。
我華山山勢實在過於險惡,建築施展不開,山下這華山峪一片平谷也不算廣闊。
兩百年前前朝時,華山派道家三脈大多數就已經逐步移往山西大純陽萬壽宮了。
數年前大純陽萬壽宮新任宮主張祝張賀之真人整理呂祖丹方,從中悟出了火柴等物,真人眾弟子搜羅城內外無靠窮人,傳與此術,在宮門外販賣。
真人何等大德,也不藏私、將丹方抄錄,獻與終南山北方道教總庭。
眾大德商議,將丹方抄與天下宮觀,今其自製販賣,是以不過幾年這火柴已大行天下。”
那小孩忙聲道:“那不是我華山的財物卻便宜了他人?哎喲...“
卻是一旁女子敲了下小孩的頭,笑說:“沖兒,你現下還沒拜師吶,還不能算華山派的人,急着為華山心痛錢了?小財迷。”
車夫呵呵一笑道:“那張真人乃道家高真大德哪會在乎些許阿堵物。
嗯!令狐賢侄,說來待你拜師,以後必是有機會見到真人的,你倒是有資格叫真人一聲師叔的。”
青年文士問到:“那張真人乃華山道門掌教難道真算是我華山派的人?”
車夫正要回答,一旁老者咳嗽一聲搶過話頭;“原本就是的,華山派與華山道門雖教派分離,也與崆峒一般不過是一內一外而已,不過當年···哎···”
文士臉色一變,與身邊夫人悄悄対了一個眼色,兩人不語。
前面車夫不知,當下談性正濃:“如何不算?我們這些貨物就是送往山下純陽觀,重修殿宇之用。
主事的小張道長就是真人弟子,月前方才正式被真人收錄門下,賜名叫做“靈申”。”
又反手指了指女子懷中襁褓:“小張道長曾笑言,‘恐因岳掌門得了個千金取名靈珊,因師傅當年也排了華山“不”字輩,師父順手便排了弟子們“靈”字輩。’
既然連字輩都排了,怎的說不是同門?”
那小孩插言道:“難怪得,之前我就納悶,不過是十幾車建材,竟勞岳幫主與徐幫主兩位大佬親自押運,原來是自己人啊!”
那車夫便是徐幫主了,卻搖搖頭答道:“自己人可不敢說,不過是我等吹牛拉關係而已。
大純陽萬壽宮宮主歷代朝廷都是冊封為真人的。
我華洛兩幫雖有幾千兄弟,說白了就是些拉車運貨的苦哈哈,全靠張真人發明了標準化貨車,這幾年方有點發展。
但在這陝南道上跑江湖的,多多少少都與華山扯的到一點親故,誰又沒得過點好處?
我師父不就因是岳掌門的堂叔,方讓商洛兩幫多得華山道照拂?
之前師父在純陽宮上下打點五年了,最高也不過就能接觸到這位小張道長而已,那時節小張道長連入門弟子都還不是。
這位張靈申道長與他一位師兄,受真人所命重修這陝南到蜀中一帶各純陽宮觀,我師徒父子三人好生巴結,討來了一條押運建材物資的活計,便是因我兩幫多少與華山派沾親帶故,歷代都有人拜入華山派為弟子。”
一旁青年文士聞言點了點頭:“原本便是自家人,這些年確實生分了。”
徐幫主言道:“岳掌門,前方半個時辰過了玉泉院西拐就到純陽觀前殿了,現下天色將晚,已快過了飯點,且在前麵茶棚歇歇腳。
方才已派了兄弟去觀里請道長們留留茶飯,這純陽觀的飯菜可是一絕,等會岳掌門一定好好嘗嘗。
山路險峻,你們又帶着孩子,今晚就在純陽觀將歇一晚,明早上山。”
那青年文士便是華山派現任掌門岳不群了。
岳不群聽得此言,抬頭看了一眼手持煙袋的老者,那老者卻是商洛幫的幫主岳季南。
岳季南見此也不多言,只微一點頭使了個眼色。
岳不群便道:“如此也好,有勞徐兄稍後與道觀中人美言一二了。”
待茶棚前空地停放好車架,岳季南向後車招呼一聲:“中麒,到前面來陪你五哥五嫂說說話。”
最尾車上一十二三歲少年答應一聲,一手輕拍車架輕輕一蹦便已越過,到的落地時卻毫無輕盈之感,“咚”的一聲濺起一片灰土,兩腳穩穩立在地上,顯得下盤極為穩固。
岳不群見此微微點頭,向岳季南道:“六叔,幾年前就聽說你突破了內外和一境界武功大進,卻欲激流勇退回家培養後代子孫。
我還擔心六叔強行突破怕留下了什麼暗傷。
今早時見六叔臉色紅潤,連肺經暗傷都好轉了,老咳嗽也不見了,午間與那嵩山來的樂厚師弟搭手居然有隱隱壓制之意,實在大出不群意料。
觀十九弟這根基之紮實竟比不群少年時還要穩固許多,不想十年未回,族中竟出了如此麒麟兒,難怪六叔退下回家調教後輩,莫非六叔已經摸到了突破內外功合一的門道了,看來我們岳家一族要大興了。”
岳季南老江湖了一聽就明白岳不群話裏有話,說到:“我們岳家世代都有人拜入華山,更是出了肅公與不群兩代掌門,家裏的底蘊不群難道還不知道?
我的內功倒是正統華山內功,但與我岳家主修的華山鷹拳內外不協,百年來只有天資卓越的幾個祖輩突破到內外合一的境界,但家中實在沒有傳承的突破方法。
我之前也全靠張真人派的幾個弟子指點了兩年多才能有所成就。
至於中麒,本來去年就準備修行金雁功中的輕功部分,但去年他弟弟,你應該叫二十一弟的中鱗,考取了張真人的示範學校初中,中麒不服氣,準備複習一年在來考過,所以族裏沒敢輕易變動他的修習路數。”
當下車隊在茶棚休息一刻,說了會閑話,岳季南不過於岳不**流了幾句華山道門張真人的事情,未及細言便已重新上路。
不一刻車隊來到了那純陽觀前。
岳不群稍事打量觀前場景,卻見觀前整出一片約兩三畝的平地,整齊有序地堆了約丈高的各種建材,旁邊擺放幾十架小貨車。
微一皺眉,下山之時也曾路過此地,也見得了這些東西,卻未引起自己過多注意。
想來常年在山上清修,待人接物與江湖經驗實在淺薄,面對如此規模的修築材料進出,居然毫未警惕。
那岳幫主是自己堂叔,與這純陽觀多有生意往來,想來是有些話實不便多說。
到得觀前停下車來,那徐幫主自去尋觀內道人勾搭,岳季南方才開口說話:“不群之前在山上清修,自是不會多管這些俗務。
今次不群下得山來,嵩山五嶽會盟七戰七勝,已是名揚天下。
如今回山,這山下周圍道觀廟宇與華山派關係複雜,不群想要振興華山派,對這周邊廟宇道觀不得不多上一些心思。
華山純陽一脈自從這位張祝張賀之,華山排字輩不言,道號飛玄的真人執掌以來,六七年間就已有大興氣象,不群要多加留意了。”
說話間那徐幫主卻急急返身回來,身後跟了一個青年道人與二三十個力夫匠人,顯是要相與卸車了,徐幫主尚未走近便遠遠丟下一句話來:“實實是好運到了,真人前幾日已到了本觀,恰巧岳掌門與我等同行,或可借岳掌門光拜見真人。
師父,你先與雙兒交接,我去尋管事道長通報一下,找機會拜見真人。”
回身又走向觀中。
岳不群打量了一下根過來的青年道人,近前方才見這道人雖然長得頗為高大健壯,矮岳不群也就半個頭,但看清面相卻實在稚嫩,約莫十一三歲年紀,算不得青年,最多也就是少年而已。
只見那少年道士,肩上扛着一些卸車用的工具器物,頗為沉重,但其呼吸綿長,步伐沉穩,武功顯然已入了門庭,心下也是一驚,不由看了一眼旁邊的堂叔岳幫主。
那岳幫主知道岳不群並不認識來人,上前一步也不行禮,只親切的招了招手,然後動手幫助拿下少年道人肩上的工具器物,邊說到:“雙兒,真人今日真在此嗎?卻不知靈申道長今日可在?”
回頭對岳不群言道:“這位道童是飛玄真人座下預備弟子,本來按千字文排行應是賜字名為’金’,但他正好本來就性金,於是眾人便都叫他金雙兒。”
金雙兒答到:“申師兄正在前殿,徐叔已去尋他通傳真人有貴客光臨。”
說罷向岳不群與那女子深施一禮,卻不是道禮,而是晚輩禮:“二位貴人便是岳師伯、寧師伯伉儷罷,請在前殿稍事休息洗漱。
申師兄正在通傳內門,請真人安排正禮相迎。”
岳不群回禮答道:“如此便有勞了。”
那岳不群既然曾進過學,自然也是飽讀詩書的,心下默算千字文,這’金’字竟排到了第四十一字。
雖然不明白這預備弟子到底是什麼份位,但也大致明了其意,在聯繫方才所言那張靈申不過是個入門弟子,這預備弟子按照千字文排序,那張靈申這入門弟子既名’申’,難道是按地支排序的?
那上面不是還有按天干排列的十個弟子了?
這金雙兒年紀尚幼,但武功已經入了門庭,根基卻較那徐幫主紮實許多,言語進退之間也合乎禮數,隱隱約約不下世家子弟的教養。
可世家大族若教養出這等已可撐門立戶的子弟,又怎捨得打發給道門去做個連名分都沒有的外圍弟子?
那徐幫主之前練的是外門功夫,年紀也不大,或沒有看得出來,但自家堂叔,卻是老江湖了。
而且方才言下之意,已經與這純陽宮打了五七年的交道了,想必早已看了出來,難怪提醒自己對這純陽一脈多加留意。
徐幫主的武功雖入不得岳不群的法眼,但其父子兩代經營的華陰車幫,在這陝南商洛道上卻是響噹噹的招牌,徐老幫主當年與自己的師父也是過命的交情。
況且華山腳下華陰縣,本地這樣的大幫派本來就是華山派的外圍勢力,與自家這位叔父的商洛幫一樣是真正的自己人,華陰與商洛兩幫正因依靠了華山這名門正派,所以才能發展的如此壯大。
自家堂叔商洛幫主岳季南收他為弟子,看來華陰商洛兩幫合併之後的下一代幫主,便是這徐幫主了。
這次十幾車建材的押運兩位幫主一起出面,一方面是隱晦的告知自己這個華山派掌門,兩幫合併及幫主人選。另一方面看來就是知道這飛玄真人已回華山,兩幫即給華山劍派與純陽宮牽線,也借用自己身份巴結純陽宮了。
與張天師一直為天師道領袖一般,歷代純陽宮主都是全真道門領袖之一,雖不顯名與江湖,但在道門和朝廷地位僅次於龍虎山張天師,隱隱還超過武當,底蘊深厚。
自六十多年前華山劍派開始劍氣之爭后,華山劍派與華山道門漸行漸遠,魔教兩次攻上華山,也未見華山道門出手。
岳不群自幼在華山修行,每日裏見着的山上山下的道士師兄弟們也不知有多少。
平日裏見得那些道士,也會打坐練氣,會練拳練劍,看過那些道士練氣練劍的功法,時常切磋交流,確實是全真華山一脈的氣功劍術,但一個個練得中正平和,軟軟綿綿,他們與其說是練拳不如說是在練五禽戲而已,那極為中正平和的全真大道歌,即使是練上三十年,也接不下自家紫霞神功一掌。
但這飛玄真人座下一個連份位都沒有的幼年弟子,修為根骨卻能與徐幫主這等江湖上的一方豪傑媲美,這華山道門底蘊竟然如此深厚嗎?